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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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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婿。”
  原先还说得挺正经,后来惠嫔撒起孩子气来,她就没辙了。什么两个女婿,她听了直笑,“我也在家翻牌子,今儿你明儿他?你就没个正形儿!你听我说,我是心疼你,生孩子多大的事儿啊,不能闹着玩。你又是头一胎,冒那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她却言之凿凿,“值得,只要我儿子能当皇帝,我死了也甘愿。”
  颂银啐她,“你就眼热牌位上的太后称号?蹲在那三寸大的地方就足意儿了?”
  惠嫔点了点头,“我阿玛的续弦太太是老卓王府的格格,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到现在都瞧不上我。我就想争口气,将来叫她跪我。”
  颂银忽然觉得她可怜又可哀,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和自己过不去。
  两个人临窗坐着,菱花窗外春/色宜人,风吹廊下竹帘,断断续续的光从帘子间隙挤进来,铺成斑驳的虎纹毯。颂银转头看她,她大腹便便,撑着下巴,真是没作养好,脸还是小小的。不过姿容倒是绝未退色,弱眼横波,韵味婉转。
  她叹了口气,“还是三思吧,那种催生的药靠不住,怕会对阿哥不利。”
  惠嫔却说不会,“家下老姑奶奶是直君王福晋,上月进宫给太后请安,顺道来瞧了我,和我说起《新方八阵》里的两个方子,一个叫脱花煎,一个叫滑胎煎,催生妙且稳。”
  颂银心头一跳,“直君王福晋说的方子?”
  惠嫔道是,“你以为只有宫里才用这种法子?宅门府门里妻妾争宠生儿子,勾心斗角绝不比宫里差。为什么她们能知道?都是过来人!我这儿绷着,禧贵人又不是死的,难保没人在她跟前出主意。”说罢拖着长音哀叹,“倒霉催的,谁叫时候挨得这么近呢。皇上也是的,天天儿翻牌子,也不歇着点儿……”
  颂银红了脸,“我还没嫁人呢,你别在我跟前口没遮拦!”
  惠嫔哈哈大笑,“臊什么,你看敬事房记档的时候还少吗?说真的,你该找个男人了,今年十八了,岁数越上去往后越艰难。”
  颂银说:“我也想啊,可汉人和旗人都瞧不上我。”
  “那个容家二爷呢?你阿玛给你把道儿都铺好了,你还愁什么?”
  颂银只是笑,那个装鬼打墙的容实?得了吧!
  惠嫔那里还惦记那两个药方,“老姑奶奶没和我细说,你上外头替我查查。别推脱了,一定要办,而且得快,我等不了多长时候。”
  可这件事究竟是帮还是不帮,实在难以定夺。毕竟人命关天,稍有差错会祸及满门。但反过来考虑,真扶植起了惠嫔的儿子,佟佳氏会迎来新一轮的辉煌。这家子平淡得太久了,是时候重新巩固了。
  她细掂量后方道:“我暂且不能答应你,得回去问我阿玛的意思。这件事牵连太广,我不敢拿主意。”
  惠嫔一叠声说成,拉她起来,打发她这就去,“赶紧的,我等着你的好信儿。”
  颂银就这么被推出了同顺斋,站在檐下又气又好笑,嘱咐她,“吃些东西好好歇个午觉,身子是自己的,别糟践……回头我再来瞧你。”
  惠嫔在里头挥手,示意她快去办。她没法儿,匆匆回了内务府。
  可巧,她阿玛并不在衙门,说是江南抵京的贡缎出了岔子,着急去处理了。她在案前坐下,内务府永远有办不完的差事,刚清算了库里的湖笔和锦扇,门上又有人来呈报今年人参的卖价。她接过陈条,听笔帖式①念经似的诵读:“头等普通参,每斤八十二两二钱;上等普通参,每斤四十八两二钱……”
  “都是长白山运来的?”颂银指着中间空缺的一项,“二等参五十八两二钱,普通参三十二两二钱,芦须七两……中间的次参呢?怎么没有?还有份量,我记得开春报的普通参是三百七十一斤五两四钱,这里怎么少了三斤七两六钱?”
