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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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3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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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岱石村,在壶镇南面的马鞍山脚下,与白水山北坡遥遥相对。如前所述:白水山的北坡,悬崖峭壁,直上直下,虽有灌木杂草丛生,但根本无法采樵放牧,因此平时绝少人迹。雷家寨举起义旗之后,由于此处有天险阻挡,守兵较少,只在几处稍为平坦些的山口垒起了礌石,并在山顶搭一望台,每班由一名弓箭手和一名刀牌手瞭望守卫。望台上,白天有三角红旗一面迎风招展,夜晚有红灯一盏报告平安,遇有敌情,一个守兵去解开绳索活扣,让红旗或红灯落地,一个守兵就筛起铜锣告急,寨子里接到警报,就会急速出兵。这个主意,还是建寨之初,由二虎提出来的。至今三年,别处隘口都曾有民团或官兵来闯过,独有此处一向平安无事,防守的兵丁不免也就有些大意起来。

吕慎之与林炳议定的攻山之计,其实不过是照抄古代兵家“于不可攻处攻之,于不可渡处渡之”的老谱儿。说穿了,也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八个大字的翻版。吕慎之少年习武未曾中举之时,就曾独自一人,身背宝剑,一面游山玩水,领略大自然景色,一面察看山川地理,假拟攻战布防。举凡壶镇附近的几处险恶山头,如苍岭、白竹、马鞍山、白水山、古方山等处,早都已经有一本地图在他胸中。难怪太平军攻打壶镇的时候,他能够在龙珠山设伏以少胜多,又能够最后从太平军手中夺回壶镇,为自己造就赫赫威声。吴石宕人据白水山举旗反抗朝廷以后,梅得标和林炳先后征剿失利,究其原因,无非一是不明山川地理,二是不知攻其弱处。吕慎之有鉴于此,早在林炳登门问计之前,他作为壶镇团防局掌令的帮办,就曾经不辞辛劳,亲自取道岱石两次去察看过白水山北坡的地形,策划“于不可攻处攻之”的计谋了。

白水山北坡的地形,吕慎之印象很深:那里悬崖峭壁,直达山顶,从山上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是个极利于守却极不利于攻的所在。正因为如此,估计山上的防守一定薄弱。这,就是吕慎之打算从这里攀崖奇袭的动机。到了岱石一看,山顶上高搭瞭台,通宵达旦亮着红灯,惯于征战的吕慎之,又从反面判定山顶上面的守兵一定不多。再看看地形,一处处都是陡峭的悬崖,初看像是无路可通,但仔细揣摩,有道是世间没有上不去的山头,于不可登处似乎又可以依附藤葛、寻找山岩隙缝或借绳索竹梯攀缘而上。只是他年事已高,无法去亲身一试罢了。

吕慎之第二次去勘踏,先拜访了岱石村团的头目和地保乡约,详细询问以往可曾有人从北坡爬上去过。一问再问,乡约老夫子终于记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白水山北坡的悬崖上,生长着一种虽不十分名贵、但也比较稀少的药材,叫做岩皮①。采岩皮的方法,历来都是腰系粗绳,从山顶上沿悬崖缒下,两脚悬空而采,十分惊险。要想采白水山北坡的岩皮,势必先得经过雷家寨,采下来的岩皮,也必须分出一份儿来送给头人,不然,就不许通过。有此一层阻隔,采岩皮的人大都不愿到这里来找麻烦,只好眼看着一丛丛上好的药材自生自灭,无可奈何。若干年前,村中有个游手好闲之徒名叫蒋兴发,只为赌场失意,无本翻梢,急红了眼,就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只凭一根带钩儿的竹竿、一条结实的麻绳,独自一人从北坡脚下爬上了山顶,再从山上缒了下来,一去一回,足足采了一麻袋岩皮,算是发了一注小小的舍命财。后来蒋兴发再次“断铜”,却为白水山上反了畲民,山顶上设有滚木礌石,不论何人都不敢近前,蒋兴发也就不敢再去一试了。

