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清·清梦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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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清·清梦无痕- 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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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我在她的身边,该有多好呵——我会,狠狠地调侃她,才不管她今后有谁在背后撑腰,谁叫她竟然私自就……就……唉,也罢,没准儿弘历的干娘我就此有了希望呢。

想到这儿,我抿着嘴一抬眼,却见阿玛正笑盈盈地瞧着我。我不禁问:“阿玛你有什么喜事不成?”他笑道:“咱们的芷儿笑了,算不算喜事?”

我一怔,道:“往日我也是这般笑。”

阿玛摇头道:“不然。两个月了,这是你首次开怀,为父知道。”我咬咬嘴唇,不答他,只想下了塌去给叶子回信。奂儿忙上前了一步道:“主子!您现在的身子,好生将养才是。”说着将我按了回去,仍是掖上了毯子。

阿玛缓缓踱了开去,我也突然又是全身无力,只能慢慢地闭上眼睛。

是啊,两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它可以让一些人彼此相爱,让一些人永远分开;让一些人来了又去,让一些人去了又来……它会让某些情绪静静地沉淀,比如不眠的夜里越来越清晰的思念,比如刺目的阳光下无所遁形的悲哀。

两个月前——

塞外夏夜里郁蓝的天空,燃烧正旺的篝火四溅的火星,跳舞的草原汉子胸前的羊角,不停举起放下又再斟满的酒碗;围在火旁放声而歌的姑娘,蒙古王爷大笑时会颤动的胡子……

一切都真实得触手可及,而我,却依稀在这真实以外。喧闹已极的夜宴,在某一瞬间却寂静无声。

在想他么?还是在气他?我分不清楚。只是不断地想起他的眼神。他冷笑时,眼角是深深的落寞;他冷言冷语时,眼梢带着自嘲;他排开众人摇醒我时,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心急火燎的注视,可下一刻,他却已是满不在乎的转身离去……我一直责怪他只知道给我他想要给的,却不能给我我想要的,而我又何曾真正的走近他?多日来的冷静,让我慢慢知道,越爱笑的人,越爱假装坚强。他既是那种有着天底下最灿烂的笑容的男人,那么在他心里,必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隐忍。他的豁达可以让他忘记他的失意,但他的尊严却由不得他忘……

忽地,歌停笑住,羊角不再晃动,手放下了酒碗向另一只靠拢。我省悟过来,忙也随着众人鼓起掌来——真实的世界总是会及时将我拉回来,还好。

身边的阿玛笑道:“又来了。”我抬头一望,果然见几位大臣已经起身向上座的康熙爷和几位蒙古王走去。收回目光,却不由一愣,只见太子爷坐在康熙爷下首,正懒懒地拦住一个蒙古族的侍女,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侍女兀自低着头陪笑退下。太子爷扯嘴一笑,眼睛好巧不巧的向我这边一扫,正对上我的冷眼,他轻佻地挑挑眉,便转开头去。

我叹口气,再一次确定——虽然我早已知道——他终于变成了那位真正的“名垂千古”的太子爷。而他左席的八阿哥,自斟自酌,似乎抬眼冲我一笑,但我到底看不清他的脸。

篝火烤得人全身发热,我悄悄地起身离席向远处走去。

今天是个没有星星的晚上,隐约可见的是层层密云,远远眺望,似乎这世界上,除了天空,便是草原,除此再无他物,而人的一切,和这天地相比,都变得微不足道。这种苍茫变幻之感,是在宫中、在现代都感受不到的。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一惊,回头望去,却见是阿玛。他为我披上一件外袍,道:“夜里可凉得紧。”

我笑了笑,道:“您也厌了这一茬一茬的宴会了吧。”他点头道:“到底是这里风光无限。”随即也是目注远方。好一会儿,阿玛缓缓开口道:“芷儿,你看这天地。”

我迷惑地瞅瞅他。他续道:“你看这天地,你可以想象得到有一天它会消失无踪么?不会。自然可说是恒久不变的,不朽的,只因它无情。而人,懂得礼义廉耻,有爱憎羞恶之心,所以走的是生老病死的路子,无法长存。”

我想了想,只觉似懂非懂:“莫非人若抛却了私情,便会真的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了不成?”

