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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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作者:priest-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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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现大哥没有反对,又试探着把自己挤进了魏谦怀里,把头靠在了他身上,嗅着他身上有些刺鼻的烟草味。
  “……麻子没了。”魏谦忽然开口说。
  魏之远抬起头,看见魏谦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地板上,直觉他的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魏谦不管自己怎么称呼,从不对他和小宝直呼“麻子”,都是“你麻子哥”。
  所以魏之远识相地没吭声,静静地听。
  魏谦把他揽得紧了一点,男孩温热的体温给了他难以形容的慰藉。
  这一句话过后,魏谦就再没声音了,他倾诉不出。
  苦难磨钝了他的神经,他早就失去了真实地表达自己感受的能力。
  等魏谦抽完了身上所有的烟,才想起魏之远来,小孩已经像个无尾熊一样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魏之远开始有一点抽条了,脚先长了起来,接近了大人的型号,但骨骼依然稚嫩,站起来不矮,缩起来却依然是小小的一团。
  长得真慢啊——魏谦垂下眼看着他喟叹。
  而后他把烟掐灭了,弯下腰,小心地抱起小孩放在床上,像往常一样,关了灯一起躺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黑暗有种极强大的力量,几乎是一瞬间就击垮了他强撑的坚强和自以为的麻木。
  魏谦睁着干涩的眼睛想,他是个婊子养的臭流氓,连一手养大的亲妹妹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这样的人活着,还活得这么艰难,根本就连一点价值也没有。
  活什么劲呢?
  还不如死了算了。
  魏谦生于冬天,腊月月底,此时日子还没到,也就是说,他还没满十七周岁。
  他没活到大,却先想到了死。
  当然,尽管这么想了,魏谦依然没死。
  死可不是一个念头闪过、说去就去那么容易的事,他就算不愿意活,也万万不敢死。
  他得苦恼麻子的妈以后怎么办。
  还得去把麻子的尸体领回来,他洗不脱麻子身上的罪和苦难,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他留在人间的这个念想打理干净,好好安葬。
  背负得太多,他死不起。
  魏谦依然阴沉麻木地过他的日子,每天去乐哥的夜总会里当他的打手,拿着乐哥的钱,把自己心里的日渐增长的憎恨讳而不言地藏起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他迟早有一天要乐晓东的命。
  然后强打精神地去和三胖商量,怎么办麻子的后事,要不要告诉麻子妈,什么时候去接她出院。
  只有寒假放假在家的魏之远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好歹是个会喘气的活物。
  只有魏之远才能让魏谦感觉到一点生命力——他还那么小,还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前途,还要全心全意地依赖着自己。
  魏谦养着魏之远,也从小孩身上汲取微末的希望,他刻骨铭心地懂得了“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
  三胖来他家,开始还惊异地问小宝和宋老太怎么不在,被魏谦发疯似的发作了一通之后,立刻了然,不再提这事了。
  那一阵子,没有人敢在魏谦耳边提宋小宝。
  家里的气氛沉闷了好多天,魏谦连吃饭都开始敷衍,三胖生怕他活活饿死自己,于是每天受虐一样地来他家里,像个任劳任怨的钟点工一样哄孩子做饭,保证电视里二十四小时播放娱乐幽默节目。
  可惜效果不良,电视越娱乐,现实显得就越冷。
  电视里面马三立老先生正在说“逗你玩”,三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肥肉乱颤,魏之远嘴角刚往上扬了一下,就想起了什么时候扭头去看魏谦,发现大哥表情木然,于是也跟着把那一点笑容压了回去,同样地摆出一副漠然的表情。
  这两兄弟一大一小,都在用上坟的表情听相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扫兴。
  三胖越笑越孤单,最后变成了干笑,只好无奈地闭了嘴,再好玩的包袱也索然无味了。
  魏谦沉默一会,就会点根烟转身往窗户边上一站,他一身的烟味重得呛人,三胖说他都快变成一根瘦高的烟筒了。
  而宋小宝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魏谦真的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见不到小宝了,所以开门的时候看到她,足足有半分钟没反应过来。
  他反应不过来的表现就是面无表情,弄得宋小宝越发惴惴不安,小姑娘活像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一,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背着她的小书包,用下巴点到胸口上的忏悔姿势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魏谦的理智这才不为人知地缓缓回笼,他第一时间往外扫了一眼,发现那个老不死的傻老娘们儿竟然没跟着,看来宋小宝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来的。
  他心里终于毫无顾忌地炸开了花。
  魏谦缓缓地半蹲下来,目光与小宝齐平,伸出双手,扶着她小小的、细瘦的肩膀,开口问:“你怎么……咳,回来了?”
  魏谦尽可能地不想反应那么强烈,可是还是没能一次性地说完这句话,中途就破音了,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拖长了语音,这使得他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几乎是温柔的。
  宋小宝:“我想大哥了……”
  魏谦沉思状低下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闭了闭眼,那么一瞬间,小丫头的一句话,就把他从沼泽里生生地拉出来了,他发现那始终缭绕自己身边的不想活的念头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情,也许是抱着小宝转一圈?或者和她抱头痛哭一通?魏谦觉得自己哪个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哦。”
  除了这一个字,他好像想不出别的什么了,他拉开门,让小宝进屋,看见她一动不敢动,这才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那进来吧。”
  小宝知道自己是个叛徒,没想到大哥还肯要她,整个人都受宠若惊了。
  她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先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同时,见了大哥似乎可有可无的态度,小宝心里又涌起某种说不出的庆幸,以她那幼稚而不发达的逻辑,她庆幸自己回来得还算及时,说不定再晚两天,大哥就真的决定不要她了。
  小宝走近了魏谦,顿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重刺鼻的烟味,她向来非常不喜欢烟味,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不过没敢说,她怕大哥改变主意,不让她进门了。
  魏谦却敏锐地看见了。
  他弯下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衣服,对三胖说:“锅里还有炒米饭吗?你给她盛一碗。”
  三胖冷眼旁观他们的互动,叹了口气,冲宋小宝招招手,把她招呼到自己面前,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看了魏谦一眼,随口问:“你干嘛去?”
