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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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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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新飞。世风真是一日一新。前几天看一个台湾法师讲话,拿六道轮回吓唬人,举的例子都是升官发财考上名牌大学,化缘都化出毛病来了一脸媚态。 
  方:你不能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吧,你觉得我和他们像吗?你这么说我很伤心。——小伙子,啤酒——咱们是换地儿还是在这接着喝,我有点起。 
  就别换地儿了,我也有点微起。短信:五兽请你赶紧过来。再学几天你就像了。读书是不是应该越读越开呀,越读越像小鸡鸡一样缩着蔫巴着,是不是就该烧书了?我嘎嘎乐。 
  方也嘎嘎乐:你叫她过来了吗? 
  我:叫了叫不动要不你再叫一遍。 
  方:我也叫不动。 
  头牌:二兽不接电话番茄酱和番茄汁挑一个。 
  信仰自由,在咱们这个小环境还是允许的。我站起来,晃晃脖子,松松膀子,又坐下。短信:二兽不在你自己过来番茄汁。 头牌:你喜欢一夜情。 红日西斜,啤酒晒了半天,已经温手了。服务生过来收拾了一遍桌子。我和方各自微笑缩在座位里望着街道,街道颜色鲜艳,车辆五光十色,越来越多花花绿绿的车开进这条街,越开越慢,渐渐开始堵车。 
  都是有钱人。我嘟囔。方嘎嘎乐。 
  小姐该上班了。他又乐。 
  宝马又被劫了。他大笑。 
  小孩从街角掰出来的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站住,卜愣着脑袋往我们这边看。 
  我:你约的? 
  方:不是我约的。 
  小孩打电话,我的手机响,我接了电话说:眼神够好的。 
  方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小孩走过来:看着像你们,果然是你们,美了看这样俩人都。 
  我说,美了,你那孙呢怎么一人溜达到这儿来了。 
  方笑得一塌糊涂,服务生差点叫他绊了一跤。 
  小孩:真行。一个朋友新开一店,过来看看他一会儿就到。也笑,看方:听说你拧巴了,看着还好嘛——把造谣的人查出来。 
  方偏过脸朝着街面自顾自地笑,对面的小新兵脸红了,一个馊壮馊壮的白毛老外冲他眨眼。 
  小孩:傻了你。 
  我:他是演拧巴,其实一点不拧巴,这会儿没演叫你发现了。 
  小孩:哦,咱们是演平顺,还要安慰他——这人太阴了。 
  方忽然剧烈咳嗽,回头皱着眉说,你们别逗我了。一看我和小孩,又暴笑。 
  小孩推他肩膀:哎,哎,喝了蜜了? 
  我给头牌打电话:到哪儿了? 
  头牌:三元桥了。 
  方咳着说:骗人呢,一定还没出门一句没说完就干呕。 
  小孩:笑恶心了吧。 
  晚饭就在旁边“为服”吃的,我们俩吃了一桌子,怎么吃也不见饱像都滑进裤腿里了。中间一直给各位姐姐打电话,都说在路上,到我走一位也没到。我另外有一事要先走,说好去一个小时回来。我走的时候方一个人守着一桌空盘子,还叫服务小姐点菜。我出了门给他打一电话,让他少吃点,别又搂不住。 