他哈哈一笑,露出了牙齿:“天下哪有什么神仙?芷儿啊芷儿,你还是个嫩丫头!”我噘撅嘴,道:“我还不是被您给绕的?”想当年咱是多么标准的唯物主义盲目支持者、辩证法积极使用者和无神论坚决拥护者。

阿玛道:“其实生、老、病、死,也都是自然的法理。人莫想逃过,也不必太执著,但如若能够抛却私情,虽不可如山水般长存,却到底会慢慢失去自己而离自然之道近了一步。”

我茫茫然地问:“阿玛您要出外游历,就是为此吧!”阿玛点点头,笑道:“只是我还没走,便险些犯下大错——人心有牵挂,便无法寻求自由。”

我愣了愣,忽地有些了悟,之后便是感动:阿玛已经知道我放不下十三,而他放不下他的女儿我。这,就是我们的牵挂。

思及此,我不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阿玛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咱们父女俩一起逃出来许久,该回了,别让人说有其女必有其父。”

我一听,不依地跟上乱晃他的胳膊。他好脾气地笑着,临入席,忽道:“对了芷儿,以后尽量少些独自行动,最好跟着我才是。”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暗自思忖。

这时忽听左席不远的康熙爷道:“老佟,你带着你的闺女又跑哪里去了?朕的宴会,你就没安安分分地坐得住过!”

阿玛笑道:“芷儿怕热,我陪她去透透气罢了。再说,皇上的宴会,哪有一次无趣的?”

康熙爷皱皱眉,笑着斜了阿玛一眼,好似想起了什么,随后叹道:“算起来,可有两年没见过如儿了,不知她过得怎样。朕这两天老是梦到她。”

我听到提起十格格,忙回道:“回皇上,芷洛和十格格一直有书信往来,听如儿说她早已适应了边塞的生活,身子骨也日渐硬朗。”

康熙爷沉吟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该来凑凑热闹才是,科尔沁也不远。”他挥挥手道:“梁甫才,明儿遣人去接十格格,也让那多尔济跟着过来见见朕。”

次日,我跟着梁总管,带着几十个侍卫一同赶往科尔沁部。十格格呵,出嫁时她脸上的苍白,如今早该被这草原上的风鼓成了淡淡红晕吧。因为即使她不说,我也能从封封来信的字里行间中看出,她身边的蒙古勇士多尔济把她视若珍宝。

拥着这样的幸福,她如今会是怎样的神采奕奕,我实在是等不及见到,再加上阿玛也极力赞成,我便简单收拾,随着人们出发了。

黄昏时分,我们赶到了科尔沁,寻着多尔济的属地,没有看到有人前来接洽,却见人人都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梁甫才上前拦住了一个卫士模样的人询问,待回来时,也是眉头紧锁:

“原来和硕公主染恙在床,咱们快去大帐。”我跟着人就跑向西边的帐篷。门帘紧紧合着,似乎关着什么阴郁之气。我的心不断地向下沉去。

忽然,门帘一掀,一个男人闪出帐来,我认得出来,是多尔济。只是他面色憔悴,嘴唇干裂,脸上颇有愁容,却仍是微笑迎上来。

梁甫才道:“见过驸马爷。奴才奉了万岁爷之命,想接公主去乌镶台一聚……”多尔济沉声道:“恐怕暂时不能了,公主她……半月前发了旧病,如今一日重似一日……”

他没说下去,我却再忍不住,上前略一行礼便冲进了帐子。

塌上的人静静地躺着,我悄悄地挪上前去,看到了十格格的脸。她沉沉地睡着,或许是之前有人讲了笑话给她听,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整张面庞那么宁静而又安详,一恍惚间,我几乎忽略了它的极度苍白和消瘦,只知道眼前这仍是那个洒脱、率性而重情的女孩。