……………………

①  岩皮──地衣类苔藓形植物,性凉,中医用来退内热及治爆发火眼。

吕慎之听说果然有人从北坡爬上去过,大喜过望,急忙动问此人可在村中。偏巧蒋兴发谋生乏术,早年投入壶镇团防局吃粮,如今已经升任一名小头目。经乡约地保略一描绘,恍惚也记起这么一个人来。当即回到壶镇,传蒋兴发来见,先升他为大头目,要他率领众人攀登绝壁,并许他事成之后,以头功上报请赏。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蒋兴发原是个以赌为业的亡命之徒,见利眼开,自然欢喜不尽,一口应允,领了银两,先去置办梯绳之类的登山用具。吕慎之成竹成胸,正拟向林炳献策,恰值林炳登门问计,他也就以老卖老起来,装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引而不发,直到请了马三公子来,方才运筹于帷幄之中,图一个决胜于十里之外。当时林炳既没有抓住本顺,马三儿也未擒获朱松林,眼望着白水山义旗飘扬,正无计可施,也就只好拿老前辈这个“于不可攻处攻之”当作善策良谋付诸实施了。

八月十五日申时正,吕慎之辖下四百余众齐集岱石蒋氏宗祠中,驱散闲人,关上大门,由蒋兴发当众交代月夜攀登险峰的门路诀窍与一应注意事项。这一次登山,与他五六年前采岩皮可大不相同。那一次,是存心要从悬崖上爬来爬去,哪儿有岩皮就爬向哪儿,只要自己脚下不踩空,倒不用担心有人会从山顶上砸下一块石头来;这一次,目的是为爬上山顶,哪儿好爬就爬哪儿,倒是不怕多绕几个圈儿。要是山上无人防守,从那几处坡度稍小的山崖上爬上去,是最方便不过的了;如今那上面设了礌石,有人防守,这个,岱石村的民团每日里隔着一条山谷遥遥相望,最为清楚,用不着再去试探。

蒋兴发所选择的“路”,是从白水山西北角往上爬。那里的地形,是一处悬崖接着一处悬崖,像是层层梯田的样子,最后一级坡度最大,几乎就是一块直立的石壁,却并不太高。猛看起来,从西北角攀登,地势最险恶,也最难上;仔细揣摩,一级一级爬台阶,不单有喘息之机,也有存身之所。那最后一级台阶陡固然陡,根据他爬到马鞍山顶居高瞭望哨探,得知上面并没有安设滚木礌石之类,确实是最理想的登山之处。这一点,完全与吕慎之多次踏看后的设想不谋而合,因此也就不再另待商议。好几百个人月夜里偷偷登山,当然不能全靠钩竿绳索一个一个往上爬,而只能由蒋兴发在前面开路,拴好绳索,架好竹梯,才能让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跟上来。好在竹梯绳索早已齐备,爬山诀窍也已讲清,酉时正用过战饭,开出祠堂门来,四百余人肩扛竹梯,腰缠绳索,手持兵器,排成一字儿长蛇阵,往白水山西北角迤逦进发。──这时候,就是有人发现这支奇兵的动向,立刻去雷家寨通风报信儿,也已经为时太晚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固然又圆又亮,但也有另一个特点,那就是上山较晚,在月亮上山之前,大地上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就是月亮上了山,也只有东坡和南坡一片明亮,西北坡依然是漆黑一片,是个死角。吕慎之选定此时此地偷袭白水山,真可谓“恰到好处”。

雷一鸣家里办喜事的这几天,正觉上人偏偏派小虎去山顶望台带班儿防守北坡,是“事出有因”的。一方面,是因为婚娶期间迎亲贺喜的人多,兵力不够分配,小虎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人用;另一方面,也是主要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性格粗鲁,相貌丑陋,年纪比穷花儿、红梅都大,却一直寻不下一头合适的亲事。雷一鸣夫妇生怕他见景伤情,借酒撒疯,闹将起来,不单冲撞了好事,大煞风景,更怕没人能制服他,以至于不可收拾。为此,两口子悄悄儿地关照正觉,在山寨上大办喜事的那几天,一定要把小虎指派到最远的地方去轮值,图一个眼前清静。正觉办理防务,大事儿小事儿都来找他,一时间也想不到那么远,就一口应允了。