  再见到他是夜里三点,头牌给我打了一电话,说他一人在8呢,她熬不住把他放在音箱跟前坐着自己回家了。我到了8,方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椅子空在音箱前。我过去看了看他,人是瞪着眼睛的,但是瞧不见我。我在椅子上坐了会儿,音响震得受不了,就坐一边去和小谢冬哥他们聊天,远远扫着他。四点看他举起一只手,四点五分又举起一只手,四点二十坐起来了,四点四十坐回椅子上垂着头。五点十分站起来,又在场子里推了一圈磨。小谢过去把他带下来,扶到我身边坐下,给他叫杯水。他的目光空洞,面容呆滞,我知道他还没完全m来,也不跟他说话,就坐在那儿听音乐。一会儿他扒拉我,让我靠近一点,他要说话。我把耳朵凑过去,他对着我耳朵大声说了句:我也没办法呀。再听没有了,他又继续发呆。一个果儿在我旁边坐下,我问她是哪儿的,她说她是南非的。方又扒拉我,我凑过去,他说,要是你你也没办法。我动动嘴,假装说了句什么,音乐声大盖住了。 
  方把我拉向他,一嘴发酵的气味对我说,我要不是还有理性我就疯了。我刚才看见自己是上帝。一个巨大的舞台,整个苍翠的山谷都是一个舞台,山谷之间镶着一个门金的王座,很多人在装台,忙活,不用问也知道是为宇宙之王的加冕礼。我在一边人群中等着看热闹。典礼开始,奏序曲,所有人回头看我,我也回头,后边没人。什么意思,请我登基?人人表情很奇怪早知道早就理所当然,就我一个蒙在鼓里。、接着山水像一扇扇屏风竖在我身后,我已在舞台中央,已在王座之上。坐上王座我感到这个位子的空旷和冰凉。我强作镇静,还能想,不会吧,宇宙是我创造的?生命是我给予的?我是万物的起源?这个性质有点严重。我是来找答案的,没想到我就是答案。这玩笑有点大——谁开的?我还是我,记得更多的是在北京混天黑。尽管我已经复位但没人前来帮我恢复记忆。我是个失忆的上帝。这个事我有点干不来。可是推辞义小知向谁推辞,我的宫廷只有我一个人。现在体会到上帝的孤独了,谁都可以发问只有我无人可问。现在知道上帝的悲哀了,谁都可以说不懂惟独我要说都懂。 
  既然是上帝了,想必是有些主宰能力的,我创造的。我修改。我给予的,我收同。于是我举起右手,右面的大海拱起巨浪连绵成高山,蓝色的海浪投上去阳光变成葱茏的草木。我挥动左手,左面的一盏灯拉长抽丝幽明弯拱化为苍穹。我站起来,星光照耀大地。我一脚踏上去,山水涌现。再踏一脚上去,红日出,百物竞长。我坐下,眼底一派湖光春色,有亭台楼阁,长堤细柳浅草远人;一眼在桥上,一眼在红窗,一眼在水下。水碧如汤,摇来一只只宽额翘头船,桨行之处,开出一朵朵爽眼的莲花。是那些景在移动,我随之前仰后合,不伸开手大劈又就立足不稳。那是一套娴熟的手势和步伐,像自由体操规定动作和太空漫步。 
  总是有一个大倾角扑向大地的缓缓降落。降落之后乘上高速列车一路疾驶,一路攀升,义离开地面,在一方方玻璃和金字塔型的钢梁中升到塔尖,立锥于城市上空,双腿灌风。接着鼓乐宽广雄壮,节拍铿锵顿挫,天上开来一列洋红色的轨道快车,接我到一座浮雕般黑鸦鸦的铁山前,铁打的台阶一级级通向云端一个阴疆和霞光互见的宝座,又是请我归位。 
  一路上可以看到一些男女在不同的生活场景中,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人种。我一牵动他们,他们就连人带景弯曲,变得修长直至化为一抹抹暗淡透光的颜色和深浅不一的线条。与此同时,颜色和线条又渐渐浓郁堆积出一组组人物和景致。它们是我戴的首饰和肉粉十指交错编出来的花儿。是我手中提着的一只只花篮和彩屏。当我舞将起来,就上下翻飞,像水流星像织挂毯,仔细辨认可以看到里面绣着一个个遥远的世界。 
  这一套程序太自动了,仃点无人驾驶的感觉,像是上辈子练过的基本功很深带在骨子里的。一个舞蹈,一跳身体就全想起来了,关节也抹了油似地灵活,节奏一带每个齿轮都转一齿咬一齿。先是双手擦皮球,接着是一把一把倒线团;接着是拧麻花绕肩卷绳子从裤腿里抽裤衩;接着是抓着挠着在风中奔跑;接着是男子钢管舞,像投链球拉着胯原地转圈;接着是在胸前反复画一个大桃子和双掌剁馅儿;接着记不清了,最后双臂变成大车轮以肩为轴转着转着不转了,像狗立起来两只前爪耷拉在胸前——收。 
  他问我,你没觉得刚才我非常像一个专业舞蹈演员在跳一个作品?是不足特别影响周围其他人? 
