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 第40节

　　鼓声微沉，叶心的动作中渐带上了惊恐。旋身移步间，一河的平静被打破。众人的心也为之一悸，突然长笛一声疾速拔高，女子状若疯狂，神色间都是不敢置信，似乎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不愿相信那个人就这么离自己而去了，濒临垂死一般跌落入水，沉沉而下，像春暮的残红，再寻不回曾经的生机。整个水面一片寂静，仿佛那抹红影从不曾存在过。乐声中也是透骨的悲凉和绝望，渐渐低不可闻。
　　满场静寂，似乎过了许久，又似只过了一瞬，乐声再起，变得满含杀意，密集的节凑，让人心跳也随之急促。水声突响，众人呼吸为之一滞，那红衣女子突地破水而出，直跃上半空，暗夜中，水袖远扬，长发用红绸束成了马尾，露出无瑕玉容，绝色的容貌再无掩饰，眉眼间都是凌厉。夜风将长绸扬起，配乐低沉，透着沉肃的杀意与悲意。
　　河上的画舫离得近，能清楚地看到女子脸上冷凝的神情。扬手摆腰间带着杀气，更带着几分彻骨的绝望。长绸飞舞，所到之处水声随之响起，与乐声和在一处，眼前是一片血色弥散的血腥之景，隆隆的鼓声溶于其间，女子旋转着腾空而起，神情绝然、冰冷，亦带着高高在上的孤寂。
　　从今而后，再没有那个能纵容自己任性人。
　　裙摆飞转，长绸寸断，高高束起的发也散落下来，女子周身的冷意散去。舞步中带着虚弱，又带着虚幻的惊喜，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伸出手，女子向着不知名的远方，似要就此化作轻云散去，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然而终只能若秋叶般落入水中，河上的灯随着渐息的乐声也熄灭下去。只剩下女子身旁的一盏孤灯。红色的衣衫，黑色的发都静静浮于水中，整个人似要与水流融为一体。最后一声鼓点轻响，最后一盏灯也熄灭。暮色已至，整个河面一片静寂黑沉。那一场激荡的爱恨情仇好似幻梦，只在观者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惆怅与慨叹。
　　直到谢九重新出现在台上，整个台下都未回过神来。
　　此后的表演便有些走过场的感觉了。经过那么一场惊心动魄，所有人都还没浸在那个故事里，那个红色的身影，无论是最初的单纯快乐，还是后来的杀意悲凉，或者是最终的消散，无一不让人难以自拔。
　　这就是闻名于秦淮河的幽姑娘的舞。一舞倾城，诚不我欺！
　　身处画舫上的皇家众人将这一支舞尽收眼底，也看清了舞者的长相，都觉得有些面熟。胤祥是知道叶心的存在的，也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叫幽的女子与叶心生得一模一样。可是这样的惊世之姿，又让他怀疑，就他所知的完颜叶心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身边八哥几个脸上的兴味太过明显，十三阿哥知道，在这女子身上他们看到了可以利用的地方。
　　“子清，你可知此女是何来历？”康熙回神之迹，开口问道。
　　“回爷的话，就奴才所查探到的，这位幽姑娘本也是大家之女，只因家里获了罪而被发配入了贱籍。她到这秦淮河尚不到一个月，名声大噪是在一次与莲若姑娘同台时。莲若姑娘的歌配着幽姑娘的舞，称得上是芳华绝代。此后这位幽姑娘便在秦淮河上站稳了脚，却不知怎的就跟莲若姑娘分了家。这位幽姑娘有些神秘，她的画舫迎客不多，在这十里秦淮上能遇到还得凭几分运气。人倒不会显得很清高，但过得日子相比其他的秦淮女子而言算得上朴素。这也是她备受推祟之处。”
　　康熙闻言轻点了下头，沉吟不语。他总觉得这幽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八阿哥与九阿哥相视一眼，彼此微点了下头，这样的身世来历，有他们可以运作和利用的地方，这样很好！
