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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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3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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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怎么样?”

王桂亭眼看着谢三儿把这一大碗泛着泡沫儿的浑汤全喝下去了,这才透着十二分关切似的嗔着他妹妹说:

“阿香,说说笑话图个热闹罢咧,怎么真拿大海碗灌起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提了热酒来,给客人换了小碗慢慢儿喝呀!”回过头来,又冲大伙儿说:“今天晚上,本是小妹的东道主,备下的几碗粗菜,实在见不得客。多承这位客官慷慨,赏了这么多的铜钱银子,只是家中寒酸,拿不出什么好的下酒菜来,好在兄弟跟街上这几家饭馆都还有几分交情,诸位先请对付着随便吃点儿,容兄弟出去转一遭儿,哪怕就是让他们现炒现做呢,也得弄几个可口的菜回来。小妹好好儿伺候着客人喝酒,千万不可使性子捉弄人。等我回来,要是有人醉倒了,我可不依。”说着,冲大伙儿作了半个罗圈儿揖,又悄悄儿给妹妹递了个眼色,就转身出门去了。

王桂香哪儿是那么听话的主儿?她哥哥走了以后,更加肆无忌惮了,撒娇撒痴的,缠着谢三儿非要他喝足三大海碗不可。谢三儿自恃海量,根本不把那三大碗黄汤看在眼里,却又假装疯魔地推三阻四不肯喝,王桂香借劝酒为名,搔首弄姿,打情骂俏,当着众人,一手搂着谢三儿脖子,一手端着大海碗硬灌。谢三儿这时候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这兄妹二人,一个设赌局,一个当暗娼,做的全是不下本钱的买卖。对付这一路人,只要铜钱银子花够了,满可以叫她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今见她看在那几个银锞子的份儿上,上赶着来勾搭自己,还能白花银子不吃腥的道理?一个有心,一个故意,不过几袋烟的工夫,两个人就像两块牛皮糖似的,粘在一起分也分不开来了。

奇怪的是,一向喝酒不知道醉的谢三儿,今夜晚在狗尾巴花儿的捉弄下,却渐渐地陶陶然飘飘然起来,先是有点儿醉眼朦胧,好像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接着感到头重脚轻,就在与王桂香推杯让盏间,终于一个立脚不稳,往前一探,整个上半身全压到了王桂香的肩膀上,要不是王桂香抢得快,那一大海碗酒几乎连碗一起扔在地上了。

陈老儿和来旺儿见谢三儿醉倒,忙过来帮着桂香把谢三儿连架带抬地扶到一张松木椅子上躺下。这时候谢三儿满嘴吐着白沫子,脑袋歪到了一边,已经人事不知。陈老儿察言观色,似乎看出谢三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见桂香忙于替谢三儿宽衣擦嘴,无心照顾席上,王桂亭去买酒菜又像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与来旺儿两个干坐着杯对杯喝闷酒,实在没有意思,就借口天色已晚,明天一早还要起五更趁凉快赶回壶镇去,很知趣地告退了。王桂香假意留了几句,当然留不住。

来旺儿见席上只剩下他一个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站起身来正要走,却被桂香拦住了说:

“我哥临走的时候留下话儿了,请你一定要等他回来,他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你说。”

来旺儿犹豫了一下,只得又坐了下来,无心喝酒,心里一烦,觉得屋子里更加闷热了,就挪到门口的一个座位上猛摇芭蕉扇。正在这时候,只听得门外一片声吆喝,来旺几忙探身到门外去看,只见王桂亭领着林炳和十来个绿营兵进店堂里来了。

原来,这个王桂亭从小就不务正业,长大成人以后,迁来缙云,游手好闲之外,烟赌嫖酒样样都沾。老父被他气死了,妹妹也嫁了人,留下两前两后的一所铺面房,也不知干哪宗营生好。先是几个相熟的赌友暂借场面,后来干脆就以聚赌为业,凭抽头为生。不久妹妹死了男人又不容于婆婆哭着回娘家来,先是帮哥哥站站台角、敛敛头钱,渐渐地跟几个市井无赖都勾搭上了,也就不打算再嫁,指着两间铺面房的方便,白天招茶客,晚上招赌客,夜里招嫖客,兄妹二人倒是配合默契,互补不足,就这样相依为命地过起日子来,倒也不愁温饱。

