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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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3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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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去押天门,但是为了跟这个从壶镇来的陈某人能套套近乎搭上茬儿,从中探听点儿消息,谢三儿转了半个圈子走到倒门,打腰包里摸出一两的一锭银子来,满不在乎地往桌上一抛,嘴里说:

“借光,大热天儿的,闲着也是闲着,让我也来赢几个钱,回头买凉粉儿喝。”说着,冲姓陈的一点头,嘿嘿一乐。

场上的人几乎同时全抬起头来,吃惊地打量这个不明来历却又出手大方的赌徒。做庄的见谢三儿上得场来直奔死门,而且一押就是一大注,不由得心里暗暗喜欢,笑嘻嘻地把牌理顺了,右手拣起骰子来,冲谢三儿打哈哈说:

“这位大哥送上门儿来的见面重礼,却之不恭,兄弟只好照单全收啦!”说着,右手一扬,把骰子掷了出去。

两颗骰子,一颗转了两转就停住了,是个三点;另一颗滴溜溜地直往谢三儿面前转来,分明是个六点,眼看就要停住的当口,谢三儿伸手一拨,那骰子又往牌桌中心滚去,碰到了牌上,停住了,是个五点。

这种由押注者拨动庄家掷出的骰子从而改变点数的做法,行话叫做“炒”。或者在骰子旋转未停的当口大喊一声加几点或减几点,行话就叫“加”或“减”。这种举动,在赌场上是允许的,而且一般都出自输家。据说这样一“炒”,就可以改变牌风手气,转输为赢;而真正的原因和目的,则是防止庄家在骰子上做鬼。刚才谢三儿如果不伸手一“炒”,两骰相加共是九点,应该由庄家先抓牌;现在三五相加是八点,该着倒门先抓牌,换言之,也就是本来属于庄家和天门的牌,改属倒门和顺门了。

按照赌场上的规矩,不管一门上押了有多少注钱,也不论先来还是后到,都得由下注最大的一家抓牌并翻牌。姓陈的干瘪老头儿见谢三儿一押就是一两银子,知道他是个不拿钱当钱的大老倌,又见骰子经他一“炒”之后找上了倒门。就笑着相让说:

“我的手气不行,抓不到好牌,还是托您的福,替咱们抓副好牌吧!”

谢三儿也不多客套,伸手把头两张牌抓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放在倒门前面的桌面上。然后依次由庄稼、顺门、天门接着抓牌。

推小牌九,用不着配牌,每门只要把这两张牌翻过来跟庄家比大小,就可以决定胜负。按例应该由顺门先翻牌,庄家最后翻牌。来旺儿似乎是输怕了似的,哆嗦着手,把两张牌摞成一摞,先看底下那张牌,是个三丁拐幺二(∴);慢慢儿抽动三丁拐,只见下面露出两个红点子来,场上的人全都哗然了:牙牌三十二张,每张都由两个骰子数(一至六点)组成,而骰子数中,只有幺和四是红色,其余的都是黑色。现在露出了两个红点子,说明一头是四无疑,加上三丁拐,已经有七点了,如果另一头是个幺,可以凑成一副八点大牌;如果是个二,可以凑成一副“至尊宝”,那是牌九中最大的大牌,如果是个三,加起来是十点,在牌九中叫做“闭十”,是最小的牌,如果是四点、五点、六点,则凑成的点数是十一、十二、十三点,在牌九中都是小牌。因此,这副牌另一个骰子数是多少,至关重要。

来旺儿一面接着慢慢儿往下抽牌,一面大喊一声:“给我来个两点!”下面那张牌,果然露出了两个并排的黑点。但是牌九牌中,两点、四点、五点、六点,都有并排的两个黑点,究竟是个什么数,仍难确定。来旺儿接着抽牌,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牌底,等到全部抽完,大家“咦”了一声,原来是个六点──加在一起,一共十三点,是一副相当小的小牌,基本上可以肯定必输无疑的了。

下面该天门翻牌。押天门那主儿先拿起一张牌来,用指肚摸了摸点数,说了声“长衫”,翻过来看,果然是一张三点加三点的六点“长衫”。在牙牌中,三丁拐只有一张,已经在顺门出现了,因此配成九点已经不可能,但还可能再来一张“长衫”配成对子,因此那主儿满怀希望地喊了一声:“照原样儿再来一张!”把牌翻过来一看,四围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是一张两点加两点的“板凳儿”,两牌相加,正好是十点,也就是最小的“闭十”!

