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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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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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还三奋力拉起方白帝,抄住他的腰肢,轻纵在青石之上,再猱身一纵,转扑崖上青藤,抓住藤条,几个起落,终于着地,而半个身子也几乎没有知觉了。
  他将方白帝轻轻放于地上,晃动他的身子,急道:“再支持片刻。”他撕开衣襟,甩去上衣,露出胸膛上条条腾起的黑色刺青,方白帝抽了口冷气,道:“你要干什么?”
  铁还三不由笑出了声,道:“我可助你祛毒,你且读这篇心法,合我呼吸运气之道,以免我的内力伤你经络。”
  方白帝点了点头,铁还三已出指抵在他膻中,内力喷薄如日出雪山巅峰,瞬间一股洋洋洒洒的温暖侵入方白帝体内。方白帝和他呼吸,运力驱于剧毒盘踞的要穴,此时的剧痛比之刚才更是难以忍受,他正要呼出声,铁还三胸侧的鲜血却“啪”地喷在他的脸上。铁还三忙伸手替他擦去,血痕在方白帝白皙的面庞上,染得如同一抹胭脂。方白帝拼命咬住嘴唇,硬生生将呻吟咽下,从此心无旁骛。一柱香工夫,疼痛稍缓,各处经络乃至骨髓都微微地发起热来,而铁还三的内息却渐显焦躁起来,一股脑儿地涌入,方白帝几乎不及发散,不由睁目看着铁还三。
  一串血珠迎面滴落,铁还三浑身披血,面色惨白如同尸首。方白帝不由微微一挣,铁还三望着他的眼睛笑了笑,随即昏厥扑倒在他身上。
  第八章  脱困
  正午时分在这瀑下仰面望着白云飞卷,自有坐井观天的乐趣,只是水烟缥缈,令铁还三有时数不清流云。他支起身,伤处已被白缎包扎过,竟不觉得痛,勉力走到水塘边,舀水擦了擦脸,环顾四周,方白帝已不知去向。
  他不知方白帝为何将自己弃在此处,念及段行洲还留在水色山庄里,也不知现在可曾闯出什么祸来,更是微微打了个寒战,他一心想要赶回水色山庄,忙向前几日来时经过的山洞走去。往山洞里走了一段,却不见丝毫亮光透进来,再向前,竟碰上了巨石,将出口堵得水泄不通。铁还三双手抵住巨石运力,居然不能撼动分毫,倒是因为失血过多,这一番用力,又令他觉得头晕目眩。
  ——难道是方白帝将出口堵住?
  铁还三不及细想,只盼快些回水色山庄会合段行洲,他折回水塘边喝了几口水,径直走到悬崖山藤之下展臂捞住,用力提身跃起半丈有余,伤口痛得他浑身一颤,忙钩住藤条换了口气,停了一停。再向上攀时,便觉真力虚空,毕竟是昨日助方白帝祛毒所耗过甚,加之伤重失血过多,未曾得机调息,这时手臂上无力支持,便直挺挺摔了下去。
  他只道这一跤必定摔得狠了,身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在他后背轻轻一推,他得力一阻坠势,和底下的人滚在一处。这人浑身湿透,黑发如丝,纠缠在铁还三身上:“切不可太过勉强了。只需调息一日,你我就可携手而上,何必急于一时。”
  这声音从未像现在这般柔美,正是铁还三认定已经离开的方白帝。两人摔得蒙了一会儿,相顾忍痛,看着对方龇牙咧嘴,都觉有趣,相对而笑。
  方白帝拧干头发,轻抚着铁还三的伤处,他的手指甚是清凉,让铁还三燥热的伤口减了几分痛楚,铁还三握紧他的手指,放在唇边时,才觉不妥,不知该不该吻下去。方白帝却没有急着抽回手指,只是眨着眼睛躲闪铁还三的目光。
  “原来你没有走?”铁还三道。此刻他才觉得这绝境的好处,头顶上就这样狭小的一片天空,长日驾云端飞车在其上流逝,那些人世纷繁就此退却而去,只有纯粹的愉悦充盈在水雾中,细细地打在两人身上。“我未曾助你祛尽毒气,你现在觉得如何?”
