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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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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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她的身体仿佛被万千丝线生生撕裂。 
她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荒城中。 
杨逸之被刺眼的阳光惊醒,夜,早就褪去,煌煌日色将一切伪装剥离,将这座城池的苍老与破败完全展示出来。 
杨逸之忽然闻到了一阵恶臭,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然后,他看到了一座真正荒凉的城市。 
遭受浩劫的荒城,在三月的春天中,本还倔强地残留着些许春意,比如城墙下生长的迎春花,民舍边的嫩草。生长在城中的大树虽然半数遭劫,但剩余的那些,却全都长出了茁壮的绿叶,似乎要带给城中之人一些希望。 
但现在,这些全都改变了。 
草木枯萎,树木败残,房屋沾满灰土。 
杨逸之站起身来,他能看到荒城残破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支起几条木竿,晾晒着冬天的衣衫、被褥和准备做春装的布料。 
春日晒衣,本是北地居民的习俗。但现在,那些衣衫却已朽烂,宛如一片片枯黄的树叶,高高低低地悬挂在木竿上,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灰土。 
那股恶臭,便从朽烂的衣被中传来。 
杨逸之的心笔直沉了下去。 
一个讥诮而阴郁的声音传来:“这样的荒城,完美么?” 
杨逸之倏然转身,就见到了重劫那在阳光下凝为一线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巨大的石座上。那袭长袍几乎将他全都裹住,他就仿佛是石座结出的一枚果实,孱弱地等待着坠落。 
他那双苍白的眼睛透过面具,流露出一丝揶揄,苍白的袍袖指向这座濒临死亡的城池,一字字问道:“它美么?” 
他在等着杨逸之回答,通透无暇的眸子中,充满了残忍的期待。 
杨逸之疲倦地合上双眼,荒芜与污秽仍不能从他的脑海中去除,隐隐地,他听到了荒城百姓的哭泣声——那是绝望的哀音。 
重劫充满嘲弄的笑声穿透他的思索:“你知道么,城亦如天人,也有五衰。” 
“水井干涸,使不能饮。” 
“衣被朽烂,使不能服。” 
“食物腐臭,使不能食。” 
“家室颓坏,使不能居。” 
“生灵灭绝,使不能救。” 
他每说一句,杨逸之的身子便是一震,而他眼睛中的揶揄之色便越是盛。他在试探这个男子的忍受极限。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胆敢侵犯了属于他的白色的男子,究竟能将善演绎到什么程度。 
在他所辖这座城池中,只有恶才可以存活。 
杨逸之遥望城池,沉声道:“为什么这座城池要承受五衰?它犯了什么罪行?” 
重劫将指间挽起的长发吹开,叹息道:“这是诅咒,梵天之瞳的诅咒。” 
杨逸之不禁一怔。 
重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个男子眼中的疑惑与惊愕让他感到一阵残刻的快意:“当年湿婆以一枚灭世之箭使三座城池毁灭,降与三连城赐福的梵天神像也随之崩裂,大神梵天震怒,他的怒气凝结在神像的眼睛中,成为了永恒的诅咒。” 
他斜倚着石座扶手,一抹浓浓的悲悯凝结在他的眼中——那是宛如杨逸之一般的悲悯:“凡是拥有梵天之瞳的人,必将横死。” 
杨逸之烦恶地看着他,他看出了这神情中的嘲弄。 
重劫讥嘲的模仿,戏弄的不仅是他本身,还有他的善,他的坚持,他的尊严。 
杨逸之清明如月的目光,终于忍不住有了怒意。 
重劫似乎很满意杨逸之的反应,他凌虚一指,傲然点在城池上方,语气又变得高高在上,不容置辩,仿佛他就是荒城命运的执掌者:“埋藏着梵天之瞳的荒城,必将应验这个诅咒。没有瘟疫,没有战争,然而所有的居民仍将横死……因为只有所有人都死掉之时,梵天之瞳才会显露。” 
他的眼中绽开一个诚挚的笑意:“知道国师为什么要在五天后降临么?因为五天之后,荒城的最后一个居民也将面临死亡。” 
杨逸之双目倏然凌厉,迫视着重劫。他无法忍受,这个人竟然如此平淡地诉说着满城百姓的死亡! 
