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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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子- 第1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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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仇恨占据了全身,她倒在师门前,无从哭诉,眼泪流干。

她不断告诉自己活下去,不惜一切活下去。干裂的手抠在被风吹散的土地上,祈求历代鬼门前辈祈求神姬殿下赐予活下去的力量,清楚地感觉生命走向最后的流殇。

她不甘愤怒怨恨,像每一个如此死去的战友伙伴那样走向死亡。疼痛撕裂心扉,她在心中呼喊。神姬殿下,您快睁开眼看看吧!

弥留之际,耳畔仿佛有人在问:只要能够活下去,无论握住什么人伸来的手,都愿意吗?

不知是哪来的力量让她在迷惘中抬头,落入视线之中的妖异男子成为之后百年里让她陷入绝望的元凶。

“如果孤令你活下去,你是否自愿背弃信仰,背负污名,遭受唾弃,甚至再无法与相爱之人相守,从此堕入魔道,自甘为人世不容?”

她无法怨恨亲手引她堕入这条路的王,即使有乘人之危之嫌,在她做出选择前,她的王已经把所有后果都说得清楚。苟活至今,重见师门荣光,她已无憾。

“所以,林致!”顷刻间,跨越百年时光,她站立风中,遍体鳞伤,“并非讨好,无非诡计,信我也好,不信也好,站在你们这边,是我们的夙愿,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的根。无论我是不是魔族,义无反顾!”

她说的是“我们”和“你们”,包括不在这里与不在此世的那些人,历经百年的辛酸,绝望中锤炼的执着。

只要你们是鬼姬,我们便不惜一切维护你们,因为你们承载着我们未了的希望。

第十二章 绯樱

 初夏浅红的樱花站立在枝头,尽情绽放华彩唱响生命的乐章,短暂却无憾。五月夜晚凉爽的风带着丝丝的暖意,吹拂着人心田,畅快舒适。

华灯通明,将夜晚的神殿照亮一如白昼,任何阴霾都会在这笼罩着神姬殿下神威荣光的殿堂中无所遁形。魅丝萝就蛰伏在橙光殿一片辉煌的灯火之上,收敛魔族黑暗的羽翼,犹如随时将致人死命的凶兽。

她在计算,她在等待,她清楚苏沁每一个活动细节。

这个时候,苏沁正在橙光殿里批阅永远令她伤透脑筋的公文,她会一直批改到子时,然后前往言祷堂祷告击败,之后返回绩磬殿短暂的休息片刻,待天明又将投入新的一轮争斗中。百年来她的生活始终如此,在压制贵族的野心与维护神殿的权威间夹杂求存。

作茧自缚!

魅丝萝冷哼着鄙夷她的无能,被权势的渴求冲昏了头脑,引狼入室却无力收拾残局,一直拖到今天也迟迟不能解决。

当初他们一道策划明昭的未来何等光明,却那些踩着他们的血爬上富贵之路的跳梁小丑们破坏,让他们辉煌的梦想变成一场可笑的闹剧!百年里眼睁睁看着他们兴盛家族飞黄腾达不可一世,那滋味,是恨在骨子里的无能为力。

突然之间她想起林致问她:“当你拥有魔族无上的力量时,为何没有立即报复?”

她苦涩的摇头,不甘。如果她只是一腔热血的复仇者,当看着昔日的仇人一个个在享尽天伦中含笑逝去,恨不能将他们的一把枯骨从坟墓中拖出来,将继承他们肮脏血液的那些子子孙孙一刀一刀剔骨剁肉偿还他们的祖辈欠下的血债。

血海深仇比不上光复师门的梦想,含恨不甘比不过鬼门七千年荣光。

得到魔族全新力量的时候,她何曾不想立即杀了苏沁。她在这号称防卫犹如“铁桶磐石”的神殿里来去自如,多少次差一点按捺不住满腔怒火。

可——

终究是不能。

“鬼门只剩下一个千羽攸诺,”她的声音似九泉下间的幽幽,是刺破肺腑后鲜血流尽的干涩,无可奈何,“我必须等待,等待你们的出现。”

