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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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记-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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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到达的曾是我灵魂的终极本质,在许多方面我都曾是它的敌人,但我发现它像一个朋友一样在等着我。当人们接触到自己的灵魂时,它就会使你像一个孩子那样单纯,就像基督说过人应该的那样。使人感到悲哀的是,几乎没有人能在死亡之前就已〃拥有自己的灵魂〃。爱默生说:〃对任何人来说,最可贵的是他自己的行动。〃这话是很对的。大多数人都不是他自己,他们的思想是别人的思想,他们的生活都是一种模仿,他们的激情也都是借用别人的。基督不仅是最高的个人主义者,他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个人主义者。人们都试图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博爱主义者,就像19世纪的那种博爱主义者,或是把他归入非科学的感伤的利他主义者之列,但他确实不属于这二者。固然,他怜悯穷人、囚犯、低贱的人和不幸的人,但他更怜悯富人、无情的享乐主义者、浪费自由成为物的奴隶的人以及那些穿着柔软的衣服、住在王宫里的人。富足和快乐对他来说比贫穷和悲哀更像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至于利他主义者,则比他更理解决定着我们命运的是神命而不是我们的自由意志,一个人不可能从荆棘里采出葡萄,或从蓟里摘出无花果。

    把为别人活着作为确定的自我意识到的目的不是基督的教义,也不是他的教义的基础。当他说到〃宽恕你的敌人〃时,他不是为了敌人,而是为了自己,而且,更是因为爱比恨更美丽。他在请求那个他一见就爱上的年轻人时说:〃卖掉你所有的,分给穷人。〃他当时想的不是穷人的境况,而是那个年轻人的灵魂,那颗正被财富损伤着的可爱的灵魂。在他的生活观中,他是和艺术家一致的,他们知道,根据自我完善的必然法则,诗人必然歌唱,雕刻家必然用青铜表达思想,画家必然把世界变成他的情感的一面镜子,就像山栌在春天一定开花,谷物在收获时一定是金黄色,月亮一定要依既定的运行法则从圆到缺、又从缺到圆一样是必然的、确定无疑的。

    但是,虽然基督没有告诉我们〃为他人生活〃,但他指出了在他人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之间没有任何区别。用这种方法,他赋予人以扩大的、提坦式的人格。自从他出世,每一个独立个体的历史都是或被变成世界的历史。当然,教养也强化了人的性格。艺术把我们变得多思多虑。那些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与但丁一起流亡了,并且知道了盐如何成为了别人的面包(意即良心如何养育了别人的灵魂。译者),以及他们的阶梯是怎样地陡险!他们暂时理解了歌德的平和与安静,并且太了解波德莱尔为什么要向上帝喊到:

    啊,主啊!请给我力量和勇气

    不要带着厌恶沉思我的身心

    他们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取出这也许是他们自己的伤痛他的爱的秘密,并使之成为他们自己的秘密。他们用新的目光看待现代生活,因为他们曾经倾听过肖邦的一首小夜曲,或是把玩过希腊式的美,读过一些死去的妇人所作的悲情故事。但是,艺术家气质的同情必然是与已经找到表达方式的东西在一起的。用语句或色彩,用音乐或大理石,在埃斯库罗斯式剧作的假面后面,或通过某个西西里的牧羊人的尖利有力的芦笛,人与人的使命必然已经显明。

    对艺术家来说,表达是他用以想像生活的惟一形式,对他来说,哑的就是死的。但对基督来说则不是这样,因为他具有几乎使人感到恐惧的宽广、奇妙的想像,他能把整个无法表达的世界和无声的充满痛苦的世界当成自己的王国,并且把自己变成自己的永恒的代言人。他把我说过的那些因压迫而不语的人和那些〃只有上帝才能听到他们的沉默〃的那些人选做自己的兄弟。他要使自己成为盲人的眼睛、聋者的耳朵、哑者的嘴唇的叫喊。他的愿望,是要成为那数百万不能发言的人的喇叭,他们可以用这种喇叭向天堂呼唤。他用一个能通过悲哀和痛苦的方式实现自己美的概念的人才有的艺术天性感觉到:一种思想只有等到它成为一种具体的形式并成为一种形象时才有价值。他把自己变成悲哀者的形象,并以此迷醉、支配着艺术,而希腊的神也不曾做到这样。