  方白帝道:“我读你身上的心法,自己运转内息,此时已将剧毒悉数自经络祛除,并无大碍,只是提气时稍有阻滞,痊愈也就是一两天内的事。”
  铁还三笑道:“我本该想到的。你原是雪山神殿中的圣女,对雪域诸国的武功无不详知,要你自己演练我的心法,也是极简单的事。”
  方白帝猛地抽回手来,沉下脸道:“原来你早已得知我的身份。”
  铁还三道:“那些咏诵山神水怪的经文本就乏善可陈,而你偏还要找佚失在香雄国的经文来看,多半年少时在雪域就是僧侣祭祀的身份。当日我们在湖边跑马,听见柯黛在山中歌唱,我还记得小时随族中长辈前往神殿祈福,圣女们环绕四周咏颂赞歌,就如柯黛所唱的一般。你与柯黛武功举止乃至神情都颇有相似之处,是不是神殿里亲近的师姐妹?”
  方白帝望着他,神色间淡淡的十分平静,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在一谷迷蒙的烟水之间,她的眉眼红唇都愈发清晰,就像她清澈简单的杀意正脱鞘而出。
  “若非我现在元气未复,定会杀你灭口。”她最后却幽然叹了口气。
  铁还三忍不住笑了,道:“当日就在这瀑前,我抓住你的手腕,那样细弱的骨骼,怎会是男子?连小……小主人那样的呆子都嗅得你身上香气而起了疑心。你如此美貌,女扮男装终有露出马脚之时,到那时岂不是要将天下人都杀得干净才算作罢?”
  方白帝嗔道:“我倒还有七八分相像,而你呢?”
  “上元节那日浓妆艳抹,也算个中上的美人吧?”铁还三笑道。
  方白帝啐道:“只有王迟那样的瞎子才会认真。你这么丑的姑娘实属罕见,哪里混得过去?况且香雄国的女子个个美貌,体肤娇嫩,怎舍得在身上刺以经文?你被人瞧见刺青,还大言不惭以姑娘自称,着实厚颜无耻。”
  铁还三无声一笑,说了这几句话他便觉得困顿,由方白帝搀扶挪至山石边靠住身体,歇了一会儿道:“那道士被我割断了咽喉,定是死了。这又是谁将山洞堵死?”
  方白帝摇头道:“看情形是前几日我们来过之后,他心生戒备,恐日后腹背受敌,先将一条通道封死之故。我察看了塘中水流,乃是从塘下深洞流出,我刚才在里面游了一段,还未看见出口便气竭折返。如今只有从悬崖再次攀上一条路可走,我亦像你一般试了试,也是无功而返。”
  方白帝与铁还三从来都未曾将这天堑放在眼里,可现在仰面看着苍白天色,都一筹莫展。
  方白帝安慰铁还三道:“现在你失血太多,我中毒刚愈,不可急于一时,等明日体力渐复,定能脱险。”
  铁还三却有些担忧:自己去向不明,而苏漪又在险境,以段行洲的性子如何按捺得住,自己一日不归,他岂不是要大闹水色山庄了?
  方白帝却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般,道:“只是你家小主人要担忧了。”
  她这么说时,脸上却泛起了笑意,分明是在幸灾乐祸。铁还三由此想到方白帝对段行洲虽然客气,却总是淡淡地冷落着他。
  “是啊。”铁还三蹙眉道,“只怕他要惹是生非,也是极麻烦的。”
  方白帝问道:“你们一主一仆行走江湖是何等的方便,你又何必装扮成姑娘?”
