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怕吗？”我问他。
他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明明是在摇头的，却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轻声道：“我怕……”
“会没事的。”我安慰他：“医生说不是什麽特别大的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还是会痛的吧。其实……我是很怕痛的，小衍，虽然我经常那样痛，按理说应该习惯了的，可是，我还是怕……还是会怕痛……”
“而且……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不是大手术，但每次手术之後只能管一小段时间。现在我的肚子上就已经被划得横七竖八了，这样的日子……再来十年，二十年，到时候我身上全是疤，让他们没处下刀子了……该怎麽办？”
“哥哥……”
“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呵呵……别说变成那样子了。现在的我，就已经像是坏掉了一样，像是残次品，已经修不好了。”
“小衍，如果不是你还在我身边……我可能根本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他说著，眼神远远飘向窗外：“这样痛苦的日子，再十年，二十年……好难熬啊……真的好难熬。”
我抱著他，心里默默地难受著。
我是他生存的勇气，我可以给他带来精神上的小小幸福，却永远无法替他承受身体上的苦难。
如果哥哥可以好起来……我真的……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五十八章
哥哥这次的手术，因为有位专家还在国外会诊，大半个月之後才会回来，所以要等。
而在这等待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哥哥的病情毫无征兆地骤然加重。持续的胃病和肠梗阻让哥哥每日腹痛不止，虽然我整日整日地陪著他帮他热敷揉腹，却不见一丝好转的迹象。
随著铺天盖地没有一丝停歇的疼痛的折磨，哥哥开始屡屡被医生进行灌肠治疗，可是灌进去了那麽多水，却除了加重他的痛苦以外一点效果也没有，随著腹部日复一日的的肿胀，哥哥整个人也陷入了一种濒临绝望的崩溃。
他开始闹，不让我去病房看他，可家里已经没有别人照顾他了，我怎麽可能不在他身边？
被灌了水，我要抱著他给他揉腹，我要在他身边安慰他，不断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他难受得不断呕吐，护士忙不过来，我也要第一时间帮他清理。
虽然我也知道，哥哥并不想让我看到这样的他。
可这是我的责任，我想要好好地照顾他。哥哥在我心里的位置，不可能因为模样被病痛折磨得不像从前一样了，就会有所改变。
“我这样……很丑，很恶心吧，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再又一次灌肠的非人折磨之後，哥哥恍惚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没有任何指望想要放弃的神情。
“哥哥，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他喃喃道：“我真的好後悔……那天就不该犹豫，跳下去死了算了。呵呵……起码在你心里，我不会是现在这麽难看的样子……”
“哥哥，你这样子一点点都不难看。真的。”
“……你骗人。”
“真的，哥哥无论什麽时候，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骗人。”
“哥哥，真的，你在我心里……”
“你骗人──！”
他苦笑，笑了一会儿，垂下头去，眼底写满了绝望和灰败。
……
好让人心疼……真的好让人心疼，哥哥。
我紧紧搂住他，突然觉得他如今对於我的安慰，总会露出这样悲哀的表情。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以前我安慰他的时候，他是会笑的，他会心满意足地说“小衍你真好”。可是现在的哥哥，满心都是痛苦，满身都是伤痕。我就算安慰他，他已经完全不肯相信了。
是我的错。
我以前明明可以对他好的，我明明是可以对他温柔的，却故意一次又一次伤害他。哥哥本来是很坚强的，终於生生被我划得横七竖八，脆弱得一碰即碎。
如果真的是想要报复，我应该已经早就成功了。
对於哥哥来说，他面前的人生已经和我当初面对的一样，除了迷茫就是无尽的让人绝望的黑暗。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故意要去报复哥哥啊。
他对我来说，明明比我自己重要得多！如果可以换，我会毫不犹豫将我完好无损的身体换给病痛中的哥哥，然後我来替他承受这所有的痛苦！
眼泪开始掉。随著心底被拧绞一样让人发寒的痛苦，决堤一样宣泄出来。
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最珍贵的人，此刻就紧抱在怀里。
可是距离是那麽地远，我想要对他说的话，我想要为他做的事情，我想要给他的未来，他统统已经不愿意去尝试了。
“小……小衍……？”
哥哥的身子僵了僵，声音开始发抖：“为什麽……哭了？”
“别哭，你别哭啊……我刚才心情不好，我不是故意凶你……我……”
“……”
“小衍，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你不要……你别哭啊……”
“哥哥，你还喜欢我吗？”
“……啊？”
“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放开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看著他的眼睛。
不可置信，疑惑，愕然，震惊，还有一些隐隐的期待和如梦似幻的恍惚。我真不明白哥哥为什麽事到如今还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是没有说出来，没有亲口说出来想要和他像恋人般地相爱，但是这段日子里，我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
都说了要照顾他一辈子，这难道还没有一句“我爱你”显得明目张胆麽？
但是，他确实仍旧不敢相信的样子。甚至不敢回答，只是这样看著我。
“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的话，这次你忍下来，好好地做完手术，好好地出来，我就和你在一起，嗯？”
“小衍……你说什麽……你说的是什麽……意思？”