殊不知小虎人性虽通,其实对男女一章却不甚理会,倒是贪图在妹妹出嫁的日子看个热闹的场面。尽管他唱不来歌,酒量却是有的;豁不来拳,猜枚却是会的,一心一意只想在妹妹的喜筵上把贺客们一个挨一个地比下去,稳稳当当地做几天“酒王千岁”。没想到八月初十正觉上人就把他派到山顶去值夜,为期十天,而且白天还不许多喝酒。小虎心中不愿,可这是军令,又不敢不去。八月十五,正是妹妹出嫁的日子,小虎心中不快,在喜筵上只喝了三五碗黄酒,算是应个景儿,未等散席就到雷一鸣的房中找出两斤多兑药用的头烧白酒来,全折在一个大竹茶筒里,假充茶水背着,又到厨下折了几盘鸡鸭鹅肉,找两张桐子树叶包了,揣在怀里,趁天色未黑,就连吆带喝地把两名值夜班的弓箭手和刀牌手叫上,大踏步地往山顶上走去。

值夜班的来得早,值白班的当然高兴,收拾一下随身的兵器衣物,交代一下山下并无动静,自回村中热闹去了。

搭在山顶上的望台,不过是一座分作两层的茅屋:上层四面露空,以供瞭望;草顶之下,能遮风雨,可避烈日,如此而已。白水山当时认为是缙云县的第二高峰,南北与稍矮的古方山、马鞍山相对,西南与最高的大洋山遥遥相望。三个人沿着木梯走上望台,手扶栏杆,打眼向四处眺望。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秋高气爽的季节,晚风吹来还有些凉意。远处的城镇和近处的村落,历历在目,尽在脚下;路上行人点点,小如蚂蚁,匆匆忙忙赶回家去过团圆节。中秋的夜饭,讲究的是一边赏月一边吃,因此许多人家还是炊烟初起,缕缕黑烟,袅袅上升,渐高渐淡,升到最高处,变成了茫茫白雾,与天际片片云朵混然一色。再看看北坡脚下,果然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这样陡峭险峻的悬崖峭壁,别说是山顶有滚木礌石了,就是没人把守,让那些打着绿旗的鸦片兵来爬,只怕还没一个人爬得上来呢!

面对秀丽的山景,耳听村内的欢声,小虎有些烦躁起来,脱去上衣,露出黑茸茸一片护胸毛,抻打抻打胳膊,干脆连两只大铁锤也解了下来放在身边,解开两包鸡鸭鹅肉,摆开三只粗瓷饭碗,两手抱起装着头烧白酒的大竹茶筒来,通通通就倒满了三碗,自己先坐下来,指着酒碗对那两名守兵说:

“这里山高坡陡,谁也爬不上来,咱们只管放心喝酒,保管平安无事,他娘的,中秋节加上妹妹办喜事,连酒都喝不痛快。且不管他,咱们三个就在这里过节。来,喝,出了事儿,有我担待!”

那两名守兵在席上叫小虎给拽了来,酒肉没有吃够,原就有些不痛快,如今见到好酒好肉,岂有不馋的道理?只是山上军令颇严,如果发觉有人在哨上饮酒,是一定重责不饶的。不过,今天似乎与往常又有些不同:一则是众多首领与兄弟姊妹们同时婚娶,全寨大喜;二则又逢中秋佳节,本是饮酒赏月的日子;三则守的是山顶北坡,这个地方几年来平安无事,连个探头探脑的人都没见过,设礌守卫,无非是虚应故事,以张声势,作为山寨,不得不如此罢了;加上小虎是个头目,即便事发,也有他顶着,胆子不由得就大了起来。犹豫推让间,小虎早已经不耐烦了,两眼一瞪,不喝就要硬灌,还不如从命的痛快,只要不喝醉了就得。于是也就不再犹豫,同时端起碗来。这两个是一抿一小口,咂摸着头烧的滋味儿,另一个是一口干一碗,不问酸甜苦辣。转眼之间,凤卷残云,把两包鸡鸭鹅肉、一茶筒头烧白酒打扫得一干二净。小虎闷酒下肚,醉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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