还在青年时代,王桂亭就跟范通在赌场上熟识并成了莫逆之交;后来各霸一方,一个在舒洪聚赌,一个在县城设局,来往就逐渐少了。自从范通进山寨做细作被谢三儿开膛破肚祭了三星大旗以后,他那个“臭妹妹”无法在洪坑桥马家住下去了,就收拾一包细软,进城投奔范通的这个“如胞弟”来。从此,他们两个名义上算是夫妻,实际上,只要是哪位赢了银钱又舍得花钱,不论是他的老婆还是他的妹妹,都可以随便挑选的。

谢三儿久不下场,今天赌兴大发,不但自己赢了钱,还破了庄家的招儿,让庄家变成了输家,王桂亭对此恨得牙痒痒的,临收场的工夫,频频给桂香递眼色,本想把这个来历不明的阔赌客诳到家中,让妹妹使出全身解数来把他迷住,然后狠狠地敲他一票,除了把他赢走的钱悉数抓回来之外,还要连他的本钱也一起端。不想冤家路窄,谢三儿一进门,“范通的妹妹、桂亭的浑家”在门帘后面一眼瞥见,当时就认出了他来,忙把“良人”叫进厨房去,如此这般地咬了一通耳朵。把个王桂亭吓得要死也乐得要命。他虽然没有见过谢三儿,但是久仰大名,深知这个“穿山甲”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得罪了他而又整不死他,迟早要一报还一报,落一个范通的下场。不过他也知道谢三儿不单是个偷坟掘墓的案犯,而且还是打大牢里盗走吴本良的劫牢要犯,只要能想出个高招儿把他生擒活捉,这一注赏钱就不会是轻飘飘的。赌徒们最爱的是钱,甚至于命都不如钱值钱,因此只要一想到钱,胆子陡然间就会大了起来。当下两口子匆匆一合计,也来不及跟来旺儿商量,出来稳住了谢三儿,赚他喝下了蒙汗药酒,又借办菜为名,跟妹妹递了个服色,就出了店门急冲冲地找林炳去了。

林炳得到了白水山匪徒窜进城来的消息,大吃一惊,急忙点了十几名武艺要得的亲兵,就跟王桂亭直奔王记茶馆。到了门口,王桂亭先蹑手蹑脚地朝里张了张,见谢三儿已经被麻翻在地,陈老儿也已经不在席上,就踅回身来向林炳招了招手。众亲兵簇拥着林炳一哄而上,先把门口的闲人轰走,接着呼啦一下把门口封住,林炳这才带着两名亲丁,跟着王桂亭走进店堂。

来旺儿见来了林炳,还只当是专为找他的,急忙站起身来,一旁侍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幸亏这时候通往里间的门帘儿一掀,“范通的妹妹、桂亭的浑家”从里间屋钻了出来,冲林炳福了两福,卖好地丑表功说:

“回禀守备大人,这个谢振国不单是白水山上反叛朝廷的逆贼,还是个偷坟掘墓的大盗,外号人称‘穿山甲’,民妇好几年前就认得他。这会儿,已经着我用蒙汗药麻翻,大人要抓走他,得用铁链儿锁他琵琶骨,他会缩骨法,三两根绳了可绑他不住。万一要是吃他逃走了,那民妇一家可就全完啦!”

林炳没顾得上听她唠叨,一摆手,示意王桂香闪开。这时候,谢三儿已经被挪到地上的一张席子上,光着上身,双目紧闭,嘴角吐着白沫,浑身淌着热汗,王桂香正费力地在解他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扎包,见守备大人示意她走开,只得站了起来。林炳瞥了一眼屋里的情景,努一努嘴,示意来旺儿从谢三儿身上把那个大扎包扽出来,拿到灯下检看。

