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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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人-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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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压压的一大群人笔挺得立在山寨门口,香绡华曼,彩衣飘飘,为首的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正打着帘子扶一华服女子下轿。

大红的轿子精致的紧,藏青色的流苏垂在轿檐,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洒,很具大家风范。

可是我想说,这落云山山高坡陡,徒步上山已经很是劳苦,这是哪家的娇贵小姐竟然让人八台大轿抬上山。另外,这里是山贼窝,不是旅游观光胜地,先是柳蝶衣、花之丫头从天而降,这会儿轮到大家闺秀坐轿而来,接下来是不是要全京城名媛结伴前来参观?

“长公主驾到……”似曾相识的尖锐叫声刺透我的耳朵,那小声音吊得着实高,惊得我一个激灵从任墨予怀中蹦下来,惴惴不安道:“墨予兄,你家夫人来捉奸了。”

任墨予的眉头不着痕迹得皱了皱。

长公主从那花轿钻出来后,众人便开始跪拜行礼,我偷偷觑眼打量她,小公主还是一如四年前那般高华,淡粉色罗裙,头发挽起做已婚夫人状,更添妩媚气质,只是眉眼褪了年少时的青涩稚气,望向驸马爷的眼神有些淡。

四年前她二人表哥表妹如同一对干柴烈火,现下结婚两年有余,想来是新鲜劲头已过,只不晓得这金枝玉叶的长公主缘何也会降临落云山寨?

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做那些拆散别人家庭的糗事。

一念及此,我贴着墙根想要入寨,却迎面碰上秦延之偕同家眷迎了出来,他的面上挂着恬淡的笑意,眸光干净纯洁,如同天边白云漫卷,他轻声跟我说了一句:“春日晨露重,以后别在外面过夜。”他很自然得帮我弹了弹袍角的草叶,抚平衣襟的褶皱,而后又很自然的冲我微微一笑,仿佛只是兄长训斥晚归的妹妹。

我有些怔。

身后的任墨予却先开了口:“状元郎好大的面子,竟然将长公主都请上了山。”语气中竟充满拈酸吃醋的意思,这下我倒是懂了,小公主原先喜欢的是秦延之,后来莫名其妙选了我做驸马爷,再后来才被小皇帝逼迫嫁于任墨予,说起来算是旧爱新欢相争,唇枪舌战在所难免,我乖乖缩在墙角垂首不语,做鹌鹑状。

“我想驸马爷误会了,在下事先并不知晓长公主大驾。”秦延之那俊美无伦的面容温和淡然,浅笑如昔。

任家二公子不语,只冷冷扫了一眼柳蝶衣和花之丫头众人。

这会儿家眷齐备,一个都不少,倒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

长公主显然并不思慕旧爱,也不贪恋新欢,只静静站在那里出神,一双美目眸光流转,却是饱含哀怨得望向我,婉转中透着点希翼,希翼中又饱含着绝望,这是一个多么复杂且意味深长的眼神啊。看来近些年来她的公主生涯并不美好,大概骄纵的脾气改了不少,话也不多说,只顾用眼神同我交流。

可我哪里读得懂她的意思,加之方才刚刚同她的夫君探讨完孩子的姓氏问题,委实是没有脸面同她相认,于是继续敛眉做温顺状。

迎接长公主的重担自然而然便落到驸马爷跟状元郎的肩头,我带领师弟和几位叔叔伯伯列队欢迎一番后便早早散场,杨离垂首问我的意思,我摆手,无奈:“还能咋样,把爹爹原先的书房打扫一下腾出来给公主住呗,总不至于让她挤进任墨予那破落的小木屋吧。”

杨离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这长公主来的着实蹊跷。”

我点了点头。

杨离又说:“事情越来越乱,师姐还是早些拿主意。”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近些日子一直在打探时局,这驸马爷此次竟然是打着去西陲绞杀流寇的幌子,朝野上下无人知晓他是来了落云山,长公主按理说也应该不知,怎么突然便寻了过来。还有山下黄菊村那波行迹诡异之人前几日也莫名消失,不知所踪。”

我想师弟口中的行迹诡异之人大概就是那帮歪鼻子小眼睛的刺客了,他们银两被我抢光,大抵是回家找主上要盘缠花去了。

一念及此,我忽然全身冷了一下,一直以来我都不晓得那帮刺客的真正来历,曾经一度怀疑是任家二公子的手下,如今这念头早散了,可是除了任家还会有谁?

