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度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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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度战栗-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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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了解曹楠的人,都说她生活上容易满足,人际交往上绝不惹是生非,秉性恬淡兼容,趣味习性高雅平和。有时还稍稍显得有一点孤僻,有一点忧郁。这倒反而给她增加了一份“旧时邻家女”的可人疼惜处。但这些说法其实是很片面和很主观的。你要是真的有可能往深处去“阅读”她,交往她,你大概就不会只得出如此浅近,又如此一厢情愿的结论了,你就会知道这女孩绝对不像你们平时看到的那样恬淡自适。她的内心、她的个性和作为,都远比一般人所能感觉到的要复杂和强烈得多,而且还应该说是复杂强烈得“多得多得多”。这

女孩的与众不同处在于,她并不在乎自己住得怎么样(虽然她很会装饰自己的房间),她也不在乎自己穿成个啥样(虽然她总能淘买到比较便宜的最新时装),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她(偏偏不管走到哪儿,她都比较吸引人的眼球)。说她“我行我素”,许多时候她却又显得特别老实听话;说她“老实听话”,却冷不丁地总能干出一些让你大跌眼镜、连连跺脚,甚至“痛不欲生”的事情来。界定她,最准确的词语是,“说不准摸不透”。这是她的妈妈和她中学时代的班主任积多年的“痛苦”与“骄傲”得出的惟一结论。

邵长水敲开房门时,曹楠显然还在为他的到来做着最后的准备。她显然没料到他能来得这么快。她好像在屋里匆忙地撤走一些陈设,又挪动一些陈设。这是她一贯的“手段”和“伎俩”:接待不同的客人,或不同时期接待同一个客人,她总会刻意地要挪动和改变一下房间里的陈设。即便不为客人,只为自己,过上一段时间,她也会去挪动和改变的。丁零当啷地折腾到半夜,折腾到灰头土脸,筋疲力尽,往地板上一躺。她喜欢给自己创造惊喜和新鲜感。一个花瓶在同一个地方,她绝对不会让它安安生生待上一个星期。一年下来,这只花瓶能在她房间里整个儿“游”上好几圈。她总在寻找各种各样的最佳结合点,临界点。对于她的这个“特色”,她妈和她那位中学时期的班主任是有分歧的。这也是她俩在她的问题上表示出来的惟一的分歧。她妈认为,她的这种不稳定性将使她痛苦一生。班主任却认为,也许会很痛苦,但却使她有可能走向成功。“成功?谁?她?谢谢吧。”她妈苦笑着摇了摇头。

邵长水一眼就注意到房间里有一个角落是专门陈放书的。书架做得非常别致。是在一根立轴上装了许多块可以推拉移动的搁板。搁板和立轴都油成了深棕色,并显露着原木拙朴粗犷的木纹。每一块搁板上陈放的是不同类别的书,或是不同用途的书。比如,有一块搁板上放的全是动物学方面的书。另一块搁板上放的则是她一个好朋友所需要的文字资料。那个好朋友怀孕了,快要生了。于是她收集了许多关于坐月子的、关于育婴的、关于早期开发幼儿智力的、关于妇婴卫生的、关于催奶和退奶的小窍门的……书籍和剪报,以备“咨询”。(这大概跟她常年在图书馆工作养成的习惯有关。)但有两块板上放的却全是公安和司法方面的书。刚走进房间时,他还看到她床头放着一本刚看了一半的书。没容他细看,她就抢着去把书塞到枕头底下去了。但一晃之间,邵长水还是看到了书名上的两三个字,好像是专讲性学的。藏起书,她的脸色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应该大红起,只是略显得有一点尴尬,微笑着把枕巾重新铺整齐了,这才回身去给邵长水沏茶。这个二十多岁的丫头,偷看一点性学方面的书籍,邵长水觉得还可以理解,时代毕竟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嘛;但她为什么对公安和司法那么感兴趣,这倒让他有一点颇费思量了。

“为什么要我在汇报时对李主任有所保留?”邵长水一边继续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边带着微笑、却又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微笑,是希望尽量减少“公安干警”跟人谈话时总免不了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生硬感,不希望吓着了这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这个“小丫头”充满了疑虑,而且近日来这疑虑越来越大,但还是挡不住那种直觉上的好感。

曹楠没马上接邵长水的话茬,沏上茶来后,默坐了一会儿,在此期间也给她自己沏了杯 茶,端在手里,慢慢地抚摸着旋转着那廉价的贴花玻璃杯,低声问道:“劳叔的后事都办妥了吗?是拉回省城来火化,还是就地火化?”

“案子查清前,根本谈不上火化的问题,更谈不上在哪儿火化。”

“那就一直在医院太平间的冷库里冻着?”

“大概吧……”

“……”她眼圈骤然红起,又沉默了。

“还是说说李主任的事吧。”邵长水催促道。

“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可疑的,手伸那么长,管那么多闲事?”曹楠试探着问。

“你说呢?你觉得自己可疑不可疑?一个区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居然知道省公安厅一个刑侦人员的动向,不仅知道我去了陶里根,还知道我哪天会赶回来汇报,还在去汇报的路上拦截了我,向我发出那样一种严重的警告……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到底跟我们公安厅内部的哪些人有过来往?你为什么要掺和这种不该你来掺和的事?”邵长水正襟危坐地发出一连串问题。

“审讯我呢?”曹楠抬起头,轻轻地反问。

“你觉得这就像审讯了?你见过真正的审讯吗?”

