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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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粮仓-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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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鸽子抱着鸽哨声在殿坪上空飞过。鸽哨嗡嗡,仿佛在拖带着冲天而起的声音:“……第一难事……第一难事……第一难事……”
13.北京城南先农坛。日。
龙鳞凤隆、垄亩纵横的先农坛,此时春阳高照,太岁庙前,祈谷坛高筑,五色春旗耸然如林,一派吉祥庄重气氛。宫乐声中,那高搭着彩棚的一块平整如镜的水田两侧,次第走来三王五卿、内阁大臣、文武百官。官员们个个身披蓑衣,头戴雨笠,在这块专供皇上躬耕的田亩旁排班序立。张廷玉身着礼官彩袍,急步奔向祈谷坛,向着高坐在坛上的乾隆啪的打下马蹄袖,山呼毕,高声颂道:“乾隆元年,耕籍大典!吾皇亲耕,岁岁丰捻!”
二十四名身穿绿色春服的宫女唱起了颂禾之歌。乾隆接过燃着的大香,插人一口巨大铜鼎,对着东方深深一拜,款步走下祈谷坛,向着籍田走去。颂禾之歌高唱人云。乾隆穿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
刘统勋站在田边的官列中,见张廷玉心沉气定地指挥着,便与米汝成相视一眼,两人会心地笑了笑。张廷玉高唱:“吾皇面南而立,春风浩荡而来!”
乾隆面向南方。张廷三高声传:“户部尚书跪进锄!”
户部尚书田文镜肃然出列,向乾隆跪进了一支锄。
张廷玉高声传:“顺天府尹跪进鞭!”
顺天府尹出列,向乾隆跪进了一条鞭。
张廷玉提声高唱:“耕牛下田——!”
田里水声响起,两位老农牵着一条硕壮的耕牛步下田去。
但见这牛了得!毛色正黄,身披黄缎,一束黄丝绳笼着牛头,双角正中竖着一块厚厚的金牌,牌上嵌着一颗鸡蛋大的红宝石!耕牛身侧,另有二农夫扶着铁犁,后头便是顺天府尹捧着青箱,负责在耕后播种的户部尚书则背着一只扎黄绸的谷笼。
紧站在耕牛身边的是锦衣侍卫总管,手里端着一只金漆便桶,随时准备盛接牛粪。
见一切合礼,张廷玉深深运了一口气,屏力大唱:“吾皇……亲耕——!”
鼓乐颂歌大起。太常寺、銮仪卫的六位堂官步下田去,引导着乾隆人田。哗… …!乾隆双脚溅起田水!
几乎与此同时排班序立着的三王五卿、内阁大臣高声唱起了先帝雍正所作的躬耕诗章:犁烨推进三圈,祈天赐我丰年。迎来五风十雨,农时不乖不想。天降甘霖丰沛,普洒万顷农田。皇上心情愉悦,永享福禄平安!此歌甫停,文武百官接唱:龙犁圈圈转动,春风拂面而生。皇帝亲手耕种,供奉天地神灵。劝勉百姓勤俭,督促万民力耕。教化得以推广,百谷得以生存!
在颂唱声中,年轻的乾隆扶着犁,耕开了他这代王朝的第一垄田浪。滚滚的田浪在乾隆面前翻动。
身后,户部尚书将第一把秧谷抛撒人田。
乐曲冲天!在远处观瞻的万千百姓欢声雷动!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鄂尔泰、张廷玉、刘统勋、田文镜、米汝成、孙嘉涂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铁犁滑行,犁尖上泥浪如花。乾隆扶着犁,耕得兴致勃勃。突然,犁缓慢下来了。
乾隆打鞭。牛蹄干脆停下了。
牵牛的农夫急起来,吆牛。牛还是不动。乾隆对耕牛笑道:“朕还未累,莫非你已累了?”
那牛的前蹄一屈,跪倒了。乾隆大惊!
这猝然之变,使得震耳的乐声和颂唱声都停了下来。籍田上下一片寂静。啪的一声响,田埂上,田文镜跪倒了。仿佛是无声的命令,站在田埂上的官员们纷纷跪倒。乾隆放下犁和鞭,瞪着泥水,走到牛面前,和悦地问:“牛,此跪为何?”
牛不语。乾隆顿了顿又问:“牛,你跪田不起,究竟为何?”
