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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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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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事情偏偏又出于金太爷的意料之外:衙役们到了田村,找到了地保一问,村子里倒是真有一个人在京里当官儿,但是他的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名叫田雨的,也都不会武艺。田二公子家里,让大水给冲得希里哗啦,正忙得一脑门儿汗珠子,凭空从天上飞来一帮衙役,要抓他去见太爷,急得他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多亏地保帮着出主意,花钱买通了衙役,雇一乘小轿,抬着他进城来了。

金太爷闻报,也不敢造次,只好传话请到二堂以礼相待。一见面,才知道是个弱不禁风的大烟鬼,并不是他亲眼见过的那个既威武又英俊的翩翩公子。再说,大闹衙门口的那天,他在家里连门也没有出,村里有许多人可以给他作证,确实与此案无关,只好以好言安慰,亲自送出仪门来,眼看他坐轿回家去了。

田雨没逮着,又想起当场捕获的几个匪徒来,从湿漉漉水淋淋的大牢中提出来一问,都是从双龙到东门外沿途的乡民,跟着求雨的行列进城来求雨的。至此,金太爷方才悟出,田雨者,可以合而为“雷”者也。说来说去,这件案子无非又是雷家寨人做下的。“雷家寨呀雷家寨,我要不踏平你山头血洗你山寨,誓不姓金也绝不回京!”

金太爷怒气冲冲地给他老爷子写了一封详详细细的书子,一者报灾,二者以死在缙云相要挟,要他老爷子火速批下三件事来:一,撤换处州府知府白多明;二,任用林炳为缙云县守备;三,立即将吴本良及此次作乱当场捕获的十五名叛逆一起开刀问斩。如若不然,做儿子的一准死在雷家寨人手里,当爹的就等着运灵柩回京吧!

大旱之后又来一场大水,先旱后涝,真应了“祸不单行”

这句古话了。但是老天爷还不以此为满足。大水退去不久,人们刚刚把冲毁的家园归置利索,一场席卷全县的大瘟疫又接踵而来。在洪水中幸兔于难的人们,经过一番奋力挣扎之后,仍不免一个接着一个相继病倒而死去。田野上,山坡旁,新埋的坟墓渐渐增多;半夜里,一清早,新寡的孀妇哀哀号哭,悲啼不止。看起来,天帝作虐,真比人帝这要残酷三分。

有人说,这是因为一旱一涝,接着大毒太阳一晒,暑气蒸腾,因而成了时疫;也有人说,洪水污浊肮脏,又加上冰凉彻骨,在水里泡久了,自然免不了要生病;还有人说,不论是旱是涝是瘴疠,其实都是旱魃在作怪。──这些道理,连大人先生们都说不清楚弄不明自,小百姓们就只好人云亦云,更其不知何所适从了。

壶镇地区,一者地处上游,二者有“壶镇垟”这块宽阔的平地可以泄水,因此洪水泛滥,水位不像处于谷地的县城那么高,受灾的程度也不像下游地区那么严重。像林村、吴石宕这些山里的村落,地势颇高,更是连一寸水也没有进屋。

不过,洪水所到不了的地方,瘴疠却是能够畅通无阻的,一向满面春风嘻嘻哈哈的吕久湘,病倒了;一向满面红光圆圆胖胖的吕敬之,也病倒了;就连体格强壮结实的林焕,也染上了时疫,头重脚轻,支撑不住,不得不躺倒在床上,服药将息。有道是“黄泉路上无老少”,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多大的年纪,一遇到时疫沾身,就更其说不准明天活着不话着啦!

病倒了吕久湘,就已经叫吕翠莲十分不安了;再听说林焕已经卧床多日,更叫这个胆大、泼辣的姑娘无计可施,惶惶不可终日。父亲病了,她母女二人可以衣不解带,日夜服侍;林焕病了,他父母已经故去,自己又是个没过门儿的媳妇儿,连见面都难,更不用说去伺候他了。定了亲的姑娘,一条心就拴到了姑爷的身上,想到林焕病重,只能由丫头仆妇照料,就感到自己没有尽到做媳妇儿的职责,既关心,又担心,更揪心。

因此,每天傍晚,她总要以探病为名,踅到吕敬之家去,听听从林家传来的消息。每逢听到林焕病情减轻,她心中暗暗欢喜;一听到林焕病情转重,她就暗暗伤心落泪。当时当地,定了亲的姑娘是绝口不能提起自己的姑爷的,哪怕是像翠蓬这样的泼辣货,也是不能例外的呀!