他这麽问著，眼睛里面一丝雾气浮光闪动。看得出来，他非常努力地吞咽著，才没有让那雾气变成泪水流下来。
“你还问？还能有什麽意思？做完手术你还想要我，我就和你在一起的意思，懂了吗？还是说哥哥已经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可他却还是不懂，喃喃问我：“小衍，我这是……要死了麽？我是不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你在乱想些什麽啊！不是都和你说过这次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了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呆了呆，却又急切地问我：“小衍，你不是在骗我吧？如果我真的做好了手术，你真的不会食言吗？不会反悔吗？”
“当然不会啊！”
不然他以为我这一段时间都在干什麽啊？说要永远照顾他，难道只是出於同情？他应该知道我没有那麽强大的同情心吧！
“哥哥，我爱你啊。”
“……什……麽……”他有些徒劳地睁大眼睛，雾气之下，灰黑色的眼底闪动著受宠若惊喜悦而幸福的光华。
“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这麽久了，我以为你心里很清楚。笨蛋哥哥。”
“骗人，骗人……”他这麽说著，眉心还纠结著，泪水还在蓄积著，侧过头去，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情不自禁的开心笑意。
“小衍，真的麽……”
我失笑：“不是你整天说我早就也喜欢你了吗？现在我承认了，你又反过来问我？”
“所以哥哥，请你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能被疾病打败。我还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为了我，再坚强一点，再忍一忍，好不好？”
“可是……即使我变成现在这幅难看的样子，你还是还要我吗？即使看过我那麽狼狈那麽恶心的模样，仍然不会嫌弃我吗？”
“哥哥你说什麽呢。不是告诉你了吗？哥哥在我眼里，什麽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我伸出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自己却差点又要哭了出来。
“小衍，说真的，不准反悔哦……”
“嗯，绝不反悔。”
五十九章
过了几天，终於到了哥哥手术的日子。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埋首於双手之中。
终於……要结束了，哥哥这阵子长久的苦难，终於阶段性地划上了句点。
我已经不敢去回想，这段时间光是他痛苦的呻吟，牙齿打颤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让人不忍耳闻。而他那因为疼痛而辗转扭曲的身子，隆起的腹部，绝望的表情，对我来说更是不忍目睹的折磨。
那是我爱著人……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受折磨。
等他醒来，我要对他好……
我一定要对他好。我最重要的哥哥，已经受了那麽多的苦，我怎麽可能忍心再弄伤他？我一定要对他好，加倍对他好，一定……
医生出来了，手术结束。过了一会儿，我也可以进病房了。
我只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哥哥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本来不该醒的，理论上麻药的效用还没有过去，他不应该可能会醒的。可是哥哥却醒了，疲惫得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却在那种状态下叫著我的名字。
“小衍……”
“哥哥，什麽事？”
“我……做过手术了，”他颤抖著苍白的嘴唇急切地问我：“说过的话……还算吗？”
“当然。”
他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昏昏沈沈睡过去。
我拉著哥哥的手，心里酸涩而柔软。
我不会反悔的，我不会辜负他的。我这一辈子，注定都是这个人的。
之後的几天，哥哥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我也不著急。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不知道什麽时候也开始每天买一个苹果放在他床头，拿刀慢慢削那苹果，直至将苹果变成可爱兔子的模样。
哥哥，我也给你削小兔子。
那是一种柔软而酸涩的心情。就这样默默等著，不知道他下次什麽时候会醒来，却并不著急，情愿一直等下去。
我想很久很久以前，坐在我的病床边，哥哥应该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小衍你……真的以後都会在我身边吗？”
已经过去了一周左右，哥哥还像是在梦里一样，常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然呢？”
他就只是笑，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从今往後，如果我想要吻你，是不是……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
我微微一笑，坐到哥哥身边，揽住他的肩膀，轻轻吻了他。
他低下头，脸上竟然出了健康的人脸上才会泛起的红晕。
***
哥哥手术之後没几天，终於也到了孟阿姨手术的日子。
哥哥很担心，明明自己还病著，仍非要在手术室外面等，我也纵容他，最多帮他拿棉衣捂盐水瓶并默默向神明祷告哥哥不要生病。
手术意外地很成功，切除子宫後的孟阿姨很快原地满血复活，再度趾高气昂地回到了家里。
我很不爽她那样子，却也不好说什麽。老天没眼，祸害遗千年。
哥哥也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只是笑，等到医院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突然埋头在我肩膀里，颤抖著告诉了我实情。
“其实……我妈的癌症已经扩散了，爸爸也知道，切除子宫後也没几年可活了。医生说化疗也没用，还是回家慢慢用中药保守治疗吧，现在所谓的没事了，其实都是在骗我妈。”
“啊？”我愕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爸爸不让我告诉你，说你会乱说话。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