重劫眼中的笑意更盛,他喜欢看到杨逸之震怒,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只有在怒发如狂的时候才会展露出他的真性情。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纯粹得像个孩子,不再受道德、责任的制约。 
而这个世界上,只有孩子是完美的,带着与生俱来的恶和暴虐,没有任何伪装,也不受任何约束。 
他喜欢将每个人的伪装剥去,看他们华丽冠冕下的残暴——尤其,眼前这个永远温和的谦谦君子。 
于是,他忍不住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撩拨着这个人。 
杨逸之却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看到,荒城的百姓打开了家门。他们似乎感到了厄运的到来,用家中的油纸、枯草、瓦缸勉强遮蔽羞耻,惊惶地打开房门。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满眼同样朽烂的破布! 
春寒尚且料峭,衣被就已朽烂。这让他们如何生活? 
一些人忍不住蹲了下去,痛哭出声。 
杨逸之再也不看重劫一眼,身形飘然而下,落在这群百姓中。他坚定地道:“我们继续找!” 
既然梵天之瞳是这一切的祸源,那么要想这个城市逃出生天,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这块受诅咒的宝石。 
荒城百姓完全失去了主张,这使他们宛如丢了魂魄一般,目光呆滞地听从着杨逸之的命令。他们拆下房顶的毛毡,裹在身上,继续推倒院墙,将尸体掩埋。但城中所有丝帛、棉布中传出的污秽之气在烈日照晒下蒸腾而起,熏得他们几乎呕出。他们强忍着这恶魔般的气味,埋葬他们熟悉的亲人,寻找那不知存在与否的诅咒宝石。 
这一日,他们艰难地将南城全都清理完,每一片瓦砾下都已找过,但仍然找不到梵天之瞳的踪迹。 
到了晚上,几乎没有人能吃得下去饭了,他们被失望击倒,有很多人躺在荒地上,痛哭流涕,不肯起来。 
杨逸之暗自叹息,他知道,下一天,肯跟他寻找梵天之瞳的人,将会更少。 
第二十一章 唯有相思似春色 
荒城已被夜色笼罩,疲惫到极至的居民们都已进入梦乡——尽管,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而地底之城,却依旧笼罩在昏黄的夕照下。 
相思静静地躺在一堆枯槁的藤曼中,这些藤曼极长极细,落满尘埃,在夕照下呈现出一种银灰的色泽,纵横交织,就宛如一张头发编制的巨网,将相思紧紧裹住。 
相思眉头紧蹙,似乎在昏迷中仍能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她单薄的衣衫被划开极细的口子,肌肤上隐现出道道痕迹。 
她躺在一座废弃的宫殿的核心。 
这座宫殿座落在那圆形巨坑的中央。方才从上往下俯瞰,并不能窥知全貌,只有来到它之中,才明白它是如此高大宏伟,远远超过了这座地底之城的任何建筑,也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也许,只有诸神,才能创造出如此伟大的奇迹。 
无数巨大的石柱宛如直入云霄般,无论如何仰望,都很难看到穹顶。重重叠叠的回廊、巨大的雕梁、整快岩石雕成的兽首、精致的阁楼……都在目光所及之内,错落有致地铺陈着,向一切置身其下的人,尽情展示着它的威严与奢华。 
只是,这座无比宏伟的宫殿已经支离破碎。 
一个巨大的空洞穿越穹顶而入,直达地心。原本雕绘着诸天星辰之图的穹顶被生生撕裂,宛如传说中在天战时碎裂的苍穹。 
无数巨大的裂隙从空洞处向劫后余生的穹顶蔓延,展开了一张恐怖的巨网。巨网下,一半的石柱已然裂开,剩下的那一半也大多倾斜,华丽繁复的宫室却成为一座巨大的废墟,悬停在头顶,随时都可能坍塌! 