该轮到谢三儿翻牌了。他是个痛快人,喜欢速战速决,也不多啰嗦,伸手就把两张牌轻轻地翻了过来。大家一看:一张两点加四点的“大至尊”,一张“长衫”,两牌相加,一共十二点,也是一副极小的牌。

至此场上哗然了:桌面上最大的牌的三点,庄稼只要有三点以上的一副牌,就可以通吃三门──庄家的三点,可以吃押家的三点;换言之,这副牌庄家几乎赢定了。但是王桂亭却不露声色。大家都催着庄家快翻牌,王桂亭这才不慌不忙地把两张牌翻了过来。大家一看,“哈”地一声,全都乐了!原来是一张“板凳”加一张七点杂张,是一副只有一点的小牌,除了能吃天门的“闭十”之外,顺门和倒门的三点和两点,居然还赢钱!

如果没有谢三儿的一“炒”,庄家是两点,除了赔给天门的三点之外,顺门的一点和倒门的闭十,可就全都是输家!

这一炒,果然把“牌风”给炒回来了。

庄家苦笑着赔了钱,这一副牌,他赔了二两多银子。

第二次押注,谢三儿不单连本带利把二两银子全押上,还把天门的全部押注都移到倒门来──这种赌法,叫做“移注”,也就是说:移注的人不单跟庄家赌,同时也跟天门的押家赌,如果天门和倒门的牌都比庄家大,等于没移,依旧由庄家赔钱;如果天门输了,倒门赢了,庄家要按倒门的押注赔钱,收入全归倒门;如果天门赢了倒门输了,庄家把倒门的押注全部吃进,倒门还要按押注数目赔给天门钱。

王桂亭心知今天遇到劲敌了,不得不抖擞精神,全神贯注。他把八张牌推到桌子中间,问了一声:“还有押注的没有?”见无人回答了,两手捧起骰子来摇了一摇,  为了避免谢三儿再一次“炒”骰子,他改用左手掷骰子,两颗骰子滴溜溜往顺门方向滚去。趁骰子还没停下,谢三儿不慌不忙地喊了一声:

“加三点!”

真是“能人背后有能人”,王桂亭挖空心思做下的一副大牌,加上苦练多年一向十分听话的两颗骰子,这一回全不中用了。一声“加三点”,本应该由庄家抓的那副牌,眼睁睁地让谢三儿给抓走了。用不着说,本应该是庄家最大、倒门最小的牌面,也变成了倒门最大,庄家最小了。

这一回,谢三儿除了自己押的赌注之外又多赢了天门上原押的那两注本钱带赢头,面前的银锞子和洋钱一下子多了许多。他用两个指头捏起一块鹰洋来,放到唇边一次,又拿到耳旁一听,一阵嗡嗡的悦耳之声渐次微弱,一扬手,噹啷一声,扔进了头家的钱笸箩里,接着说:

“桂香姑娘,大热天儿的,你这个头家怎么光知道敛钱,连凉茶也不准备一碗?喏,给你这一块洋钱,赏你老哥哥一杯茶吃吧!”

桂香就站在庄家与倒门之间的桌角上,正挨着谢三儿。她虽然对这个赌徒破了哥哥的招儿,害得哥哥已经到手的银钱又倒流了出去,心中颇有愠意,但是自从丈夫亡故跟着哥哥到缙云县以设赌为业以来,赌场上的青皮光棍儿们也不知见识过多少了,却还没有遇见过出手如此大方的赌徒,因此愠怒之中又夹带着几分惊讶,不由得斜着眼睛瞟了谢三儿几眼,用讨好的口气娇媚地说:

“多谢客官的重赏!还没有请教客官尊姓大名呢!客官要喝茶,阿奴这里倒是有一壶,只是又苦又涩,还带点儿腥气,供奉不得尊客。今天是阿奴我的头家,已经叫我嫂嫂备下几杯水酒在家里,客官要是耐得,就请过一会儿到家里喝吧!淡酒管够之外,阿奴再给上客沏一碗桔饼白糖好茶,就算是这一块大洋里的,怎么样?”

