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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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民国大文人- 第2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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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丢进书案旁一个又高又大的废纸篓里。每次荒芜去拜访他,离开时,总是从纸篓里拣出几幅带走。荒芜说,那些墨迹后来都被朋友当作宝贝给拿走了。

70年代,萧离去拜访沈从文,中午时分,正赶上倾盆大雨,沈从文坚决留客吃饭,说他自己动手。时间不多,沈从文便将小饭桌上的图书推开,放上了几个盘碗,都是青花、粉彩等名贵瓷器。盘中既有面包牛奶,又有辣椒豆豉,等饭吃完,萧离还是没弄明白究竟吃的是中餐还是西餐,什么是主食,什么是副食。等沈从文想起炉子上还有半锅粥忘了待客时,窗前的小厨房冒起了一股黑烟,原来粥早已熬糊了。

林斤澜曾经采访过沈从文和张兆和,当时林谈起了沈从文的小说《灯》,结构层层似剥笋,剥出一个老兵的最后的梦,和一对年轻人新生的“罗曼史”。沈听罢高兴地说:那是备课示范。他又表示小说还有这种写法,那是写着好玩的。林斤澜转而问夫人张兆和,张回答:“啰里啰唆。”意思是说沈的文章写得啰唆。林再问,张还是回答:“啰里啰唆。”

沈从文的助手王亚蓉回忆,晚年,考古学家夏鼐常来拜访沈从文,夏一口温州方言,沈则讲湘西话,二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哈哈笑着,快乐无比。夏走后,王问沈:“你听懂夏先生说的什么吗?”沈回答:“听不懂。”

1980年,在姨妹夫傅汉思(美国人)、余英时、金介甫等人的努力下,年近八十的沈从文赴美讲学。姨妹张充和回忆,沈从文开了头,便有些滔滔不绝,大有“大海不择细流,黄河泛滥”之势,这天的话题是古代服饰,坐在旁边的傅汉思忙提醒:“你现在讲的是文学。”沈这才把话题拉回来。

傅汉思充任沈从文的翻译,但沈一讲起来,便忘乎其形,江河直下,根本不留出翻译的时间,傅只能译其大意。在麻省理工大学演讲时,沈谦虚地说:“我那时写小说,不过是一个哨兵。”由于他的湘西口音,傅译成了:“我那时写小说,不过是一个烧饼。”还特地说明烧饼是什么,好在洋人们并不在意。

沈从文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演讲时说:“我后来考燕大二年制国文班学生,一问三不知,得个零分,连两元报名费也退还。3年后,燕大却想聘我做教师,我倒不便答应了。”

在美国时,沈从文常独自看电视,张充和怕他听英文有障碍,想帮他翻译,谁知沈反过来告诉她故事情节。张说:“因为他看尽人事,惯写小说,不必言语已知来龙去脉了。”

沈从文的记忆力惊人,但他却将全部的心力集中在工作上,生活中很是健忘。去世前几年,家里给他做了一件相当体面的大衣,张兆和与他约法三章,他当做笑话讲给客人听:“一不准穿着吃饭,二不准穿着睡觉,三不准……”这约法三章约定没两天,这第三条是什么,他怎么也背不上来了。

【纠葛】

1931年,萧乾采访沈从文,初次见面沈就请他下馆子,当他见到沈用毛笔在纸上写下所点菜名,字迹极其秀逸,就要求把纸留给他。沈从文说:“要它干吗?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写很长的信。”之后,萧乾果然收到了在青岛大学任教的沈从文的很多长信。

萧乾是在沈从文的引导下走上了文学之路,沈从文帮他修改习作,和杨振声一起介绍他到《大公报》,萧乾失业的8个月中,也是沈从文和杨振声接济他,每月送给他50元。萧乾说:“沈从文是我的第一位文学师傅,对我的恩太重。”

沈从文对萧乾要求很严,让他写好一篇小说后反复润色,告诉他:“文字同颜料一样,本身是死的,会用它就会活。作画需要颜色且需要会调弄颜色。一个作家不注意文字,不懂得文字的魔力,有好思想也表达不出这种好思想。”