  总不能说是周用古怪的癖好,也不能说只为接近柯黛的缘故,铁还三只得随便编道:“少时自香雄战败逃出,多亏小主人收留,每年前往东海路上,他总助我寻找香雄王室后人,因此得罪了几个要紧的仇家。这些年小主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为免招惹那些仇家,今年东去时只得买舟而下,我便穿上女子装束掩人耳目。”
  他这番话在情在理,方白帝点头叹息道:“你小主人对你好得很。难怪我说让你留下时,他很不高兴。想来你走了,他定是寂寞得很。”
  寂寞应是与段行洲无缘的,铁还三却只知道自己这些年来除了寂寞别无长物。而方白帝眉宇间似乎也因寂寞才显得高旷不容星点凡尘。
  “侍奉雪山诸神的圣女不得离开神殿一步,大多终老在神殿中,你们师姐妹算是逃出来的么?”
  方白帝摇头道:“神殿主各国祭祀,操纵社稷更替的事情也不胜枚举。其中一个要紧的手段就是以圣女与各国王室诸侯联姻。所谓圣女,都是神殿大祭司在各地花重金从贫苦人家买入的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专人教养礼仪经文,成年后视品貌心智,选为贵族配偶的大有人在。我十八岁嫁人,那人虽对我很好,可惜不几年就辞世而去,他的遗孤虽非我所出,我却受他嘱咐看顾,琐事缠身,就像在地狱里施了咒,总让我不得超生。不然我孑然一身,想到处走走也还方便。”
  她轻描淡写地叙述,只是说到丈夫死去时,眸中仍是痛楚地畏缩了一下。
  “柯黛呢?”
  “这里是她的家,我在这里终究不过是过客。”方白帝微笑道,“等她嫌我烦了,总要赶我走的。”
  铁还三在她凉若秋水的眼波里迷失了一瞬,才又想到自己差事在身,试探道:“难道你不是水色山庄的主人?你们庄上原来是柯黛作主么?”
  方白帝一笑,并不作答。
  铁还三释然道:“我自不信你天生就是叫方白帝的,可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方白帝垂首想了想,慢慢道:“寒央。”
  “寒央、寒央……”铁还三默念着,眉峰里绽出个不相称的柔软的笑容。
  面前只有寒央粼粼的眼波是晶莹透明的,铁还三望着,已不知时光流转,浊世飞奔。寒央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悄声道:“山中天凉,还是进那洞中休息吧。”
  铁还三因她指尖的温柔生出些淡淡的欣喜,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连忧伤也是那么无力。
  两人进那洞中静下心来调养,不觉日暮,都觉这半日工夫颇有小成,觉得到明日清晨自当有力脱困。铁还三趁两人休息时道:“实在是饿得狠了,可惜水至清则无鱼,不然生鱼生虾我也吃了。要是碰巧那童子或老道的尸首能被水冲下来,我也吃了。”
  “我情愿吃树叶。”寒央笑道。
  两人在洞中相对而卧,离着近了,便听到对方细细的呼吸,看到对方闪烁的目光。
  “你愿意等我么?”寒央忽然问。
  铁还三怔了怔:“等你?”
  寒央道:“我这里俗事办妥,自然要走的。可是你我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见,不如你留在水色山庄……”
  铁还三道:“庄主也说过,有家之人终有归宿。我的家便在小主人烟水之后的庭院中,出来日久,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的。”
  “这几日我们纵马畅游,说了那么多故乡的思念,你就不能为我这同饮过雪山之水的人多留几日?”寒央叹了口气,挽起铁还三的手,道,“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不相信呢。你的心是如何地渴望自由自在,正如我的心一样。你在这里稍等我一阵,我愿随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如此你还要走吗?”
  铁还三感觉她细长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一时怔住了。
  寒央又道:“两乘桃花马,万水千山无不可飞跃,届时我陪你踏遍天涯海角,找寻你故国的后人。”她目中是徘徊不去的眷恋,这些天来一直就纠缠在铁还三身周,铁还三早就习惯了这目光的执著和飞扬,一时又沉浸在桃花并骑飞渡天涯的美景中。“我不知家人在哪里,不知故土在何处,全心侍奉的神把我交换给一个男人,而那男人又死了,那男人将孩子交给我照顾,而那孩子也长大,不需要我了,所以我一无所有,无牵无挂,就算西至冰峰,东至沧海,我也可以陪着你的。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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