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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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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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他们发现你没有?”我骇得一蹋糊涂。

“怎么没有?当时我吓惨了,两人本来就喝了几杯酒,满脸通红,林局长好象刚哭过,糜局长光着上身骂我,混帐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他娘的鬼话!捉老鼠还要敲门?我哼了一声就跑了。”

“领导也是人嘛。”我恶毒地笑起来。

“唉!世风日下呀!”老牛长嘘短叹。

“别人还不照样年年是局里市里五好家庭,咱们只有干瞪眼的份,领导毕竟是领导!”我说。

“可不,我们又要去为他们领奖哩!”说完,老牛和我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被警卫验明身份后,当我们走进蒙城最威严最庞大的机关大楼时,的确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滋味。不计其数的各级官员公务员进进出出行色匆匆。如入迷宫的我在一楼大厅侧墙的巨大衙门分布示意图上看了好久才找到位于十楼我们要找的“杂碎司”。我们乘电梯在十楼出来又纳闷了,在一长排走廊里一溜挂着密密匝匝的白底红字的牌子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一秘办、二秘办、三秘办、信息办、保密保、保卫办、新闻办、扶贫办、下基办、廉政办、热线办、信访办、政研办、体研办、科研办、党史办、党风办、老干办、老龄办、老区办、人事办、联络办、移民办、光亮办、民工办、解困办、清欠办、剖亏办、挖蛀办、打拐办、扫黄办、打非办、打私办、后勤办、综治办、外事办、对台办、港澳办、控办、军转办、复员办、征兵办、地震办、减灾办、招商办、计生办、招生办、编制办、高效办、精简办……我逮着一位司碎司的工作人员打听我们要去的地方,这个胖子不屑地说,我们这里是务实科,务虚科在厕所边上,走廊尽头,说完傲然而去。

我们于是往前走,我看见每个办公室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人人都如同这幢大楼一样肥硕臃肿笨拙不堪,他们慵懒地喝茶慵懒地说笑,慵懒地打盹,慵懒地看报。就这种状态还想高薪养廉!做梦吧!和他们所不屑的那种闲人相比,他们是另一类闲人――体制内的闲人。我这样想。

在厕所旁,我们终于找到了杂碎司务虚科的“社精办”,结果这事还归其下属的“捧人股”管。果然在这里我们见到了检查团的一个人,此人长得如同弥勒佛似的,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笑容不消,身上的酒味儿还没有散完,他一边打着慵懒而响亮的嗝儿,一边异常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抽烟、喝茶。

“捧人股,居然有这个机构,真新鲜呵!”我说。

“这正常的嘛,有整人的,就有捧人的。公检法、纪委、监察那些家伙是专门整人的,可恶!咱们这儿是专门捧人的--来的都是客人嘛!何必暗箭伤人背后使坏?捧人股,是捧人屁股的简称,专门歌功颂德,咱们这儿可都是职业吹鼓手,捧人专家……”这个自称名叫胡球言的捧人股股长的家伙大言不惭地说,其余人大言不惭地笑。

“那么什么人在你们的业务之类呢?”老牛饶有兴趣地问。

“只要纪委检察没立案,人民法院没有判的统统可以,每个人都有可吹之处嘛。”胖子看来酒意未消,“只不过不能白吹,有点费用。拍电视要费人力、财力、物力,要占用黄金时间播出,出书还要组稿、撰稿、润笔、编辑、印刷、发行,都得花钱。喏、你们坐一下,我给你们看几本书,希望二位有机会合作,给我们拉拉人,组组稿,卖卖书,有报酬的,10%提成。”说完胖子吃力地从沙发上挣扎起来,歪歪斜斜地走到一个文件柜旁,抖抖索索地从里面取出一面锦旗和一块铜匾交给我们,告诉我这是授予我们局的,锦旗上是“年度市级优秀文明单位”铜匾上是“市级四好领导班子”,然后他取出几本书。

一本是《蒙城英才》,一本是《公仆颂》,翻开一本,几乎全都是写蒙城所辖五县四区之内那些局长、镇长、乡长、厂长、经理、行长、校长、处长……,一句话,全都是那些有权写“同意报销”的法人,包括一篇两年前林局长署名的写糜局长的稿子。粗略一看,事例之夸张,文风之文革,言辞之肉麻、修辞之幼稚、观念之陈旧,一言以蔽之--红卫兵作文!而且书上没有国家正式出版社,无正规书号,却有不低的书价,严格地说,属于非法出版物。忽然发现一篇颂扬原银行行长的文章《金融战线的老黄牛》。

“咦,怎么连胡大贪污犯也成廉政楷模了?”我大吃一惊,“他不是已被判刑了吗?”

“这不怪我们,我们写他时他正红,省党代表、省人大代表,省劳模、优秀中共党员,优秀企业家,优秀政治思想工作者,别人头上的桂冠多着哩,我们这算什么?这篇稿子才收了他两千元,不够他一顿海吃的。”胖子解释道。

“两千元?”老牛大跌眼镜,长吁短叹,然后唠叨起来,“……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黑的可以说成白的,鹿可以说成马,稻草可以说成金条,王宝森可以说成孔繁森………花国家的钱吹自己一点不心疼……党风不正,世风日下……长此以往,党将不党,国将不国……”

我见闻者有些不悦,赶紧一把拉起絮絮叨叨的老牛就走。

“等一下,”一个胖女人叫住我们,“我这还有两样东西,是糜局长和林局长的。”一阵翻箱倒柜之后,她把两个硕大的红色荣誉证交给我们--两位局长的“先进政治思想工作者”荣誉证,又特别吩咐我们,明天电视台要专门去采访糜局长,做个专辑在电视台公开播放,要他多作准备。我们告辞时,几个人一直把我们送出这座庞大肃穆的建筑,在门口两座威严的大理石狮子前才分手,门旁两个身着制服透着威严的侍卫冷丁“啪”地立正,给我们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把我们着实吓了一大跳。