湿润的牛眼看着乾隆。乾隆抬起脸,目光停在头顶的彩棚上,道:“朕明白了!
天下农田都无彩棚为顶,唯独朕的亲耕籍田盖着这么华丽的篷顶用于遮阳避雨,想必是让耕牛替天下农夫伤心了!“
田文镜大声喝道:“还不快快拆去彩棚!”
銮仪卫的堂官惊恐地应声:“喳!”
彩棚很快拆走,春日的阳光照在田里,泛着白白的水色。
田文镜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天恩浩荡!牛站起来了!”
众官看去,果然见那耕牛从泥水里站了起来,还用力甩了下缠着明黄色流苏的尾巴。乾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重又扶起犁,轻轻打出一鞭,犁尖一动,又一道四浪翻卷而起。
乐声、颂唱声又响了起来,官民再次欢声雷动。乾隆的笑容里充满了满足。撒着谷种的户部尚书看着新耕的田垄眼里盈满了泪水。众官们放声颂唱。突然,乾隆扶着的犁头又慢了下来,耕牛再一次站停下。
乐声颂唱声突然而止。张廷玉、刘统勋、米汝成往田里看去,脸色骤变!田文镜脸色顿变。
一片沉静!田里,那牛双膝一弯,又扑通一声跪倒,牛头仰得高高的。乾隆又一次震惊,放下犁鞭,走到牛面前,问道:“牛,此跪又是为何?”
牛无声,望天的环眼中竟然流泪不止。
乾隆颤声道:“牛,你怎么淌起泪来了?……朕明白了,你不会说话,只得用眼泪来告诉朕,你不想替朕耕田了,是么?”
牛眼泪水汹涌。乾隆的脸色雪似的苍白起来,对着又伏跪在田埂上的张廷玉怅然道:“起驾回宫!”
14.通往大内的御道上。日。
豪华的卤簿浩浩荡荡,十二面龙旗和十二盏宫灯簇拥着乾隆的御车。车内,乾隆一脸沉重,默默地想着刚才发生的让他百思不解的一幕。乾隆内心的声音:“耕牛跪于耕籍之四,这到底为什么呢?难道是苍天对朕的一种暗示么?或者,果真是今年天下大旱的一个征兆?……朕改元方才三月啊!苍天难道真的要为难朕了么?”
乾隆深深吸了口气,嘴唇渐渐抿紧。他那棱角分明的嘴角上浮出了令人畏敬的典重而又桀骛的神色。
15.大殿内。日。
宫乐声中,御宴排开,极尽丰盛,满桌堆红簇绿。桌前坐满了饿极了的文武百官,桌面上银筷闪动,金杯交错,一片狼吞虎咽之声。
一张张大嘴在倏开倏闭,一排排大牙在嚼硬磨软。大鱼整肉、肥鹅壮羊闪着油光。有人于脆用手抓起油鸡酱肘,斜着脖子大啃起来。默默坐在桌旁浅吃着饭菜的刘统勋抬起脸,向身后看去。他的目光停留在田文镜脸上。田文镜也在默默地小口吃着米饭,此时也抬起了脸。
两双眼睛相碰,谁也没有避开。两双眼睛逼视着。但几乎同时,两双眼朝着殿首那架绢纱屏风望去。透过绢纱屏风,依稀可见一张巨大的御桌前坐着乾隆。
两双眼睛都惊愕而又痛楚地眯缝了起来——乾隆的身影像一尊雕像,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
刘统勋和田文镜的眼皮又几乎同时狂跳了起来。两人突然收回目光,几乎同时放下手里的金边细瓷碗,站了起来,走到屏风面前,打下马蹄袖,咚咚两声响,两人一起对着乾隆的影子跪倒了。
满殿的吃饭声停下了。一双双握筷抓食的油手垂了下来,众官们纷纷站起,僵着脸望着屏风。殿内顿时陷入了无人一般的寂静。
“撤屏。”许久,殿里响起乾隆的声音。
过来几个太监,将屏风撤去。众官惊呆了!乾隆坐在宽大的御桌前,坐得像一尊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那百十道精美绝伦的御膳,面前那副银筷整齐地搁在金灿灿的筷架上,显然一动也不曾动过。
殿里响起一声接一声的膝盖磕地声。百官在桌边纷纷跪倒。
乾隆默坐着,脸无表情。
张六德和李小山恭立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主子。
张六德小心翼翼地:“主子,您吃点吧?”