    对希腊诸神来说,尽管他们有着红或白的头发和迅捷的四肢,但他们实际上并不是他们常常显现的那样。阿波罗的弯曲的额角,就像黎明时小山上露出的太阳的圆面,他的双脚就像早晨的双翼,但他对玛斯雅斯(玛斯雅斯,希腊神话中与阿波罗竞技失败的吹笛者,他所流的血变成了河,河名就叫玛斯雅斯。他所吹的笛是女神雅典娜丢弃的,因为里面有女神吹入的气息,所以能吹出很好听的声音。译者)却是残酷的,并且夺去了尼俄伯(尼俄伯,希腊神话中的底比斯王后,她有12个孩子,因此很自夸,并且辱骂勒托只有两个孩子,即阿波罗和狄安娜,勒托就命自己的一子一女去复仇,杀死了尼俄伯的所有孩子,尼俄伯因悲哀而死,尸体化为石头。译者)的孩子;在握着钢盾的帕拉斯(帕拉斯,即智慧女神雅典娜。译者)眼里也没有对阿拉克尼(阿拉克尼,是希腊神话中善裁剪的女子,她和雅典娜斗技失败,便自缢而死,女神把她变成蜘蛛。译者)的怜悯;赫拉的华丽和矫饰完全是为了她自己的高贵,而众神之女自己(指宙斯)也很喜欢人间的女儿。希腊神话中有两个有深刻象征意义的神,一个是宗教方面的得墨忒耳,她司农事,不属于阿尔卑斯山神系;一个是艺术方面的狄奥尼索斯(狄奥尼索斯,希腊的酒神,宙斯和西玛尔之子。译者),他诞生之时就是她母亲死亡之时。

    但生命自身却从自己最低下、最羞辱的地方产生出一种远比波罗绥尔皮纳(指得墨忒耳之妻)或西玛尔之子(指狄奥尼索斯)更了不起的人。从拿撒勒拿撒勒,西南亚巴勒斯坦地区北部古城。译者的木匠铺里竟产生了明显比神话传说臆造的任何人还要伟大的人格,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命中注定能把酒的神秘意义和田野里百合花的真美完全向世界显示出来。这种事,不论在西萨隆西萨隆,在亚梯枷国内,是最崇拜酒神的地方。译者,还是在爱那爱那,是波罗绥尔皮纳为普路托所诱之地。译者,都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以赛亚的歌曰:〃他被蔑视、被人厌弃、备受折磨和悲哀:在我们面前犹如掩面的人。〃这首歌对他来说似乎就是他自己的一种预兆,在他身上,这种预兆竟变成了现实。我们没必要害怕这样的一句话。每一件独立的艺术品都是一种预言的完成,因为每一件艺术品都是由思想到形象的转化,每一个人也应该是一种预言的完成,因为每一个人都应该是〃神之心〃或〃人之心〃的一种理想的完成。基督发现了这种典型,并且把它固定下来了。而耶路撒冷或巴比伦的维吉尔式的诗人(指以赛亚)的梦,在数世纪漫长的进化中,在世界正在等待着的他自己身上具体化了。〃他的脸比任何人的脸都毁坏得厉害,他的形体不像'人之子'的身体〃,这是以赛亚记过的区分新理想的标志,并且,一旦艺术理解了自己意味着什么,它就会在一个身上体现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艺术真理的人面前像花一样开放,因为,如我所说,外是内的表现,灵魂被赋予血肉,肉体本能被赋予精神,形式表现一切,等等,都不是艺术中的真理。