她想起林致大惊之下的愕然恰似这五月初夏的绯樱,火热、激烈、充满勃勃生机。这样花朵般美好的年华,这样怒涛汹涌的激情,勇往直前的青春,她再也抓不住的岁月流觞。

隐隐地,橙光殿里有了轻微动静,她闭着眼,侧耳倾听稳重有序的脚步声由殿内走向殿外。沉稳、却不骄不躁,上位者真正的仪态。

睁开眼,银紫华服的巫祁在一众青紫辉映的高阶神官们的簇拥下步出殿堂,衣袂飞扬,雍容华彩,熠熠生辉。

曾经那个沉沦泥泞的卑微者!

迫不及待阖眼,刺痛眼眸的辉煌,交织同门鲜血倾覆无上梦想的代价!所幸在今日终于能够——

言祷堂里不少神官也正做着祷告,白天多是神学生的时间,忙于处理大小事务的神官们鲜少有空在白天的时候来做祷告。就是晚上也很少,这段时间总是各种暗涌汇聚成形的时刻,他们唯一能够利用的时间只有午夜。

屏退了随从,没有惊动正在聚精会神做着祷告的神官们,银紫长袍拂过乌木黑亮的长凳,宛如银河星沙。巫祁来到精心为自己挑选的位置,跪了下来。

拈指、结印、握拳,却没有忙着念祷告辞,反而径自环顾。这里是言祷堂最高处,虽非正中,却能清楚地看到殿内任何一个自以为隐蔽的角落,能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她甚至能看清楚他们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不慌不忙打量着。

橙光殿一干神官居前,认真拜祭,但他们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没人清楚。一旁的几名新升任的祭祀聚精会神祷告着什么,脸上布满红光。靠墙角的一侧里,自以为隐蔽的几人满脸阴霾地计算着什么。

除了神官,还有一些学生。她冷笑。自己会在子夜前来祷告早已不是神殿的秘密,任何时候都有人为了卖个好身价在自己面前展现身价。

这神殿,还在她掌控中。

她满意地微笑,突然间,笑容僵硬在脸上。像有一束光在鸿蒙天地中酝酿铺开,温暖灿烂,浸透人心。青年五月灿烂的笑颜如被翻开的旧画卷,熟悉而温暖。好似她出入鬼门时偶尔一瞥的鸿蒙翩翩。

那个人是谁?

她想也不想一撑而起,一把挥开琉璃玉碎密织的珠帘,失态地冲出阴影,落入眼中的却是在一行再普通不过的年轻祭祀们,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光彩,方才的一幕仿佛幻影般消失不见。

她僵在原地,拜她所赐,青年祭祀们谁也没想到会如此突兀见到巫祁大人,也纷纷呆立当场,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叩拜行礼,尊称一声“巫祁大人”。

巫祁苦笑一声,虚扶一把,问:“你们是新晋的祭祀?”

“回巫祁大人,属下等乃前殿祭祀。”其中一人向前迈了半步,躬身回禀,一行整齐的祭祀袍服中唯有他镶上鹅黄佩领,隐隐有引领之势。

听到“前殿”二字,巫祁不由一阵失望。前殿是贵族的地盘,那里任职的人都出身明昭贵族家族,更重要的是,无论这些家族衰败与否,都与造成她如今的窘迫有着莫大关联。然而回眸流转过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是——?”

“属下前殿祭祀江谰。”

江家!

巫祁恍然一般大悟过来,喃喃念叨一声“原来——”随后她终于收敛起心中的失落,朗然一笑:“久仰阁下大名。”

江谰低头,沉稳地回禀巫祁大人过谦。巫祁低笑,黑曜石明亮的眸在一众祭祀间扫过,似留恋般再一次寻觅方才惊鸿见的光彩,可百年来也不过只在那片刻见过的光亮哪里那样容易就能让她再看见。

明媚的清辉在一行年轻人脸上扫过,有人颔首静默,有人微笑从容,有人看似恭敬却骄纵着脊梁骨,有人看似温驯却野心勃勃。而与自己答话的江谰,至始至终他沉静如水,不曾泛起涟漪。这就是新一代的贵族们,她未来的对手们。