漫天细如发丝的藤曼从每一处裂痕中心生长出来,纵横张布在这摇摇欲坠的宫殿中,在这广大的废墟中铺开一张张苍白的蛛网。 
相思正沉睡在层层蛛网的包裹下。 
重劫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远处,身下是一道大地裂痕。 
这道裂隙撕开了宫殿中数尺厚的白石地板,直入岩土。它并不宽,只有数尺,即便常人稍稍用力也可跨过,但却极为深邃,裂痕底部竟有隐隐红光传来,仿佛是一柄尖刀,已深深刺入了大地的心脏,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渗出,千万年不曾愈合。 
他就坐在那道地裂的边缘,修长的双腿随意悬在裂隙中,似乎也成为残破宫殿的一部分,随时都要坠落。 
重劫脸上苍白的面具被地底的红光照出点点痕迹。他看着相思,目光空洞而哀伤,似乎陷入了无尽回忆。 
炙热的气息从裂缝中涌出,将他身上那袭极其宽大的白袍掀起,又狠狠抛开。重劫似乎毫不在意灼人的热浪,只紧紧簇拥着身上的白袍,久久沉思。 
他那如雪的长发在热风中飘扬,几乎与四周满天的银色藤网融为一体,衬得他的身形更加纤细瘦弱,仿佛无尽废墟中,一道苍凉的月痕。 
相思就沉睡在裂痕对面。他隔着不远的罅隙,默默注视着她,仿佛一只织网的妖精,久久打量着沦入网底的猎物。 
他身后不远处,矗立着一座早已坍塌的神像。 
那神像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方莲台基座。从基座来看,这尊神像似乎并不高,大概只有真人大小,与这座宫殿的无尽宏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正是阿修罗王宫中,创世之神梵天的唯一法像。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恢弘如神迹般的宫殿,供奉的竟然只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神像? 
莲台只有数尺,并没有夸张的雕饰,看去真切近人,仿佛一朵刚刚从横塘中采撷下的莲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气。 
莲蕊的中心处,是一道极为清晰完整的箭痕,从箭首到箭尾,完全没入石中。从箭痕的形迹来看,并不特别长大,未到三尺。很难想象宫殿穹顶上慑人的空洞竟是由它造成,更不要说地上那巨大的深坑和满城无边无际的废墟了。 
箭身已然消失,只剩下焦灼过的痕迹,仿佛一条无形的长蛇,还沉睡在莲座中。 
这白石雕成的莲台就沿着这箭痕裂为八块,却又被小心地拼合了起来。 
无法拼合的只是莲台上的神像。 
神像已化为散落的碎块,最完整的也不过拳头大小,在莲座四周分为数十堆,按照一定的次序堆积着。尚存的部分依稀可以看出,这些碎石分别是神像的手臂、头颅、法器、坐骑……显然它们已经被精心地整理过,却最终无法重塑还原,只得分门别类地堆在一起。 
石堆旁放着一尊琉璃缸,盛着幽绿的汁液,看上去粘稠而透明,大概是某种胶质。 
裂身千万的碎屑,静静地躺在琉璃缸中透出的碧光里,仿佛还在诉说,这座宫殿的主人曾埋首在这堆碎屑前,做过多么琐碎而繁重的工作。 
不知多少代的阿修罗王曾日夜劳作,试图拼合这尊神像。 
然而这些工作却只是徒劳。 
死一般的寂静从两人之间跃动的红光中蔓延开来,整个宫殿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绝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再不会有丝毫改变。 
良久,重劫叹息了一声,从那道深深的地裂边缘起身。 
他缓缓走到神像面前,从最大的一堆碎屑中,捡出几块较大的碎石。他轻轻拂去碎石上的尘埃,将它们深深浸入琉璃缸。待幽绿的汁液将石块浸透,才小心翼翼地拼合到一起。 
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已经重复了上千次,哪怕闭上双眼,他也能清楚地知道每一块碎屑本来的位置。 
他俯身拼合碎石,苍白的长发垂下,一次次挡住了他的视线,然而他却宛如无觉,只专注于手中的石屑。 
他仿佛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躲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次次用砂土堆砌起属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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