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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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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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发黑,身上也是黑衣服,二目圆睁,可怕地低吼着: 

“滚!滚出去可恶的畜生!” 

除了姥爷,别人都出去了。 

茨冈就这样死了。 

无声无息地埋掉了。 

人们渐渐地把他忘掉了。 

……………………

 

 

 第4节

……………………

夜里睡觉,我躺在一张大床上,裹上了好几层大被子,谛听着姥姥作祷告。 

姥姥跪着,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不停地画着十字。 

外面酷寒刺骨,冷得发绿的月光透过窗玻璃上的冰花儿,照在姥姥那长着善良的大鼻子的面孔上,她的两眼像磷火似地明亮。 

绸子头,巾在月光之下好像是钢打铁铸的一般,从她头上漂下来,铺在了地板上。 

姥姥作完祷告,脱了衣服,叠好,走到床前,我赶紧装着睡着了。 

“又装蒜呢,小鬼,没睡着吧?听见了没有,好孩子!” 

她一这样讲,我就知道下一步会怎么做了,噗哧一声笑了,她也大笑: 

“好啊,竟敢跟我老太婆装相!” 

她说着抓住被子和边儿,用力一拉,我被抛到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到鸭绒褥垫儿上。 

“小鬼,怎么样,吃了亏吧?” 

我们一起笑很久。 

有的时候,她祈祷的时间很长,我也就真的睡着了,不知道她是怎么躺下的了。 

哪一天有了吵架斗殴之类的事,哪一天的祈祷就会长一些。 

她会把家务事儿一点不漏地告诉上帝,很有意思。 

她跪在地上,像一座小山,开始还比较含混,后来干脆就成了家常话: 

“主啊,您知道,每个人都想过上好日子! 

“米哈伊尔是老大,他应该住在城里,让他搬到河对岸去住,他认为不公平,说那是没有住过的新地方。 

“可他父亲比较喜欢雅可夫,有点偏心眼儿! 

“主啊,请您开导这个拗老头子吧! 

“主啊,您托个梦给他,让他明白该怎么给孩子们分家!” 

她望那发暗的圣像,画十字儿、磕头,大脑袋敲得地板直响,然后她又开了口: 

“也给瓦尔瓦拉一点快乐吧! 

“她什么地方惹您生了气?她有什么罪过?为什么她落到了这步田地:每天都浸泡在悲哀之中。 

“主啊,您可能忘了格里高里!如果瞎了,他就只好去讨饭了!他可是为我们老头子耗尽了心血啊! 

“您可能认为我们老头子会帮助他吧!唉,主啊!不可能啊!” 

她陷入了沉思,低头垂手,好像睡着了。 

“还有些什么? 

“噢,对了,救救所有的正教徒,施之以怜悯吧! 

“原谅我,我的过错不是出于本心,只是因为我的无知啊!” 

她叹息一声,满足地说: 

“万能的主啊,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对于姥姥的这个上帝非常喜欢,他跟姥姥是那么亲近,我央求姥姥: 

“给我讲一讲上帝的故事吧!” 

讲上帝的故事她显得很庄重,先坐正身子,又闭上眼睛,拉长了声儿,而且声音很低: 

“在莽莽群山之间,天堂的草地上,银白的菩提树下,蓝宝石的座位上坐着上帝。 

“菩提树永远是枝繁叶茂的,没有冬天也没有秋天,天堂的花儿永调落,为了使上帝的信徒们高兴。 

“上帝的身边飞舞着成群结队的天使,像蜜蜂,又像雪花儿! 

“它们降临人间,又回到天堂,把人间的所有事情向上帝作报告! 

“这些天使中,有你的,也有我的,还有你姥爷的,每个有都有一个天使专管,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平等地看待的。 

“比如,你的天使向上帝报告说:‘阿列克塞对着他的外祖父伸舌头作怪相!’上帝就会说:‘好吧,让老头子揍他一顿。’“天使就是这样向上帝汇报,又下达上帝的旨意的,上帝下达给每个人的意思都不一样,有的是欢乐,有的是不幸。 

“上帝所住的天堂,一切都是美好的,天使们快乐地作着游戏,不停地歌唱:‘光荣归于您,主啊,光荣归于您!’“而上帝只是向他们微笑了,脑袋轻轻地摇晃着。 

“你见过这些吗?” 