    在我看来,历史上最令人悲哀的是:基督复活导致产生了查尔特勒斯的大教堂系(13世纪初所建的哥特式教堂,是法国最大最美的教堂。译者)、亚瑟王的系列传说指英国神话中关于亚瑟王的许多故事。译者、阿西西的圣·方济各(圣·方济各,12世纪至13世纪的意大利修士。译者)的生命、乔托(乔托,13世纪至14世纪的意大利画家、雕刻家。译者)的艺术、但丁的《神曲》,但它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发展,而是被给了我们彼特拉克的诗歌、拉斐尔的壁画、帕拉第亚的建筑、拘于形式的法国悲剧、圣保罗的大教堂、蒲柏的诗歌,以及根据僵死的法则创造出来、而不是通过体现着它的某种精神、从内部产生的一切东西阻碍和损害了。但无论在哪儿出现一种艺术浪漫运动,基督或基督的灵魂就会以某种方式或某种形式出现:他在《罗米欧与朱丽叶》里,在《冬天的故事里》,在普罗旺斯人的诗里,在《老水手》(柯勒律治的诗)里,在查特顿的《仁慈之歌》里(查特顿是一位夭折的天才诗人,《仁慈之歌》是他最后的诗篇),在《无情的美人》(济慈的诗)里。种种最复杂的人和事都是因他才来的。雨果的《悲惨世界》、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俄国小说里的怜悯基调、伯恩·琼斯伯恩·琼斯,19世纪英国画家和工业设计家,其绘画体现了拉斐尔前派的风格,设计过金属、石膏等浮雕和挂毯图案。译者和莫里斯(莫里斯,19世纪英国诗人、画家、工艺美术家。译者)的弄脏的镜子和挂毯及15世纪的作品、魏尔兰和他的诗、乔托的《塔》、兰斯特洛(兰斯特洛,英国亚瑟王传奇中的圆桌骑士。译者)、格娜维尔(格娜维尔,传说中亚瑟王的王后,兰斯特洛的情妇。译者)和汤豪泽(汤豪泽,13世纪的德国吟游诗人。译者)、米迦勒·安吉勒的悲哀的浪漫的大理石雕塑、有尖顶的建筑物、孩子的爱和花的爱,这些都是属于他的。确切地说,孩子与花在古典艺术里是几乎没有什么地位的,古典艺术里是没有成长的游戏的,但从12世纪至今,孩子和花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在各种各样的时代断断续续但固执地出现在艺术作品里。春天一直还是那个春天,花儿似乎都躲藏起来了,只有太阳出来时才出现,因为它们害怕长大的人会不耐烦寻找它而放弃追求,孩子的生活仅仅像一个为了水仙的开放才有雨也有阳光的四月的一天。

    基督自己本性中的想像性使他成为跳跃的浪漫的中心。诗剧和传说中奇怪的人物都是别人的想像创造出来的,但拿撒勒的耶稣从自己的想像中创造出的只是他自己。以赛亚的呼号与他的来临实际上没什么关系,就像夜莺的歌与月亮的升起没有什么关系一样。他是预言的肯定者,也是预言的否定者;每当他成就这种期待,他就毁灭那一种期待。培根说〃在一切美中,存在着某种奇怪的比例〃,所以,那些由精神而生的人也就是说,像他自己一样是动力的人,基督说他们就像风一样〃吹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并且没有人能说出它是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这就是他为什么对艺术家有那么大的魔力的原因。他具有生活的一切因素:神秘、奇异、悲哀、暗示、狂热、爱,他吸引了奇异的性情,并且创造出那种人们的凭以理解他的情绪。

    对我来说,令我快乐的是想到:如果他是从〃完全坚实的想像〃中产生出来的,那么世界自身也是从同一种物质中产生出来的。我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说过,世界上的大罪恶发生在头脑里,但一切都是发生在头脑里的。我们现在知道,我们并不是用眼去看,用耳去听的,它们不过是适当或不适当地传达感觉印象的通道。我们就是在头脑里知道了罂粟是红色的、苹果是香的、云雀会歌唱。近来,我很用心地研究了有关基督的四首散文诗。在过圣诞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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