李小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主子,您饿了三天了,再不吃,这满殿的文武百官,也不敢再吃了。”
众官突然齐声喊道:“皇上用膳吧!”
乾隆垂着的眼皮动了动,抬起了眼,声音很轻:“那牛……吃上草料了么?”
张廷玉往前跪了一步:“回皇上,那牛已经吃上草料了,还喂了豆子和奶子。”乾隆:“很好。你们,跟着朕饿了整整三天,朕得看着你们好好地吃。都起来吧,坐回椅子上去,吃得饱饱的,明日好替朕办差。”
众官泣声:“请皇上用膳!”
一缕苦笑浮现在乾隆脸上,失血的嘴唇动了一下:“朕,咽不下。朕真的是……
咽不下这金盏银盘里盛着的美味佳肴。“
田文镜淌着泪呼道:“皇上礼尊祖训,表率天下,圣心定能正百官、理万民!”
乾隆:“是么?朕望食而无味,真的就能正百官、理万民了么?不见得。……
你,张廷玉;你,田文镜;还有你,刘统勋,一个个都称得上是朕的股肱,可你们谁能告诉朕,耕牛跪田不起,究竟是为什么?莫非正如京城内外所传,是异象灾兆?“
“皇上!”刘统勋抬起头,大声道,“臣已访过农家,耕牛跪田,并不罕见!
若是耕牛或病、或累、或受了惊吓,都有可能跪而不起,而且还会眼中流泪!臣以为,今年的耕籍大典格外隆重,卤簿又格外鲜丽,尤其是新添了高唱先帝颂禾之词,歌声人云!那耕牛从未见过如此盛大之场面,受了惊吓,致使不敢前行而双膝屈跪!
更何况,那耕牛也已断食三日,体力自是不支,跪屈于田,纯属自然!而所谓‘跪’,其实只是牛儿休息的姿态,就如人席地而坐一般;所谓‘流泪’,这也是牛儿的禀性,受惊之牛,眼中必红,而双眼发红,必渗出泪水!故此,臣不以为发生的耕牛跪田之事,是异象所致!更不是灾变之兆!“
乾隆微微点了下头。跪在一旁的张廷玉等大臣一脸感佩。
乾隆道:“朕心里还是不踏实。从先农坛回来后,朕总是觉着一样东西闷在胸口。可这闷着朕的是什么,朕不知道。”
“皇上!”田文镜抬起脸,正色道,“臣田文镜以为,让皇上心头烦闷的,不是跪田之牛,而是一张图!”
刘统勋身子一震。乾隆:“说下去。”
田文镜:“古人有言:诚,天道;性,天德。先帝以精诚治国,国家得天道之福佑!先帝以真性为君,万民得天德之沐浴!先帝宾天,圣上承基,其大道天德有幸得以一脉相承!开元以来,圣上效法先帝之道,使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盛世之景已是日新月异!然而,仁人受讪,国将乱也;小人得位,亦国将乱也!查考汉之党,唐之朋党,宋之好党,三党兴,天下岂有不衰?而三党乱国之策,无不采用危言耸听之法!明借为民请命之名,暗行窃国篡权之实!三月前曾令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那幅《千里饿殍图》,就是这群奸人的窃国篡权之旗!
此图之险恶,不仅在于低毁那幅昭示先帝煌煌伟业的《千里嘉禾图》,更在于欲将先帝开创之基业尽被饿殍所掩埋!皇上!臣以为,只有焚毁那图,压在皇上心中的巨患才能得以剔清!皇上,焚图已是时不我待啊!“
满地跪伏的王公百官被田文镜的这番话惊呆了。谁都听得出,田文镜显然是有备而言。米汝成朝刘统勋看去,见他紧闭着眼睛,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撑地的双掌已是收握成拳头,不由一阵心悸。
“把脸都抬起来。”乾隆扫视了一圈伏殿的官员,“田文镜的这些话,你们都听见了。朕想问问你们,那幅《千里饿殍图 》,该烧还是不该烧?”
无人回答。乾隆把目光落在刘统勋身上:“刘统勋,图是你献的,你自己说,这幅图,该烧么?”
刘统勋抬起脸,沉声:“皇上要听微臣说实话么?”
乾隆:“难道你想对朕说假话不成?”
刘统勋把脸抬高了些:“皇上要听微臣的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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