“没有。不过我知道。” 

她略一沉思,回答我。 

每次讲到上帝、天堂、天使,她都特别温和,人好好像也变小了,面孔红润,精神焕发。 

我把她的辫子缠到自己的脖子上,专心致志地听她那百听不厌的故事。 

“普通人是看不见上帝的,如果你一定要看,就会成为瞎子。 

“只有圣人才能见到他。 

“天使嘛,我见过;只要你心清气凝,他们就会出现。 

“有一回我在教堂里作晨祷,祭坛上就有两个天使清清亮亮的,翅膀尖儿挨着了地板,好像花边儿似的。 

“他们绕着宝座走来走去,帮助衷老的伊里亚老神甫:他拾起手祈祷,他们就扶着他的胳膊。 

“他太老了,瞎了,不久就死了。 

“我看见了那两个天使,我太兴奋了,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噢,太美了! 

“辽尼卡,我亲爱的宝贝,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凡是上帝的,一切都是美好……” 

“我们这儿也一切都是美好的吗?” 

姥姥又画了十字: 

“感谢圣母,一切都好!” 

这就让我纳闷了,这儿也好? 

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坏了。 

有一次,我从米哈伊尔舅舅的房门前走过,看见穿了一身白的娜塔莉娅舅妈双手按住脑口,在屋里乱喊乱叫: 

“上帝啊,把我带走吧……” 

我知道她在喊什么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格里高里总是说;“瞎了眼去要饭,也比呆在这儿强!” 

我希望他赶紧瞎了,那样我就可以给他带路了,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到外面去讨饭。 

我把这个想法跟他谈了,他笑了: 

“那好啊,咱们一块去要饭!” 

“我到处吆喝:这是染房行会头子瓦西里·卡什的外孙,行行好吧! 

“那太有意思了!”我注意到娜塔莉娅舅妈地眼睛底下有几块青黑色的淤血,嘴唇也肿着,我问姥姥: 

“是舅舅打的?”姥姥吸了口气: 

“唉,是他偷着打的,该死的玩意儿! 

“你姥爷不让他打,可是他晚上打!这小子狠着呢,他媳妇儿却又软弱可欺……” 

看样子姥姥讲上了劲儿,这些都是她想说出来的: 

“如今没以前打得那么厉豁了! 

“打打脸,揪揪辫子,也算了。以前一打可就是几个小进呀! 

“你姥爷打我打得最长的一次,是一个复活节的头一天,从午祷一直到晚上,他打一会儿歇一会儿,用木板、用绳子,什么都用上了。” 

“他为什么打你?”“记不清了。 

“有一回,他打得我差点死掉,一连5天没吃没喝,唉,这条命是捡来的哟!” 

这实要有点让我感到惊讶,姥姥的体积几乎是姥爷的两倍,她难道真的打不过他? 

“他有什么招吗?总是打得过你!” 

“他有什么绝招吗?总是打得过你!” 

“他没什么招儿,只是他岁数比我大,又是我丈夫!” 

“他是秉承了上帝的旨意的,我命该如此……” 

她擦净圣像上的灰尘,双手捧起来,望着上面富丽堂皇的珍珠和宝石,感激地说: 

“啊,多么可爱!” 

她画着十字,亲吻圣像。 

“万能的圣母啊,你是我生命中永远的欢乐! 

“辽尼亚,好孩子,你看看,这画得有多妙,花纹儿细小而清楚。 

“这是‘十二祭日’,中间是至善至美的菲奥多罗芙斯卡娅圣母。 

“这儿写着:‘圣母,看见我进棺材,不要落泪。’” 

姥姥常常这样絮絮叨叨地摆弄圣像,就好像受了谁的气的表姐卡杰琳娜摆弄洋娃娃似的。 

姥姥还常看见鬼,少的时候见着一个,金的时候则看一大群: 

“一个大斋期的深夜,我从鲁道里夫家门前过。 

“那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一切都亮堂堂的。我突然发现,房顶儿的烟囱旁边,。坐着一个黑鬼! 

