她执意不要他亲近,他总不好来硬的。说了两句话就起身离开:“那你睡吧。我明早就走了,三五日应该能回来。”
她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他,最终还是低下头去。直等卫子翼离开之后,她才叹了口气,像是一下脱力一般靠在床头。她心里忧虑,可是有一些话,却是没办法跟他说的。也没办法跟任何人说。憋在心里,她几乎要哭出来。
她又一次伸出手,扣着昆仑镜的边缘缓缓转动。镜中光线一闪,映出一张女子的面容来——这个女子不算很美,五官至多称得上是秀丽,无甚出彩之处。但仪华看着她已经不下千次万次,各种各样的桥段她和卫子翼在一起,亲密无间,心意相通,仿佛他们才是彼此命中注定的人。
此时镜中的景象,恰好是他们坐在八角星盘上,飞跃六原荒野的上空。
仪华注意到她似乎是一个女仙。她自己也去过仙界许多次,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可他看起来那么喜欢她,即使隔着冰冷的镜面,也能看出他用在这个女仙身上的温柔与耐心,那是面对自己时,他不会有的。
她呆呆地握着昆仑镜,看着它,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第二天,卫子翼当真一早就走了。可仪华也没闲着,她在昆仑镜里看到了六界灭亡的预言,心中颇多疑惑。用灵识在六界中搜寻上古先神的遗迹,想找到更多线索。这样一来,就一路找到了六原荒野上,茫茫群山之中,隐匿着一个古老的洞穴。
但到达这里的时候,才发现不止她一个人。魔玉也找了过来,而且比她先到一步。见她来了,他露出微微有些异样的神情。
仪华在洞内找到了一块石台,上面刻着福泽洞三个字。洞壁上都是祥瑞兽的浮雕。见到这些,魔玉淡淡笑了一下,道:“上古先神想要福泽天下,可惜功亏一篑。很快,邪兽就会纷纷出世,六道都别想幸免于难。”
他随手从仪华腰间抽了匕首,将那浮雕上的兽眼剜了下来。那些祥瑞兽的面貌,立时变得空洞恐怖起来。
仪华转动昆仑镜,果然,每一种祥瑞兽,都会化出一个‘暗’来。她将镜中看到的景象一一记下,将那些日期也刻在石壁上。“还有五百年。这段时间够长了,就算我们不管,仙界那些人自诩正道,必不能眼见生灵涂炭,他们肯定会想办法。”
魔玉的神情却略有一些复杂:“只怕没那么简单。”
他似乎知道一些内情。仪华知道魔界一直小心珍藏天命书,必有一些文章在里面。只是一直追问他,魔玉却显得很为难:“这个事情干系重大。天命书的内容不能轻易透露,这是魔族的祖训,我真的不能说。”
她只得点头同意,没好说自己刚打发了卫子翼上门去取。离开福泽洞以后,就折了一只小朱雀放出去,告诉卫子翼魔玉不答应,别再打天命书的主意。
之后她又辗转去了几个地方,想要再上古先神留下的遗迹之中,获得一点线索。
她的性格,虽说不算是冷血无情,但也绝非心忧天下的那种人。六道众生的性命对她而言,是能救了当然好,但是如果救不得,她也绝没有牺牲自己的觉悟。而之所以如此关心这个寓言,一多半还是因为卫子翼和那个女仙的关系。
为什么在昆仑镜中,会反复出现他们的事情。
女人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敏感,她研究起这两位的奸情,思维比平时敏锐了好几个阶层。她很快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些景象中竟没有出现自己。她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自己根本没有活到五百年后?难道小卫子为了抱新人,把自己一刀结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会说这文快完结了吗?突然心里还有点儿舍不得呢尤其是 一想到新文存稿还没多少 就更慌张了= =
☆、77 失忆
她回到集妖殿已经是好几天以后。刚刚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
侍女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见她来了,就猛然一惊,很快散去了。仪华向来不是严苛的主子,和底下人关系都很好。这种景象不得不说实在反常。
秋露和秋霜迎她回到寝宫,为她打水收拾一下仪容。几度欲言又止,她忍不住问了,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卫子翼在魔界和魔竺公主的事情——这是大事,又可以算是魔界皇室的丑闻,没几天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一下感到非常惊讶,卫子翼是个很会把握分寸的人,这种事不该是他做出来的。况且妖、魔两界关系盘根错节,唇齿相依,自己又和魔玉是多年的朋友,他这么一睡人家的妹妹,实在是牵扯出太多麻烦。
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但不知怎么的,她确信这件事另有隐情。总不会是因为他真的喜欢魔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笃定,似乎并不源于他对自己应有的忠诚,反倒是更多来自于那个镜中的影像——他既然最终是要爱一个女仙的,那么和魔竺之间,就不会有感情。
“去跟她们说,这事不要传了。说出去好听么。”她嘱咐秋露和秋霜。
两个侍女有点恨铁不成钢:“您也太心宽了!这虽然不是光彩的事,但也不能就这么揭过去吧?陛下,您顾全卫宫主的颜面,可说句逾越的,他未必懂您这个心!”
“谁给你们胆子在陛下面前议论这个?”