“……”曹楠低下头去,又不作声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邵长水再一次催促道。

“……劳叔没跟您说过什么吗?”过了一回,曹楠这么回答道,提到“劳叔”,她的眼眶立刻湿润了,语调也马上沉降下来,甚至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下。

“……他应该跟我说些啥?”邵长水追问道,口气渐趋严厉。

“……他没跟您谈过李主任,也没谈过别的什么吗?”曹楠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惶惶地反问道。

“他应该告诉我一些什么?他又跟你说了些什么?”邵长水逼问。

“那天,他告诉我……他出事了……”

“他出事后还给你打过电话?”邵长水一惊。

“是的……”曹楠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他咋说?”

“他说他出事了。可能不行了……他说李主任这人看问题比较片面,让我今后在跟他的接触中一定要多加留意。”

“是谁告诉你,我今天一早会去找李主任汇报的?”

“……”曹楠又不作声了。显然这个问题可能点到了某个要害上。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说道,“……是李主任自己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事?”

“因为……因为……”

“因为个啥?”

“因为本来约好今天早上我要去他那儿看他的。他说,让我改期,因为您要去,还有赵总队长和其他一些领导都要去他那儿听汇报……”

“劳爷为什么让你对李主任要多加留意?”

“当时在电话里他没细说。当时那个情况,他也不可能细说。”

“那他也没让你来劝阻我啊。”

“可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如果他真不行了,今后有什么事,尽可以跟您多交流。他说您是个好同志。当时他已经说得非常吃力了,然后又说了一句。他说,小楠,看样子,{奇书手机电子书网}我是真的不行了……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到这里,曹楠忍不住大声呜咽起来。

“关于李主任,在此之前,他还跟你说过些什么?”

“……”她抬起头怔怔地想了想,刚要回答,外头楼梯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显然是曹楠熟悉的。听到脚步声一下下逼近,她脸色立即变得惊慌起来。

“是李……李主任……李敏分……”她呆愣住了,忙转过头去告诉邵长水。

“他怎么来了?你也约了他?”邵长水也愣怔了一下,问道。

“没……没有……”曹楠慌慌地答道。

“那他怎么来了?”邵长水问。

“最好别让他瞧见你来我这儿了……”曹楠慌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又从床头的一个粉盒里取出一个粉扑,轻淡地补了补妆,拿起那个白色的小皮包,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吩咐邵长水道,“一会儿,等我把他引开后,您再走。”又急急地问,“您的车没停在院门口吧?”听到邵长水回答她:“车停在马路对面那个洗浴中心门前了。”忙说:“那好。那好。”这时李敏分差不多已经快走到三楼的楼梯口了。只听到她匆匆迎住李敏分,并在楼梯口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便引着他往楼下去了。

邵长水回到省厅,又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再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妻子和孩子都睡下了。在过厅里稍歇了会儿,等妻子那边再度发出间歇性的低微鼾声,便悄悄从壁柜自己专用的那个抽屉里取出劳爷的那两件东西。

回来后,他还一直没捞到工夫仔细琢磨过这两个“宝”。他把它们存放在一个香樟木雕的小首饰匣里。这雕花木匣还有一点小小的来历。它是省警校附近艺术专科学校的一个女学生送的。去年,警校和这个艺专搞“军民共建”,邵长水被派去为艺专高年级的学生讲司法常识课。邵长水是个“侦破能手”,但口才并不好,攒了一肚子的侦破故事,总也讲不生动。但不管他怎么讲,总有那么一个女生,老是听得那么专注,课前课后还老主动地帮着擦黑板、灌暖瓶……十节司法常识课讲完后,他的“共建”任务就算告一段落。回警校后的某一天,传达室忽然打来一个电话,说是有人给邵教官送来一小包东西。邵长水问,是谁送的。传达室的教工说那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没留任何话,也没留姓名,看模样是个女学生,但肯定不是咱警校的学员。邵长水打开那小包看,里边包着的就是这个雕花小木匣。匣子里也没任何留言之类的东西。但直觉告诉他,它肯定是那个“特别专注”的女孩送的。为什么一定是她,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当然不会以此为借口再去找那个女孩。但他却出于一种异样的情感,一直挺珍视这件小东西,后来就把它收藏了起来。

小木匣上的浮雕其实并不精致。特别精致的东西会特别昂贵。那样的东西估计她也送不起。打开匣盖前,他习惯性地戴了副侦查员勘查现场时常用的手套,并且调整了室内的灯光,拿出自己那部心爱的佳能相机,准备把这两件东西都拍了,留个底。他想到,自己还是得尽快地把这两件东西交给组织上。他不可能、也不应该长久地把它们扣留在自己手中。做好这一切准备后,他轻轻地掀开匣盖,一桩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木匣子里竟然空无一物。那两件东西全不见了。霎时间,他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响起来,后脊梁上立刻渗出一片冷 汗。这怎么可能呢?东西是他亲手放进去的。家里的人,无论是妻子,还是孩子,从来也不会动他的东西。这是多年来立下的规矩,养成的习惯。它们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他呆站了一会儿,惊醒过来,忙不迭地去抽屉里翻找,甚至盲目地在整个壁柜里翻找。都找不见。再一次呆住。再去叫醒妻子,为了不至于吓住她,尽量和缓了口气,问她动过他抽屉里的东西没有?

她问,啥东西?

他说,放在一个小木匣里的东西。

她问,是放在那个女式首饰匣子里的东西?

他脸微微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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