　　十三阿哥闻言心中怀疑益盛，莫不是真的是那完颜氏？如果真是她，这样的行事，无论是何原因怕都会在以后惹得皇阿玛不喜。惟一担心的怕是会连累四哥了！
　　下意识看向自家四哥，却发现他正在发呆。
　　胤禛从叶心刚露面就知道真的是她。这支舞里，他看到的不仅是那动人的故事和优美的舞姿。更看到了叶心与凌青之间的感情。最开始的依恋与信任，凌青身死后的悲伤绝望，复仇的决然，同归于尽，追随而去的意愿。
　　从两个女儿口中，他也大致了解了叶心与凌青的过去，生死相依也不为过。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可是，完颜叶心，你要给爷记得，答应过爷的！
　　花魁比赛的结果没有悬念，叶心得了魁首。林安将众家送来的帖子一一清查，拿着其中一张很不起眼的帖子递给叶心，“我们没有料错，鱼儿上钩了！”
　　这是曹府送来的帖子，时间就在三天后。按照这些人的计划，是希望通过自己将一些武艺高强的人带进曹府，到时候里应外合，杀对方一个错手不及。
　　“如此甚好！只盼林公子好生安排，务必在那天成事。”
　　“姑娘放心，此次我们的杨香主会坐镇会中指挥，必然让清狗无处可逃。”
　　“杨香主？”
　　“你还不曾见过，杨萧杨香主，当年清军迫害天地会，杨香主是惟一的幸存者。这些年他对我们在江南分舵的发展可谓鞠躬尽瘁。他前一段时间去追查当年害我们天地会的仇人的消息，此前我们已经手刃了一名仇人。现在另几名仇人也有了下落了。”
　　“是吗？杨香主倒是好本事。”
　　“这是当然。若杨香主见到姑娘定然也会高兴的。”
　　“嗯，等此事了了，小女子定会亲自登门拜会。”
　　是夜，曹府内守卫森严。府中各人多已安寝。胤禛也在下人的侍候下洗涮完毕，准备上床。忽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
　　“谁？”
　　“是我。”叶心从暗处走出来。
　　“你？”见到来人，胤禛放下戒备，仅着中衣坐在床上，“爷该叫你完颜叶心还是叫你幽姑娘？你到江南来就是到画舫上当舞女的？”即使知道她必然是有所安排才会弄个这样的身份，四阿哥依旧觉得不喜。不管怎么说，她始终都是自己的庶福晋。
　　今日叶心那一舞，连皇阿玛亦为之惊叹，八阿哥几个怕已经着手想将叶心收为己用。四阿哥不知道当叶心的身分公诸于众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你叫我叶心就好。”叶心轻笑，倒不因四阿哥的态度害怕。
　　胤禛被她过份灿烂的笑容弄得一怔，转过眼不去看她，只道，“来找爷什么事，有什么爷能帮你。”
　　“是有事。长话短说，我那边还有人盯着呢！”叶心是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从天地会的监视下跑出来的。“三天后曹府要开宴，帖子送到我这儿了。”
　　不理胤禛瞪向自己的目光，叶心续到，“那天我带进来的人都是天地会的，到时候会在表演的时候发难，外面也会有人呼应。你们记得要做好准备。另外，还有这个，”从怀中掏出两份名单，“这是江南地区我查到的天地会各个分堂口，以及跟天地会有关的人员店铺以及官员，你找机会都收拾了吧！定莫要给他们再复起的机会！”
　　叶心手上的名单分作两份是跟天地会有直属关系的一些堂口，另一份则是间接的，为天地会行事提供各种支持的暗子，许多也许连里面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很多时候是在帮天地会做事。名单分作两份，叶心存的心思也很微妙。眼前这位四阿哥，她知道他会是最终的胜利者，这一份投资算是为自己结的一个善缘。暗子那份如果运用好了，掌握的不仅是在江南的眼线，而且会无形中增加很大一笔收入，这对皇子要运作的很多事都会有很大帮助。