“他头上长着角,正闻着烟囱上的味儿呢,还打着响鼻儿! 

那家伙个子很大,毛乎乎的,尾巴在房顶上扫来扫去。哗哗作响! 

“我赶紧画十字儿:‘基督复活,小鬼遭殃。’“那鬼尖叫一声,从房顶儿上一下子栽了下去! 

那天鲁道里夫在家里煮肉,那个鬼去闻味儿!” 

我想象着鬼从心顶上栽下来的样子,笑了。姥姥也笑了: 

“鬼就像孩子,很淘气。 

“有一回我在浴室里洗衣服,一直洗到深更半夜,炉子门突然开了,它们从炉子里跑了出来! 

“这些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小,有红有绿,有黑有白! 

“我快步向门口跑,可是它们挡住了路,占满了浴室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到处乱钻,对我拉拉扯扯,我都没法抬起手来画十字儿了! 

“这些小东西毛茸茸的,又软和又温暖,像小猫似的,角刚冒出牙儿,尾巴像猪尾巴……“我晕了过去!醒来一看,蜡烛烧尽了,澡盆里的水也凉了,qi書網…奇书洗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真是活见鬼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红红绿绿,满身是毛的小家伙们从炉口跑出来,满地都是,挤得屋子里热烘烘的。 

它们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吹蜡烛,样子很可笑,又可怕。 

姥姥沉吟了一会儿,又来了神儿: 

“不家一回,我看见了被诅咒的人。 

“那也是在夜里,刮风下着大雪,我在拇可夫山谷里走着。 

“你还记得吗?我给你讲过,米哈伊和雅可夫在那儿的冰窟窿里想淹你的父亲? 

“我就是走到那儿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尖叫声! 

“我猛一抬头,见三匹黑马拉着雪撬向我飞奔而来! 

“一个大个子鬼赶着车,它头戴红帽子,坐要车上像个木桩子巅挺挺的。 

“这个三套马的雪橇,冲了过来,立刻就消失于风雪之中了,车上的鬼们打着口哨,挥舞着帽子! 

“后面还有7辆这样的雪橇,依次而来,又都马上消失了。 

“马都是黑色的。你知道吗? 

马都是被父母咒过的人,鬼驱赶着们取乐,到了晚上就让它们拉着去参加宴会! 

“那次看见的,可能就是鬼在娶媳妇儿……” 

姥姥的话十分确凿,你不能不信。 

我不特别爱听姥姥念诗。 

有一首诗,讲的是圣母有苦难人间视察的事儿,她训斥了女强盗安雷柴娃公爵夫人,不要抢劫、殴打俄罗斯人。 

有的诗讲的是天之骄子阿列克塞。 

有的讲的是战士伊凡。 

关于英明的华西莉莎。 

公羊神甫和上帝的教子。 

女王公马尔法。 

乌斯达老太婆和强盗头子。 

有罪的埃及女人马丽亚。强盗的母亲的悲哀,等等。 

她嘴里的诗歌、童话和故事,数也数不清。 

姥姥什么都不怕,她不怕鬼,也不怕姥爷或者是什么邪恶的人,可就是特别怕黑蟑螂。 

蟑螂离她很远,她就能听见它爬的声音。 

她常的半夜里把我叫醒,说: 

“亲爱的阿辽沙,有一只蟑螂在爬,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去把它碾死吧!” 

我迷迷糊糊地点上蜡烛,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地找蟑螂。 

可并显而易见每次都能找到: 

“没有啊!” 

姥姥以被蒙头,躺在被窝里,含糊地说: 

“肯定有啊,我求求你再找找! 

“它又来了,爬呢……” 

她的听觉太神奇了,我在离床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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