六月十四日,吕敬之的病情急转直下,明显加重。大先生来看过以后,说是不妨先把后事准备起来,冲一冲喜,兴许会有些转机,也很难说。实际上,这是大夫婉转地告诉病家,他已经束手无策了。家里人为此急傻了眼,急忙打发轿子到林村去接瑞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好让她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的意思。

这一天,翠莲自己也觉得头重脚轻,四肢酸懒,精神怠倦,不思饮食,好像也要病倒了的样子。其实,她觉着自己身子不舒服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她在父亲病床前面日夜服侍,操劳过度,另一方面也因为心里惦着姑爷,又过问不得,满腹心思全憋在肚子里,久而久之,由心力交瘁而气血两亏,病情自然也就渐渐露头了。

不过翠莲是个十分要强的人,不病到动换不了的份儿上,总是装作没事儿人似的,勉强支撑着。吃过了中午饭,听说吕敬之快要不行,把瑞春也接回来送终了,赶忙又过去探问。另外的心思,那就是想从瑞春的嘴里听到一些有关林焕病情轻重的确信儿。

刚一进门儿,就看见赛神仙正在病人床前焚香起课,恭请关圣帝君问凶问吉。瑞春、林炳、福根夫妻、瑞春她娘和金银大嫂都在一旁洗耳恭听。赛神仙一连起了三课,又掐着指头算计了半天,这才真事儿似地说:经叩问关圣帝君,才知道眼下地藏王菩萨要从阳间收回三万六千鬼魂去替他修造地狱。这是一场浩劫,在数者难逃,不是人间医药所能挽回的。到底谁在数谁不在数,又只有本县城隍才能判定。因此,病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不必再吃药了,要想话命,除非急速到城隍庙去烧香许愿,多烧银锭纸钱;城隍看在家里亲人儿女们心诚意虔的份儿上,能够笔下超生,也未可知云云。

一席话说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瑞春当即发了愿心,明天一早,一定到城隍庙去烧头香,只要保佑得爹爹病好,宁愿自己减寿一纪①,只愿爹爹长生。病愈之日,生猪生羊还愿之外,再唱三日三夜大戏。

……………………

①  一纪──十二年。

瑞春她娘说:当着关圣神案发的愿心,是在所必还的,只是这来回一百二十里山路,一个妇道人家单身出门儿,没个人陪着去,她不放心。家里这几个人,福根要照顾布店和当铺的买卖生意,他媳妇儿除了有两个孩子缠身之外,还要管家里家外:她自己又要照料病人,算来算去,谁都走不开,只好烦请金银大嫂陪同辛苦一趟。金银大嫂早已经是吕家的人一样了,自然推托不得,只好答应。

林炳却说:近来水旱交替为害,又加瘟疫流行,粮价飞涨,饥民拦路抢劫行人的情事时有发生,坏人甚多,路上极不平静,不如半夜里动身,半夜里回来,倒不惹人注目。两头不见日头,也凉快。再从团防局里派几个艺高胆大到过城里的团丁一路上护送,可保平安无事。翠莲见有这么个机会,不论是为爹爹还是为夫君,都应该去走一遭儿才是,于是就决定跟瑞春结伴同行。

当时大家计议了一番,由福根去雇好了三乘稳妥的小轿,各人分头自去准备供品烧活儿干粮之类,约定了戌正动身上路,明天卯时以前,就可以赶到城隍庙去烧头香了。

第五十八回

阴阳无路,邑尊礼拜冥官求福

姻缘有定,城隍强占民妇为妻

城隍这一神职,不知起于何教,设自何朝。他为三教九流的人所共奉,都说他是阴间的地方官,不单管辖全县的死鬼,也管辖全县活人的生老病死和善恶报应,颇像是阎罗天子派驻各府州县的“代办”。征诸史籍,《北齐书》中有“祷于城隍”之句;唐代第一任缙云县令李阳冰的祭城隍碑记,至今仍在邑庙中立着;唐人张说、张九龄也都有《祭城隍文》传世。这说明南北朝、隋唐以前,就已经有了城隍这个地方官了。