解放前后,沈从文一度崩溃,萧乾多次到沈家探望恩师,叙旧,安慰沈从文。但这对师徒却由此而走向不同的道路。此时的萧乾突然“转向”,向共产党和人民靠拢;而沈则选择了文物研究。沈从文对萧乾颇为不满,常在书信中对其加以评论。与沈家交往颇久的苏仲湘说,“岁月往还中”,沈对萧乾“出现了一些新的印象和感受。这种印象和感受,早在四五十年代就已发生,使沈开始有‘他始终是不大妥当一位’的感慨”。

萧乾回忆,“反右”中文联的一次批斗会上,沈从文发言说,萧乾在1929年就已经和美帝国主义勾结上了。萧乾对沈如是说很是生气,但一想到是沈对自己的恩情,又觉得沈是为了自保,便不再过多计较。

萧乾在《吾师沈从文》中回忆:“一九七三年二月,我由干校请假,回京治病,顺便为解决自己的住房问题而奔波。……每天骑车上下班,必然经过沈先生所住东堂子胡同口。交通之混乱,使我不断地为老人的安全担心,所以在为自己的住房问题奔波的同时,也频频为他呼吁。一九七五年的一天,在上班途中,遇见了张兆和。就把此事当面告诉了她。几天后,我在东堂子胡同东口遇见了沈老师本人。我下了车,跟他寒暄。没想到,他声色俱厉地对我说:‘我住房的问题,用不着你张罗。你知道吗,我还要申请入党呢。’说罢,掉头而去。”萧乾说:“我认为他的用意无非是奉劝我这个‘摘帽右派’少管他的闲事。”

文洁若在《忆沈从文》中也回忆,由于萧乾替沈从文张罗住房,引起误会,二人在1975年以后未再见面。

沈从文去世前两周,李辉劝他和萧乾和解,问他:“要是他(萧乾)来看你,你赶不赶他走?”沈从文沉吟一会儿,说:“来看我,我赶他干什么?”李并没有和萧乾商量,但他知道萧乾一定乐意和老师和解,于是当即和沈约定,等他从四川参加完笔会,和萧乾一起来看沈。但等李辉开完会回到北京时,沈从文已经与世长辞。

沈从文去世两天后,萧乾写下悼文《没齿难忘》,发表在台湾“中国时报”上,流露出对教师的深刻缅怀和真挚感激。他说:“他是我的恩师之一,是最早(1930)把我引上文艺道路的人。……希望正直的批评家和学者对从文先生一生丰富的著作进行缜密的研究,并做出公道的评价。”

从“五四”时代一直到“左联”成立,胡也频、丁玲、沈从文三人关系很密切,在北京和上海,三人都同住在一起。丁玲、胡也频每每争吵,沈从文都居中劝解;在上海时,丁玲第一次领到稿费,便约沈和她一起到南京路上选购丝袜;他们还一起办《红黑》、《人间》杂志,以至于被小报讽刺为“三角恋爱”。胡也频被捕前,沈从文由武汉到上海看望他,见天寒地冻,胡只着单衣,便将自己的一件新虎绒长袍借给胡御寒。后胡也频被捕时,就穿着这件长袍。

胡也频被捕之后,为了不让丁玲的母亲担忧,沈从文以胡也频的名义给丁玲的母亲写信。沈又多次求助胡適、徐志摩,给南京的蔡元培、杨杏佛等人写信,希望通过他们保释胡;还特地到南京找陈立夫求助。为胡也频之事,沈从文频繁奔波于上海和南京之间达十余次。一次他拿着蔡元培的信去找当时的上海市长张群,但最终无功而返。胡也频遇难后,沈从文以“丈夫”名义,冒着生命危险,陪伴丁玲回到湖南,把胡也频与丁玲的孩子交给丁玲的母亲抚养。