唇角绽开雍容笑颜,这种事,早已习惯。

她点头,转身而去。

“那江谰可要——”

随行侍卫悄悄做了个凶狠的手势。她摇摇头:“不急。”江家的江谰,与紫流萤交好与前殿关系密切,他的身份,他的家世,他背后的势力。

雪白修长的五指举握拳心,巫祁倨傲的一笑:“凭他什么实力,也休想逃出我的掌控!”从百年前开始,贵族也好元相爷好,艰难险阻悲辛苦楚,她咬紧牙,一一渡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有真正掌控不了之事。

她坚信,事实确也如此。

尊贵的出身,高高在上的地位,没有权势铁腕终有一日只会零落成泥。如今明昭作威作福的贵族,有谁知百年前他们不过一群靠着仰人鼻息趋炎附势才能存活之辈?千年圣地的神族之后,相继凋零在风中。

到如今,有谁会想到最后支撑整个鬼门残存势力的竟会是她这个微末之人?

成王败寇,这就是命运!

她握紧了拳,冷不防就在这时眼前一道厉芒跃入眼帘,尚来不及反应,剧烈的撞击袭向心脏。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一柄细长利刃不偏不倚插在她胸口!

鲜血流淌,疼痛蔓延。仿佛是恨极了她,利刃飞快从她胸口拔出,在她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狰狞的口子,鲜血似落樱喷薄飞舞,溅起一片鲜红。

抬头,模糊的视线里漫天飞舞的黑色羽翼里女子冷傲鄙夷的面容是曾相识。

——神殿之中为何还有魔族?

脑海里闪过最后的念头,随即她堕入黑暗。

明昭141年5月,巫祁遇刺。

第十三章 少年

 沿着蜿蜒山路徐徐而行的一队人,他们的衣衫并不褴褛,上好的衣料旋动上位者曾经辉煌的过往,在黄叶翻转的路上磨去了世袭贵族华贵的裙缎,一路艰难,一路凋零。就连与他们一行原本英武的帝国士兵们也在这气氛的影响下变得无精打采。

山路的另一端,少年英姿的伊飞翼一身戎装,紧握银镶佩剑注视着这一路颠沛流离之人。一个月之前,或者仅在一周之前,他们还是活跃在明昭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真正的天之骄子,转瞬间便零落成泥。江涯南海、寒苦北牢、草地西疆、黄沙东域,自神殿的巫祁大人遇刺过后的短短数月,帝国有名的流放圣地最近半年里频频迁入新住户,如今这一路已不知是这半年来第几家从云端跌落之辈。

有人寥落,有人升迁,云京的人事变动快得如浮云苍狗,昨日制人者,今日受制于人,昨日受制者,今制于人。他仰起头,高尔远阔的天空,五彩霓裳织就仿佛伸出手就能够到,然而,真要握在手中又哪有这般容易?

他那英姿飒爽十三岁就征战的大姐,他那连灵魂都卖给了神殿的二姐,一个战死沙场,一个埋骨神殿。为了伊家,一切都是为了兴复伊家,从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开始为了这目标奋斗。

苍天在上——

他握着佩剑,在心中庄严无比宣告誓言,疯狂血泪的呼唤。

给我时机,我必不负所望用尽全力向上攀登。为十年过后我伊家不再依附世家贵戚,为十年过后我伊家不再有另一个孩子尚未及笄远赴沙场,为十年后我伊家父母不需终日思虑投奔何人。

给我机会,我只需要一个契机。

“飞翼,咱们该启程了!”

身后不远处,同样戎装银剑的少年爽朗地挥着手从他催促。伊飞翼答应一声,阳光明朗的脸上青春绽放。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到了九月,天气转凉,树叶泛黄,萧瑟的风吹拂着干枯的落叶,在地上不停打着旋儿奔腾。秋风萧条的日子,明昭军学院开始向各军团委派见习军官。

说是委派,也不尽然。

领兵作战,最忌纸上谈兵,于是便有了先立军功后入功名的惯例。明昭百年,军部将领无一不是先立下军功,后方有机会获得进入军学院的资格。经过最专业的军事教育后,他们才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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