  没有,只看见你在耶儿推磨,而且推得极其偷懒,我本来什么感觉也没有,醒得跟个鬼似的,两分钟被他彻底聊大,跟前一片毛茸茸,一列列火车进站,很多陌生男女上上下下,屋里变得熙熙攘攘。 
  他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我忘了它都要提醒我一同,你其实不是凡人,您其实正是上帝本人。我必须警告自己,严厉警告自己,这不是真的,我可千万别信以为真。要不就活不成了。你知道我的痛苦吗? 
  这当然不是真的,你要是上帝,你女儿是谁。我说,我真不能和你再聊了,我必须先去跳一会儿。我站起来,忽一下屋子裂开了。 
  梅瑞莎来了,我们走着去红绿灯南边的意大利馆子吃面条。穿一身旧得发黑的中山装守在饭馆门口乞讨的老头看见我把脸一扭,手伸向咪咪方和梅瑞莎。咪咪方和梅瑞莎掏钱包找零钱给他。我刚要进门,老头在我身后冒出一句:姐夫呢。我说,姐夫早回国了。 
  梅瑞莎:你们认识? 
  我:他在这儿要三十年饭了。 
   
  14 
   
  2034年5月2日 星期一 晴 
  地点:老王家 
  出场人物:老王 咪咪方 
  老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方言说这话时是两眼垂泪的。怎么也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从何说起的,后语接在哪里,在座的还有谁。应该是指一个女人。也可能是慨叹一种不能实现的愿望。不不,不是悲切,有眼泪也不代表什么。也许是高兴,为自己终于理解了一种情怀高兴。他 们当时就像小学生,重新认字,为每一个中国字所包含的古典情感触动。譬如说忠,诚,这两个字也曾让他落泪。他自己说,这两个字刚造出来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涌动,是纯真的情感,是符合人类天性和自然律的。后来派生出效忠,忠于,才变成丑陋的标语。再譬如纯、洁;又譬如坚、贞;都是源自肝胆的,有这个分泌,这样才舒坦。变成号召,才恶心。 
  他坐在一只沙发上面带泪光,我坐在另一只沙发上无动于衷。当时的心情,都石沉大海了,和表情对不上号。就是我们俩,也是有很多话说不出口。 
  他说,他过去那么不喜欢中国人和中国文化所代表的那些趣味,现在可以更正为不喜欢中国的老人和历代统治阶级所推行的风气,这些人把人活生生的情感变成化石,中国人过去还是很至情至性的,他们在精神发育的过程中发现了人身上脱不去的一些特质,造出一个个对应字,用于自我描绘。每个字刚出炉都是好的,有营养的,基于健康人性的。我们很可怜,我们生得太晚,刊行的中国语言已经不能顺畅表达人的情感了,好的文章也不过是聪明安排曲尽其笔,稍一激动便成了哮天吼和洒狗血。写字多年,我一直觉得特别堵,现在知道了,因为要绕开一些词,惧怕一些词,所以怎么写也不像自己,也歪曲了这个地方。 
  他说,每个词都要身历其境才懂它在说什么,为什么这样说。教育太失败了,我太失败了。 
  他说,我不做老人,我不讨人嫌。 
  他说,你要比我活得长,应该做一件事,编一个字典,像成语小词典那样的。把今天已成空话、大话、不着四六的话列出来,一一追溯回最初的源头,原出人的何种情义,因何自然生发,以及流变。一一都洗干净,讲清楚,别再叫小孩望风而逃了。 
  我们小时候,互相发过誓,不活过四十岁。也不是愤世嫉俗,只是觉得四十是天文数字,活得那么久十分恐怖。那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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