我缓缓蹲下,轻握住她的手,虽是瘦骨嶙峋却还是热乎乎的,我回头一望,只见多尔济正站在身后,默默地看着十格格。他拍拍我的肩,轻声道:“她刚睡着。”我点点头,转身随他出了帐子。

他踱出帐子,勉强笑道:“芷洛格格,我没把她照顾好。只盼你狠狠地骂我。”

我摇摇头,道:“骂你作甚?快告诉我,如儿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好好的?”

多尔济低低一叹,道:“两年了,我看着她越来越有生气,越来越安好,我也以为她会一直好好的……可是一个月前,她随我去打猎,自打回来后便又染了风寒。本以为细加调理,便会康复,谁知前几日竟又加重起来……”

我咬咬嘴唇,道:“大夫怎么说?”

多尔济不语,只是转过了身。我心知无望,张口却无言。

旁边的梁甫才忽道:“奴才这就回乌镶台去找胡太医来。”多尔济只摆了摆手。

一个侍女跑过来回道:“驸马爷,公主醒了。”多尔济一听,举步便向帐内迈去。我慌忙跟上。

十格格拉着他的手侧过身来,冲我呵呵笑道:“十三嫂,快过来让我看看!”我讪讪一笑,上前伏在她身畔。十格格摸摸我的脸,皱眉道:“你可瘦多了,十三哥该打!”

我勉强道:“瘦了才好看嘛。”多尔济在旁边笑道:“如儿,那我是不是更该打?”十格格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又仔细地看了看我,而后闭上了眼。

多尔济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一会儿,她又睡着了。多尔济在小心地试着她额上的温度,我悄然地起身——这空间和时间,都该是留给他们的。

一夜无眠。我睁大了眼睛,不住地想十格格的一切。她最喜爱红色的衣裳,她只喜欢宽阔的地方,她说过这塞外永远有我的帐篷,分别时她的眼泪湿透了我半个肩膀……

第二天天刚亮,我便向大帐赶去,在门口却恰好碰见了胡太医,后面还跟着八阿哥,二人都是神情凝重。看来梁甫才到底是派了人回去通报,事关十格格,这个责任他是担不起的。

我紧紧地盯着胡太医,他并不看我,只低头沉声道:“老夫无能为力,这便回去领罪。”说罢缓缓走开。

我一阵晕眩,就地便蹲在了地上,心里突突直跳,意识有一瞬间缺失。

八阿哥几乎立刻就把我钳了起来——我第一次知道他也会有这么大的劲儿。他却只淡淡地道:“你总得比病人坚强吧。”接着便转身走远。

我强忍下心中的痉挛,暗自咬了咬牙,掀开门帘进了帐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多尔济一样,几乎长在了十格格的帐子里。她睡的时候,我们静静地等她醒来;她醒的时候,我们陪她享受真正的开怀一刻。虽然她每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是只要有片刻的清醒,她只是和我们轻轻地说笑,丝毫不减兴致。

我慢慢的冷静下来,只是每个晚上都暗自祈祷那一天晚些来,再晚些来。

可是,就像阿玛说的,自然不仅无情,而且可怕。

五天之后。近正午时,十格格又一次慢慢醒过来,面色微红,眼神清明,精神明显好过已往——当时我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只是觉得欣慰而振奋。

她捏捏我的脸,轻轻道:“都没有二两肉,小心十三哥不要你。”我笑道:“那正好,我正愁着没地方打发他哩!”

十格格哼声撇撇嘴,忽地想到什么,向着多尔济问道:“十三哥送咱们那只风筝可还在?”多尔济笑道:“你的嫁妆,怎么能不在?”说着叫了侍女取了那只美人风筝过来,交给了十格格。她轻轻抚着风筝,吐出几个字:“怪想见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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