那日下山时,任墨予与那帮刺客有过一面之缘,而我打劫他们时使的也是任二公子教的功夫,如此说来,他们定是知晓驸马爷来了落云山……

那他们的主上究竟是谁?

秦延之曾跟我说过:“你有没有想过,四年前的事情也许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我的傻夕儿。”

他还说:“我晓得现在对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可往后,你会明白的,夕儿……”

……

我的手抖了抖,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师姐,离招安之日还余半月,无论师姐做了何种决定,杨离总是会陪伴左右。”师弟的声音幽然响起,我抬头,对上他坚毅的双眸。

有那一瞬间,我觉得,一生中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支持自己,真好!

44第十四章:龙玉珏

当日我亲自去为长公主收拾了书房,原先的床榻重新修整一新,被褥也让缝补的阿婆特特挑选了最柔软的。

将那偌大的书架子搬出去时,小五他们不小心碰落几本典籍,我俯身捡起,有些想念娘亲。

听叔叔伯伯们说,爹爹自幼并不喜读书,只一心钻研武学,后来娶了娘亲后才装模作样得翻看一些书籍,这书房也是娘亲入了山寨以后修整的,原先是个练功房,破落的厉害。

可自我记事以来,爹爹也并不常来书房,倒是娘亲日日研墨练字,偶尔会教我和几个妹妹诗词歌赋。而我大概是秉承了爹爹的品行,往往没写几个字便躲到角落里翻看那些个戏本子,叔叔伯伯们宠我,每次下山打劫总不忘捞几本民间新出的戏本子回来给我,这些戏码无非都是小姐书生相互恋慕,抑或女鬼书生情未了,再者便是名妓书生打破世俗,总的来说,不管是配何种女子,书生是百搭的。

是以四年前我萌生了下山嫁人的念头,而且要嫁便嫁白面书生,哪成想倒惹了一身的桃花债,剪不断理还乱。

我抚着娘亲常看的几本典籍慨叹良久,正思忖着要不要学习品评一番,眸光却不自觉扫向墙角的一个小洞。

说起来,那洞其实也不小,大概有拳头那么大,方才被书架挡住看不到,这会儿倒是一目了然,边边角角不甚齐整,老远望过去貌似还塞了样物什。

我一时好奇凑上前去看,东西未看清,却骤然听闻几声“吱吱吱吱……”的怪叫,声音不大,却倍感惊心。

我哆嗦一下,此乃老鼠洞无疑。

紧接着,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千万不能让娇滴滴的长公主知晓,不然她还不吓哭给我看啊,她哭起来的样子美是顶美,可也是平常人家消受不起的。

于是我使了使劲将那塞住的锦盒揪出来,而后吩咐小五他们将大妹妹屋内的檀香木梳妆台偷过来挡住老鼠洞。

小五支支吾吾不敢动,活脱脱一副妻管严的表情,当然,这大概是落云山上男人的通病——怕女人,这个传统上至寨主下到小卒,无一幸免。

我咬定要众人去搬,自己躲回屋内翻看刚刚到手的锦盒,心想定是什么私密的物件,居然藏到了老鼠洞,娘亲可真有创意。

我乐颠颠的打开盒子,又乐颠颠的掀开包裹的丝帕,只一眼,我便因为太欢乐而颠了过去。

一模一样的玉珏……居然真的还有一块……

不对,那块上面镂着凤,这块上面居然镂刻着龙……

而包裹玉珏的丝帕上墨迹点点,竟是一首思念爱妾的情诗……

最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抬头写了娘亲的闺名,可落款居然不是爹爹……

上官青沅?