  魏谦:“我洗个澡。”
  三胖:“没到睡觉的时候你洗什么早?再说你烧水了吗?”
  魏谦:“没有,我用凉水。”
  三胖:“寒冬腊月天洗冷水澡,你有病啊?”
  魏谦拎着衣服一把推开他,光速脱离了之前行尸走肉的状态,恢复了他一贯的跋扈和混账:“我乐意,你跟老母鸡似的瞎叫唤什么?要下蛋?”
  三胖:“……是啊,怎么样?”
  魏谦瞥了他一眼:“憋着,明儿再下。”
  三胖:“……”
  三哥发现以自己简单的内心和平滑如蛋的大脑皮层,是真的跟不上魏大少爷的思想境界。
  其实魏谦的想法并没有多复杂,他就是怕身上的烟味熏到妹妹。
  以及……他只是一时不敢相信,有点脑残了而已。
  小宝是他的亲妹妹,这个世界上,统共只剩下了她身上那么一点血脉和他相连,他从她没有他一条胳膊长的时候就养着她,一直养到了这么大。
  有多深的感情,他连自己也说不清,她有时候不像他妹妹,更像他女儿。
  小宝几乎是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寄托,魏谦就算舍命也舍不得这个她。
  ……哪怕宋小宝是个吃里扒外的臭丫头。
  魏谦被凉水冻得一激灵,心里想:我这是有多贱啊?
  小宝期期艾艾地叫了魏之远一声:“二哥。”
  魏之远看她就烦,不想搭理,一方面心疼大哥,一方面……
  他冷眼旁观着大哥和小宝的互动,大哥表现隐晦而内敛,以至于小宝会错意,三胖不明白,只有他一个人不知怎么的心领神会,越发不高兴起来。
  突然之间,魏之远无师自通地发现,争宠才是他正确的人生路线。
  
    
    第十八章

  魏之远整整两天,坚决不和敌人宋小宝说一个字,只要魏谦在家,男孩就每天里出外进地跟着他。
  每次魏谦一转身,他都在后面绊脚,魏谦实在被他跟烦了,但他也知道魏之远为什么这么别扭,所以不想对他发火。
  于是魏谦难得轻描淡写地和起了稀泥:“好好一起玩,别打架。”
  这回是圣旨下来了,魏之远无可奈何,只好谢主隆恩,满心怨念地重新和宋小宝建交。
  魏之远争起宠来,宋小宝真是拍马也赶不上——没办法,她实在是在这方面天生少根筋。
  比如魏谦一推门进来,就能发现小男孩一个人低头扫地擦桌子,小宝眼睛长在脸上活像喘气用的,熟视无睹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刚回来,魏谦也不想跟妹妹闹别扭,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她两句,但与此鲜明对比的,是他奖励了魏之远额外的十块钱做零花。
  第二天,眼红的宋小宝一早晨爬起来就吭哧吭哧地在家里做大扫除,中午之前就麻利地做完了,魏之远冷眼旁观,简直想冷笑。果然——晚上魏谦回来,压根就没注意到屋里变干净了。
  再比如魏谦晚上冲完凉,四处找自己脱下来的脏袜子,打算顺手洗洗,结果发现魏之远正把洗干净的袜子往晾衣杆上挂。当天,魏之远摇头摆尾地享受了大哥有点不好意思的摸头和表扬。
  宋小宝羡慕嫉妒恨,于是企图效仿,第二天,她把小爪子伸向了大哥换下来的内裤,被魏谦面红耳赤地抢走了,以及……她得到了大哥一声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吼:“你瞎动什么?”
  可见人世间是多么的不公平啊——魏之远和宋小宝竟然真的属于同一个物种!
  宋老太一发现小宝不见了,就知道她回去了“小流氓”那里。
  距离魏谦他们住的这片棚户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私人经营的集体宿舍,分男女,专供进城务工人员住宿,一天一人一块钱——如果小宝和奶奶一起睡,那她们俩也只用交一个人的钱。
  宋老太原本打算攒一点钱,带小宝找个小平房租一间屋子,实在不行,她就带着小宝一起回老家去。
  没想到“回老家”这个概念刚一抛出来,小宝就跑了,她到底是舍不得她住了将近十年的家。
  自从她回家以后,宋老太每天都鬼鬼祟祟地到魏谦家附近转一圈,以便趁魏谦出门的时候偷偷看一眼小宝。
  年关将至,凛冬猖狂,女工寝室里有一个年轻的姑娘不幸感染了传染性的肺结核,众人只好一边一哄而散地集体搬家,一边疑神疑鬼地感受着自己是不是有咳嗽和低烧的症状。
  宋老太也背着她的行李卷,搬了出来。
  她走在这个过于纷扰的城市里,在一个桥洞下看见一个快要冻死的流浪汉,她驻足一会,发现那个人一直也没人理睬,都快冻僵了,直到下午的时候,一对正好经过的中年夫妇才停车下来查看,而后报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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