1933年,丁玲失踪(很久之后才知道是被捕),沈从文多方呼吁、打听,撰文提醒各方关注此事。不久误传丁玲被害,悲愤之余,沈从文写下十一万字的《记丁玲》。得知丁玲被国民党软禁在南京后,沈从文闻信,携新婚妻子张兆和,带着丁玲儿子的相片,探望丁玲,并相继写下《丁玲女士被捕》、《丁玲女士失踪》等文章。同时,他与蔡元培、杨杏佛、胡愈之、叶圣陶、郁达夫等38位文化名人向南京政府联名致电,要求释放丁玲与潘汉年。从胡適的日记中,也可以看到沈从文多次求助胡適,请胡营救丁玲。

1946年,回到北京的沈从文隐约听到丁玲批评他“与人民脱节”,但他并不以为丁玲是针对他,因为丁在30年代便这样说过他。

1949年6月,在痛苦恐惧中挣扎的沈从文终于盼到了丁玲回京,他认为只有丁玲才能澄清他与共产党之间的“误会”。他带着12岁的儿子沈虎雏去拜访丁玲。沈虎雏回忆:

“爸爸攥着我的手,一路沉默。我明白他的激动和期待。……暖融融的房间(沈虎雏回忆此次会面是冬天,但据研究者考证,应在夏天)阳光充足,我看见爸爸绽开的笑脸,带着一点迟滞病容……

回来我一直在纳闷,这相隔十二年的老友重逢,一点不像我想的。只如同被一位相识首长客气地接见,难道爸爸妈妈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是幼稚的错觉?那暖融融大房间里的冷漠气象,嵌在我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

沈从文在致友人的信中也流露出对丁玲的不满:“相熟三十年朋友,不仅将如陌生,甚至于且从疏离而成忌误。”但沈困难时,还是向丁玲借过钱。1952年,沈从文填写《博物馆工作人员交代社会关系表》时,将丁玲列为“个别友谊好的”朋友。

林斤澜回忆过一件小事:1960年第三次文代会期间的一个作家联谊会上,他同时见到了沈和丁。那时许多人都不与丁玲交谈,使她显得孤单落寞。只有老舍的几句问候使她显得格外兴奋。沈从文同以往一样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但会后,在丁玲等公共汽车时,沈从文急急忙忙赶来,林不便太接近二人,所以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见沈脸带笑容,关切地看着丁玲,热情地谈着什么。丁玲则始终板着面孔,眼睛不时望着别处,一扫同老舍说话时的兴奋劲儿,似乎不大愿意与沈从文交谈。后来,沈从文一个人离开车站,走回家去。

1980年,丁玲发表了《也频与革命》一文,文中声称自己四五个月前终于看到了沈从文写的《记胡也频》、《记丁玲》两文,她写道:“作者在书中提到胡也频和我与革命的关系时,毫无顾忌,信笔乱编……类似的胡言乱语,连篇累牍,不仅暴露了作者对革命的无知,无情……”甚至谩骂沈为“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的市侩”。

丁玲说:“我被捕后,有一年沈从文又到了常德。有两个文学青年,也是他的崇拜者去看他,并告诉他我母亲在常德,问他要不要去看望。他说没时间了,不去了。这两个青年很气愤,将情况如实告诉了我母亲,认为他太不够朋友了。等到后来我母亲将这一情况告诉我之后,我也很生气,这叫什么朋友?建国前夕,我回到了北京,雪峰同志告诉我,我被捕后,他曾找到沈从文,恳求他出面保我出狱,一切费用由党负担,但却遭到了沈从文的断然拒绝,他表示不能插手这件事了。这就说明,沈从文怕得要命。而他写什么《记丁玲》,好像和我友谊多么深厚,纯粹是伪君子。通过这两件事,我实在不愿再理他了。但是,我还是和陈明一起去看了他一趟。当时,他很害怕。我们告诉他:共产党不会杀你的,怕什么?”

吴泰昌回忆,丁玲的文章见报后,沈从文的学生、《诗刊》编辑部主任邵燕祥让吴去告诉沈,请沈写文章辩驳。吴转告邵的话后,沈表情严肃,带着几分压抑,张兆和激动地在一旁说:“没有什么好说,没有什么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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