这人谁啊?

恋慕娘亲的世家公子?还是轻薄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我努力回想上官这个姓氏,上官翎,上官宇……原来是国姓……保不准这上官青沅还是个皇亲国戚。

看来我们落云山寨果然是个宝地,随随便便挖个老鼠洞居然能挖出来皇亲国戚的墨宝,外带一枚据说很重要的玉珏,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精致锦盒。

我盯着桌子上的几样物品言语不能,以往看过的戏本子翻江倒海倾吴蜀,我可怜的小脑袋瓜迅速被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演绎桥段占据。

龙凤玉珏,断肠情诗,皇亲国戚……

记忆中秦延之闪烁的眸光微闪,欲言又止:“你们落云山应该也有一块,这是朝廷的信物。”

信物……

我惊悚了!

抬头一看天色已晚,隔壁厢房的灯光黯淡,秦延之一家人许是睡下,可我也管不了这些,抄起桌上的玉珏疾步出门,势要将此事彻查清楚。

结果,我这厢还未走出房门,长公主那厢已经推门而入,且顺手紧闭房门,留几个丫头小厮在外看守。

于是……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气质高华、端庄沉静的小公主忽而广袖翻飞、衣带飘洒,结结实实得扑进我的怀中,眼泪汪汪怆然若泣道:“云公子,你缘何要抛弃我……你可知我这些年思你念你,整个心都要碎了……我虽嫁给了二表哥,可心还在你身上,你才是我中意的驸马爷啊……”

此言一出,整个世界瞬间塌陷,我也塌陷了。

小公主却依旧楚楚可怜的发表着惊悚的言论:“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来找二表哥的,其实我是来找你的。云公子,我们私奔吧!人家还是完璧之身……干干净净……”

我……窘……

“人家从小到大只被你一人摸过胸部,所以,我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人,你不能再不理我,抛弃我……皇帝哥哥既然不允许我们在一起,那我们私奔好不好,子宁哥哥。”小公主整个身躯贴进我的怀中,两条玉臂紧紧箍住我的腰,一面腻着声音跟我撒娇。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整个世界淫荡了。

我昨夜跟当朝驸马爷酒后乱性,这会儿又跟纯情长公主暧昧不明,手里还握着一枚充满奸情色彩的玉珏。

原来,喜欢我的男人的妻子也喜欢着我。

混乱至斯,让我情何以堪啊。

从古至今我还从未曾遭遇过如此赤裸裸的热切表白,说起来,顶顶热切的那次要数秦延之在雷电交加的暴雨中跟我说“我爱你……”,结局是他家娘子来捉奸了。

现下的情况……

我迅速定神,干净利索得抽身后退一步,握住长公主纤弱的小肩头,斩钉截铁道:“公主殿下,请您稍等,我去去便回。”语毕我不再理会小公主,一个飞身翻窗而出,脚尖轻点掠至任二公子的屋内。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宽衣,玄墨色的外袍已脱,浅色的里衣干净清爽,见我忽然破窗而入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嘴角一勾,慵懒邪魅:“云寨主当真是急不可耐。”他半眯着眼睛,有些色色的样子。

我后退,捂胸。这两夫妻缘何一个德行,难不成是因为婚后两年未同房,从而导致看待事物的眼光发生扭曲与抽离,然后再不小心碰到某个触发点后一发不可收拾,进而喷薄欲出……

看来,无房事的婚姻果然是个悲剧。

我贴着窗台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很严肃的告诉他:“你家娘子想要红杏出墙,现在正在我房内嗷嗷待哺呢,你还是去安抚一下,省得给你带绿帽子。”

“她!?”任墨予眉毛挑了挑,似乎毫不惊讶。

我忙点头,澄清道:“是的,她提议要跟我私奔,我还没答应。”

此言一出,任家二公子定定站在那里望着我,从脚跟到发丝,又从发丝到脚跟,细致打量半晌,忽而下结论道:“你果然是个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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