朱元璋坐了天下以后,也不知早先的城隍暗地里都给过他什么好处,他对各府州县的城隍一律加上封号:府城隍封公,州城隍封侯,县城隍封伯,还把一些已死的有功之臣分封到各府州县去当城隍。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又下诏替各府州县的城隍建立公廨,塑像立庙,俨然也是一座大衙门。

浙江省缙云县的城隍,姓胡名深字仲渊,处州府龙泉县人。他和同乡人章溢都是当时名儒王毅的学生。元朝末年天下大乱,他在乡里组织一支地方武装,原来只图自保,后来与叶琛、章溢先后投到镇守滁州府的石抹宜孙帐下任参军,奉命与章溢等募兵平定“山寇”。石抹宜孙出任浙江行省参政,任命胡深为元帅。至正十八年腊月,朱元璋攻金华,胡深奉命领兵驰援,未到金华而金华已陷。转年耿再成、胡大海攻处州,石抹宜孙战败,与叶琛、章溢等人逃到福建建宁,胡深则献出龙泉、庆元、松阳、遂昌四县降了朱元璋,初授左司员外郎,后耿再成被叛军所杀,朱元璋任命胡深为浙东行省左右司郎中,“总制处州府军民事”。朱元璋称“吴王”,以胡深为王府参军,曾率兵与张士诚、方国珍等部作战,屡建功勋,名声仅在刘基、宋濂、叶琛、章溢四人之下。《明史·胡深传》称他“通经史百家之学”,宋濂称赞他是文武全才。他于五十二岁那年死于战事,追封为缙云郡伯。被封为缙云县城隍之初,封号是显佑伯,后来又官升一级,进爵为永宁侯。由于他是个文武全才的儒将,所以香樟木雕成的神像,是个长眉朗目、面如傅粉、五绺长须飘拂胸前的中年学士模样,风度翩翩,倜傥潇洒,一副可敬又复可爱的模样。他的神像,不但是由高手匠人用香樟木雕成,比真人略大,更为突出的是:神像的头颈手脚及所有关节都能够自由转动,因此必要的时候,可以作出或坐、或立、或倚、或躺等等不同的姿势,在诸多雕像之中,也甚为少见,堪称一绝。

清兵入关以后,满族“人主”并没有想到要撤换一批前朝的城隍,换上自己的亲信。因此胡深得以继续稳坐缙云县城隍庙正殿,长达四五百年之久。

这样看来,则城隍又是听令于人君的。城隍庙的庙祝,一般都由道士充任,以此推理,城隍应该是道教的产物;但庙祝口中说的,又都是善恶报应、六道轮回之类的佛宗教义,缙云的城隍庙里,甚至还设立地藏殿、观音堂之类的配殿,由老尼主持。于是乎天帝人君共管,如来天尊一家,城隍老爷到底应该听哪位上司的差遣,恐怕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金银大嫂带着瑞春、翠莲妯娌俩,端正了香烛供品,分坐三乘小轿,在四名团丁的护送之下,当夜就动身进城去。

好在时近月半,明晃晃的月亮地儿里,走夜路就跟大白天一样明亮。晚风吹来,不论是坐轿的还是抬桥的,倒是都赚个凉快,比白天出门儿要舒服得多。一路上,连尖都没有打,抬轿的只就路边落下肩来歇了两歇,吃了点儿干粮;坐轿的眯着眼睛在嘎吱嘎吱声中刚打了两个盹儿,不知不觉间,轿子又落了肩──已经到了县城东门了。

这时候,天还没有亮,城门还没有开。团勇们狗仗人势地喊了半天,才有个守城的绿旗兵从城楼上探出脑袋来。金银大嫂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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