“阿奴”是金华人的自称,“奴”字读“农(n ón ɡ)”音,相当于“我”,不分男女老少,并不等于戏曲唱本中年轻女性的自称“小阿奴奴”。听她那带有金华腔的缙云话,分明是从外地来此落脚不久,借重樗蒲芦雉混饭吃的江湖中人。谢三儿存心拿她开开心,打着哈哈回答说:

“不敢当!免尊,贱姓老,单名一个功字,行大,你就叫我‘大老功’得了。要说渴,我这会儿实在是渴得难挨难耐了,有劳小妹妹辛苦一趟,哪怕弄碗凉水来浇一浇这嗓子眼儿里的火也是好的呢!”

桂香虽然不是久闯江湖的人,但是流落风尘也有些年头了,完全懂得“老功”就是“老公”,也就是“丈夫”的意思。要是换一个山村里的农家姑娘或是城镇中的小家碧玉,遇上了这种村野男人打哈哈讨便宜,不外乎总是转过脸去不理不踩,或是低低地骂几声“下作坯”、“杀千刀”一走了之;但桂香是个阅人已多的烟花女子,专以打情骂悄、出卖色相为业,应付几句“皮科儿”是拿手好戏,绝不会脸红的。只见她先是用罗帕掩着嘴格儿格儿地浪笑了一阵,接着一摆腰枝一扭脖子,旗鼓相当地回敬说:

“哟!客官的这个姓倒是稀罕,只是排行恐怕错了吧?您老别蒙我,那天赶集,阿奴就碰上过您老和您妹妹,明明听见别人叫您”老八“,叫您妹妹‘老姑’的,是不是?要是这样的话,不看僧面看佛面,阿奴就看在‘老姑’的面上,回家去替‘老八哥’沏壶好茶来吧!”说完,转身扭动着屁股“格儿格儿”连声地笑着跑了。

桂香的一席话,逗得在场的赌徒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在缙云方言中,“老八”和“老姑”都是男人的那玩意儿。大家心里明白:男女之间逗情逗到了这个份儿,虽然一时间还没有入港,也明明已经接上火儿了。

桂香还没有回来,场上的赌局又一次见了输赢:这一次是庄家抓了一副“闭十”,通赔三关,大叫晦气。从顺门开始到倒门,一注一注的押注刚刚赔清,桂香一手提着一把双股铜提梁大瓷茶壶,一手靠怀搂着五六个大瓷茶盅,正好回到场上来,一眼看见谢三儿又一次往钱笸箩里扔进一个半两头的银锞子去,连忙顺手斟了一杯茶,一边双手捧着献了上来,一边嘻嘻地笑着说了一声:“谢老八爷的赏!”逗得场上人人捧腹,个个大笑。

由于谢三儿善观牌风,当赢则多押,当输则少押。一双犀利的眼睛,就像夜猫子一样,虽然满嘴里说着笑话,却仍然紧紧地盯着庄家那双理牙牌掷骰子的手,因此总是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庄家面前的那堆铜钱银子大洋钱,就逐渐跑到谢三儿的面前来了。那壶镇来的陈姓老头儿看出了谢三儿善于猜牌,也紧紧跟着,赌注大小一依谢三儿,没过多久就反输为赢。这期间,谢三儿一边紧盯着牌路子,一边与王桂香耍贫嘴调情逗色,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老头儿聊闲天儿。不用多大工夫,就把他来县里办的公干摸清楚了。

原来,今年九月二十五日,是坑沿陈公公、陈姥姥的百岁大寿,已经请下一道圣谕来,在门前建成了两座百岁坊,到了寿辰,打算大事铺张一番,除了摆酒宴、品会场之外,还要征贺诗、印集子。就为此事,他受族中差遣,带了陈公公的亲笔简帖,到县里来恭请金太爷的墨宝以作首篇。昨天到了县里,奔走了一天,无法见到金太爷,只好在高升客栈里住下。晚间热闷难耐,出来走走,无意间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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