收了我们两万五千元的转帐支票后,电视台的一个头儿喜滋滋地让我们在沙发上落座,非常豪爽地用两杯白开水款待我们。他让我们转告糜局长,他们摄制小组将于明早五点半到他家集合,让局长的宝马车五点钟到电视台接他们。他们要拍摄糜局长从起床到入睡整整一天的实况,以表现糜局长的成长历程、工作情况、家庭生活和业余爱好四个主题。这个头儿强调,让糜局长放心,他们会派一流的记者,一流的摄像师,一流的撰稿人,问题就在于糜局长自己要准备好,他又拿出一个提纲出来解释说,这个提纲三天前已送交糜局长一份,是他们采访的要点,想必糜局长已经有了准备,我一看提纲,是《今日蒙城人》专辑节目,有四个赫然的小标题:《从放牛娃到人民公仆》、《工作狂》、《模范丈夫》、《舞场英姿》。

回局的路上经过“清河中学”,我看到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就对老牛说:“你先回去复命吧,我还要去学校办点事。”

他接过一大堆沉甸甸的东西,他有些不悦,我就一边推他走一边说:“打的回去吧,你今天中午闯了祸,现在正是你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呢,说不定糜局长一高兴就放你一马。”

十二

我走进校门,循着嘹亮整齐的歌声走到一间教室前,从窗子上看到舒怡正在给学生上课,他们唱的是《接过雷锋的枪》。舒怡一眼就发现了我,她无法离开就对我笑了笑点点头,我心领神会,来到走廊外的一个黑板报前漫无目的地浏览起来。那上面有学生自办的各学科的小栏目,在政治栏那里面写着“市场经济的十大优越性”。我想起就在几年前我们高考复习还在拼命背诵“计划经济的十大优越性”以及“市场经济的盲目性、混乱性、腐朽性和垂死性”就觉得可笑之极,真理有时候真象魔术师的双手,在无穷的变幻中炮制出逼真的效果,观众便在愚弄中报以更虔诚的喝彩。

下课铃声提醒了我,我赶紧往教室那边走。学生们正出场,看见了我就有几个女生惊奇地打量我,相互神秘地耳语,然后嘻嘻哈哈地跑了。待学生走光了,舒怡对我挥挥手,我就立即走进了教室。

“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她说,“下午我给你打过电话,说你出去办公事了。”

“刚从政府办事回来,你找我什么事?”

“白成富请客。”她说。

我心里一惊,问:“他?请客?为什么?”

“没什么,也就是聚聚,你也去嘛。”她说。

“我不去,他又没有请我,”我不悦地说。

“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一定去。”

“鸠山队长和我交朋友,不安好心,我不去。”我拿粉笔在黑板上胡写乱画。

“反正有贾卫东、赵卫彪、王文革、陈光伟这些人,哪能缺了你呢。”她又惊叹,“你的书法还不错!”

“那当然,谢谢!”我在“我的自由是属于天和地,我的勇气是属于我自己”后面加上巨大的红色惊叹号,又说,“我不去。我是多余的,我看不能缺的是你。”

“小气!我知道你们两个无话可说,就当陪我去好不好。”她嘟起小嘴。

“我陪你去?那我成了什么了?只听说过有三陪小姐,还没听说过有三陪先生呢!”我恶狠狠地说。

“你说呢?”她看着我妩媚地笑,忽然又耸耸肩说,“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们哪里去玩?”

“先到街上招摇一番再说。”我帮她收拾教材、备课本等物件。她不须再回家了。

往校外走时我不经意地说:“白成富那小子,我看他是别有用心,他要向我充分展示优越性哩。”

“所以我让你也去嘛。”她正视我的眼睛,“我希望你是个有勇气的人。”

坦率说,我当时心中油然升起甜蜜的幸福感和不可推卸的强烈的使命感。读者老爷,您说,我这难道是自作多情吗?我二话没说拿起支粉笔在就在黑板上唰唰地狂草了两句: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因为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她立即上来刷掉,口里嗔骂道:“德行,这里可是学校!走不走?”我躇踌了一下说:“那么好吧,我去!既然帝国主义把战火都烧到家门口鸭绿江了,我们只好奉陪到底了,这个社会谁怕谁呀?同归于尽算是扯平了,拉一个垫背的还赚一个。”

“你胡说什么呀。”她一边骂我一边挽住我。

“我们就不回家了,随便在哪家小餐馆吃点什么再随便逛逛吧。”我建议道。

她同意了,我们挑选了一家小巧洁净的水饺店,位于下岗职工再就业小吃一条街僻静处。我们一致决定不能吃饱了,我们还得去享受优越性哩。

白成富住的机关大院面西背东,所以始终只能看到日暮残阳。我们在大院门口被陶瓷墙反射的晚霞映红了脸刺花了眼,我们正要往里走,被一个老太太厉声喝住:“站住!你们找谁?过来登记!”我一看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太太,手臂上戴着红布箍子,手里挥舞着两面红绿旗--看来遭遇到小脚侦缉队了。

“我们找白成富。”我傲慢地补充,“白衙内白成富。”

“哎哟,白主任的大公子呀,我知道,他住三单元三幢,今天找他的人好多呀!”看家犬气焰顿消,一挥绿旗,连登记都免了。

进门时舒怡用手捅捅我,我一看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是“机关重地,闲人免进”几个大字,我们心领神会地笑了。大院内树木参天,遮云避日,几乎没有人影,陵墓似的阴森森地有些可怕,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飒飒声。三幢比其它几幢更加气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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