沉重的扎包里,一封一封全是银子,约摸有十来斤重,此外还有些散碎银子和洋钱,那是刚才在牌桌子赢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林炳正要吩咐王桂亭拿解药来灌醒谢三儿,以便押回营去严刑讯问,忽然转念一想:这个人带着这么多银两冒着风险下山来,绝不会只为一赌输赢或是找个暗门子寻欢作乐;再说,谢振国虽然不是山寨中的大首领,但至少是个小头目无疑。雷家寨人又不比别处拉山头的小股杆子,军纪是严的,不可能让一个小头目没事儿下山来闲逛。身带银两,既不像赌徒,也不像是探听军情的细作,倒像是来走什么门路打什么关节的,不过,这区区一百五六十两银子,买人情固然不算少了,买军情却似乎还嫌少点儿。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在严刑逼讯之前,能不能先抓点儿把柄找点儿蛛丝马迹呢?

沉思间,一眼瞥见谢三儿身上那条黑香云纱裤子的白布裤腰是双层的,足有半尺多宽,灵机一动,伸手解开裤腰带,从左到右顺着肚子摸了摸前裤腰,什么也没有。来旺儿把谢三儿翻了一个身儿,去探他的后裤腰,刚伸手就捏住了一处地方,忙轻声地禀报说:

“大爷,这里有东西!”

林炳摸了摸那节裤腰,果然觉出里面像是有几张纸。就灯下细一看,分明有拆开过夹层又重新缝上的痕迹,就用剪子拆开一条缝儿,取出一张叠成长条儿的纸来看。

纸上写的是什么,除林炳之外,谁也不知道。只见他皱了皱眉头,不声不响地把纸条儿照原样叠好了塞回原处,略为沉思了一下,发话说:

“这个谢振国,确实是白水山上叛军的细作,这次下山来,使命非比一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让他有所觉察,叫草寇有所防备。为今之计,你姑嫂二人作速把这裤腰照原样缝好,不能露出拆过的痕迹,然后装作丝毫也未曾发觉的样子,拿他当富商上客接待,所带银钱,一分也不准动他的。只要伺候得他高兴惬意,毫不怀疑,明天早上平平安安离开你家,不生事端,就是你们的功劳,重重有赏。要是不小心在意露了破绽,让他做了手脚,误了军机,这干系可就全在你们的身上。听明白了没有?为了以防万一,我这里留下七八个人,改作家常打扮,就在你家房前房后埋伏。不论是否有意外动静,一切均由他们处置行事,你们只作不知,即便动起手来吃他跑了,日后也不会牵连上你们。”林炳用剪子拆开谢三儿的裤腰,取出一张叠成长条儿的纸来看。

“范通的妹妹”原以为此次帮官府逮住了反叛要犯,不但自己报了私仇,了却心事,还可以得到一笔重赏;没有想到新任守备竟是如此行事,担惊受怕不用提起,弄不对付还要白担一分脱不开的干系,心中大不乐意,只是迫于官命,分说不得,也违抗不得。倒是王桂亭善观气色,长于应变,一心只惦着那份儿不知多少的信赏钱,不顾内人脸上气色如何,急忙诺诺连声地一口承应下来,打躬作揖地把守备大人送出门去了。

好一个王桂亭,真不愧是黑道儿上的老手,惯使黑心计,专挣黑心钱,送走了军爷们,关上了店门板,兄妹夫妻三人一捏咕,先把谢三儿的衣裤全扒光了,赤身裸体地抬到桂香房中,放在竹床上,两个人用热水把他那一身油汗和污泥全打抹干净了,一个人飞针走线缝那拆开了的裤腰。两头全完工以后,替他穿上裤子,把衣服扎包全叠整齐了放在床前的一张方凳上,然后端来一小盏解药,用筷子撬开谢三儿的牙关灌了下去。王桂亭夫妇再三叮嘱了一番,回自己房中安歇去了,只留下王桂香一个人坐在床前轻轻地给谢三儿挥着扇子。

约摸过了有三两袋烟的工夫,谢三儿打了个呵欠,睁开了眼睛,见房内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下照见王桂香正在轻挥蒲扇,微笑着以一种挑逗的眼光斜睨着自己,恍惚中记起自己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他不知道这时候天色已交几鼓,自己这一觉睡了有多久,侧了侧身子正想说话,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系着的扎包没有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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