　　“你这是？”四阿哥微眯了眼，他是聪明人，自然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好处。
　　“没时间多说，等事情了了，再跟你解释。至于这两份东西，四爷您还是区别对待一下，牵连少的人就轻轻放过罢。”叶心并不正面回应四阿哥的疑惑，只装作是为了区分类别而弄了两分名单。叶心知道，投诚得太急切会适得其反。
　　“三日之后，我的计划也会开始，我能杀的人都会亲手将其了结。剩下的这些牵连太大，我如果要行事只能靠暗杀。这样影响不太好，所以你看着办了吧，算是还四爷您一份人情。如果你不行的话，那我就依着自己的法子走了。”
　　“爷会弄好。你别轻举妄动。”四阿哥看向对方的眼睛，里面一片澄净，让他怀疑，莫不是真是自己多想了。
　　“嗯。我走了！”
　　“爷知道，顾好你自己！”

　　第　60　章

　　待叶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胤禛对着手中的两份名单一时陷入沉默。眼中闪过若有似无的挣扎，半晌，他立起身来，吩咐下人准备笔墨，将两份名单重新抄写，把叶心送来的那一份就着烛火烧毁，吹干墨迹，将其拢在袖中，往康熙所在的院落行去。
　　李德全远远看到四阿哥，迎上前几步道，“四贝勒爷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正是，烦请李公公通禀一声，胤禛有急事求见！”
　　“好的，四爷您稍候！”李德全对四阿哥一礼，转身进屋，康熙此时亦尚未就寝，披着衣服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大学》看得入神。
　　“皇上，四阿哥在外面求见！”
　　“这么晚了，老四怎么会过来？”
　　“回皇上，奴才斗胆，四阿哥只说是急事，！”
　　“宣他进来吧！”
　　“嗻！”
　　李德全礼后出屋来，唤胤禛进屋。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扰了皇阿玛就寝，请皇阿玛恕罪！”
　　“无事，起来吧，可是有急事？”
　　“回皇阿玛，是，儿臣这里行了两分名单，请皇阿玛过目！”
　　康熙接过李德全递上来的名单，略扫了一眼，脸色沉下去，一点一点仔细看下去，眉目间厉色难掩。“李德全，带所有人都下去！”
　　“嗻！”
　　不过片刻，屋里只剩下父子俩。康熙抬头看向立在下方的四儿子，开口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回皇阿玛，此事说来话长，儿臣要先请皇阿玛降罪！”胤禛跪下身来，对康熙深深一礼。
　　“到底是何事，你且说清楚。”
　　“今天，那得了花魁头名的女子，……”胤禛的话说得很艰难，“是儿子的庶福晋，曾经的完颜氏。”
　　“完颜氏？”
　　“完颜叶心，完颜霍隆古嫡女，齐佳长栋的外甥女。五年前，因不守妇道被儿子送到庄子上，恰遇到庄子失火，儿臣以为其已葬生火海，不想她却未死。完颜氏，……”胤禛突然觉得发生在叶心身上的事竟如那些话本一般，让人难以置信。“完颜氏当初被送到庄子上后遇到了一位江湖神医，学到了一身的本事，当年那件事，她也只是顺势而为，借以从儿子府上脱身。”
　　康熙听着四阿哥的话，努力从记忆里搜寻那名叫完颜叶心的女子的印象。似乎总是畏畏缩缩的一个小身影，相貌很是出众，但性子却绵弱得让人喜欢不起来。“依着你的说法，那完颜氏出现在皇家的那些日子莫不是都在装？”
　　胤禛有些艰难地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倒是好胆色！”康熙语气里分不出喜怒。胤禛再次磕下头去，道，“皇阿玛恕罪！”
　　“你如何得知这些？”
　　“半年前，弘晖病重，是两个小姑娘救了他的性命。那两个孩子，……是完颜氏为儿子生下的一双女儿。借着这条线索，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