就在这时,寝宫的门打开,他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听说她回来了,直接撂下手里的事从万妖宫过来的。玄色衣袍被朱红腰封一束,更显得身姿挺拔,不仅是美,更有种令人陌生的威仪。
秋露和秋霜见他来了,立刻不敢言声。他走进屋里,先看了看仪华,又漠然看了两个侍女一眼:“我不过是臣下,出了什么事情,毁的是陛下颜面。揭不揭得过去,那也是我和她的事,没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的道理。”
他语气之间,仿佛与她的关系密不可分。她听着默默叹了口气,叫侍女都先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半晌,竟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彼此考量。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沉默。俯身过来,替她顺了顺鬓边的头发:“我都不知道你出去了。这些天去哪里了,仙界?”
她摇了摇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颓然。也不想再费力周旋,就反握着他的手,拉他在身边坐下来:“我问你,和魔竺公主是怎么一回事?”
他唇角紧抿,半晌才道:“就和你听到的一样,这事是真的。”他顿了顿,似乎努力想让措辞听起来好一些,“魔竺公主比你我想象得要有心机,她和她哥哥的关系很难以捉摸,似乎也有龃龉。我在魔界待得日子长了些,她三番五次盛情邀请,我以为不过是一顿饭,没想到会给我下料。”
他见仪华皱眉不说话,“陛下恼我么?左右这事已经发生了,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什么好狡辩。”说到这里,他又不禁有几分茫然。她会怎么样呢,面对这样的事,如果她真的不能容忍,就此不要他了他竟觉得有几分恐惧。
仪华摇了摇头,半晌,问他:“不是说三五日吗,为什么耽搁那么久?”
“为了给陛下你找天命书。魔玉的部署戒备森严,我单是为了拿到诛魔狱的地图,就费了一番周折。”
她略略惊讶,抬头看着他:“我不是告诉你别管天命书了吗,给你传了信的,你没有收到?”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敛下眼,沉声道:“我知道魔玉不肯拿出来,陛下不愿意和他撕破脸面,但我不在乎。你想要的东西,就是黄泉碧落,我也会给你找到。”
他语气铿然,一时间竟也无法分辨他究竟是将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上说这话。是臣下,还是情人。仪华无言以对,他为人太过偏激,她又一直都在让步,到了今天竟已经是收不回来,也拉不住。
她恍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本不想你这样的”
她只想两个人在一起,能不能长久都没关系,但至少要快乐。但他始终未能明白,或许真的是修成人形得太快,很多情感在他的生命中都被迫压缩了。他的感情是绝对的,爱就要一爱到底,不只是要片刻的良辰美景,她的现在、未来、整个生命,甚至来生来世都被他预定下了,必须永远是他的。
如果不能够,那就没有爱可言,恨也要一恨到底。
天色渐渐暗下来,侍女们点起外面走廊的灯烛,却不敢进寝宫来。飘忽的烛火从门口透进来,照在他的侧脸,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看上去神情却更加模糊。
她喃喃地道:“我的所有权利,都交给你了。你究竟还想要什么呢?”
两个人就这样默然相对,依旧可以靠近,但是心却越隔越远。谁也不懂得对方在想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卫子翼才喟叹一声,站起身去将桌上的烛火点起:“陛下今天刚刚回来,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今晚回万妖宫去住。”
她嗯了一声。他临走之前,又想起一事:“对了,陛下,前一阵子花族内乱,如今已经分崩成好几个支派。他们牡丹一派的新头领不理事,现在把迟蓝扔在咱们这里,没人来领。你看要不要遣人把他送回去?”
他问这个,倒是没有其他的用意。以儆效尤的事情有余沉那一桩就够了,迟蓝的命其实不必取。此时提起来,不过是因为迟蓝还算是仪华的手下人,他不好自己做主而已。
但没想她的反应却十分奇异。眉头微微一蹙,有一些迷茫地反问了一句:“迟蓝?”她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却又完全想不起来,“那是谁?”
她脑海中有些钝钝的痛,有一些事情漏出去了,再也找不到踪迹。她开始发觉自己的记忆里有了空白,很多事情没头没尾,记得余沉的死,却记不得是怎么和余沉相识。有些人与事,更是连印象都没有了,比如迟蓝,似乎她的生命中压根儿就没有过这个人。
陛下开始失忆了,这件事很快传遍了集妖殿。
她的情况很特殊,如果是受了精神或身体上的刺激,一下忘记以前的事可以理解。但她不是。她的记忆是慢慢丢掉的,忘掉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规律,有的是快乐的事,有的是痛苦的事,有的是很早以前的,有的是最近发生的。卫子翼很担心这个情况,尽管从某种方面来讲,她忘记得越多似乎对他越有好处。因为他着实给过她太多痛苦,她都忘了,未必不是好事。
可如果真的有一天,她忘了一切,那她还是她吗?
没有了他们所有的记忆,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什么人呢?
胡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万妖宫的。他在狐族中医术出名的高,但是看了仪华的情况之后,也忍不住连连摇头:“陛下的魂魄残缺不全,过了这些年,对身体的影响终归是慢慢显出来了。也好在只是影响了记忆力,而没有损伤其它地方。我没办法补全她的魂魄,至多是让她的失忆变得慢些。”
卫子翼听了,叹息了一声:“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就算了吧。她忘得快些还是慢些,倒也无甚分别。”
但这次仪华自己反倒是坚持起来:“还是让他给我看看吧,我还不想那么快就什么都忘了。”
自她开始失忆以来,卫子翼的态度开始变得尤为纵容宠溺起来。就好像回到两人刚刚相恋的时候,没有隔阂,没有猜忌,她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会一味满足。或许就是因为随时会失去,才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