  笔帖式傻了眼,四个月前的数字还能记得这么清,是神仙不成?也是有点不服气,笑了笑道:“卑职是照着题本②上誊抄下的,不会有错儿。”
  颂银一向看不惯这些油子们办事敷衍的态度,皱了眉头道:“既是誊抄,出了错可是要问罪的。你再去核对,份量凑不齐,银子就有出入,里头的亏空找谁填?”她把陈条扔了回去,“我要上文渊阁一趟,大总管回来替我传个话,说我有事回禀,请他略等我一会儿。”
  那笔帖式应了个嗻,目送她出了内务府大门,赌着一口气重新找题本。翻到人参价单那一档,定着两眼刷选普通参,仔细对照了半天,才发现原来真和上等普通参搞混了。于是摸着脑门嘿了声,“这么个主儿,往后日子可不好过了。”
  那头颂银慢悠悠朝文渊阁走,文渊阁在文华殿之后,和内务府隔着个太和殿。从右翼门进,左翼门出,往前几十步就是文渊阁后角门。她想着惠嫔说的《新方八阵》,那个什么脱花煎不知是哪几味药组成的,得先看过了,心里好有数。因为方子不寻常,不敢随便问人,万一阿玛决定相帮,多个人知道多份风险。文渊阁是紫禁城里最大的藏书阁,上那儿找肯定都有。
  她身上担着职务,不像宫女太监不许满世界乱溜达。太/祖开国时期就有口谕,凡大臣官员之中有嗜好古书,勤于学习者,可以到阁中阅览书籍,因此她进文渊阁师出有名。
  文渊阁是个面阔六间,上下三层的独栋,青砖砌之,覆以黑琉璃瓦,据说是仿宁波天一阁的形制。这是个文人汇聚的地方,翰林院在此,上头还有位文渊阁大学士。她进门得先找中堂,获了准,由苏拉引领着上顶层。皇家的藏书,数量惊人,当然归置也得当,分门别类很易查找。她问明了医书的藏架在哪儿,就把苏拉支开了,找到那本《新方八阵》,妇人规里确实有脱花煎的记载——
  当归八钱,肉桂三钱,川芎二钱,牛膝二钱,车前子一钱半。加水两钟,煎八分热服,服后饮酒数杯亦妙……
  颂银吸了口气,只觉医书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时又有些茫然。兹事体大,不敢仅凭记忆,就掏出墨锭记在小纸片上,揣进了袖笼里。
  从文渊阁出来,依旧进左翼门,横穿太和殿前广场。那片场地是整个紫禁城最开阔的地方,得走上一阵儿。颂银心里计较着成败得失,只顾低头往前,并没有在意前边。将要到右翼门时抬头,才发现门禁上有人在巡查。为首的穿月白色飞鱼服,鸾带上压着绣春刀,满身繁复的刺绣在阳光下金芒四射。回头一顾,四年前的美貌依旧,不过眼梢锋棱圆滑了许多,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笔帖式:意为办理文件、文书的人。 清各部院、内行衙署均有设置,主要掌管翻译满汉奏章文书、记录档案文书等事宜。
  ②题本:明 清时的一种奏章。

☆、第 10 章

  他一见她就笑了,雪白的一口大牙,对比着身后红墙,那么讨人嫌。
  “小总管忙呢?上哪儿去了?”他把手里的册子扔给身后的侍卫,先前一板一眼着,见了她不知怎么的,摇身一变,又成了四九城里最不着调的旗籍大爷。
  颂银还是一贯的瞧不上他,其实之前也有遇见的时候,不过没等接近,她就远远闪开了,基本不怎么照面。成见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就很难改观,她对他的鄙夷深埋在骨子里,提起他,长长嗐一声,“那人”!金墨和容绪结亲的当夜他就折腾什么鬼打墙,带着她们在安定门大街上绕了一盏茶。现在就算升了护军统领,瞧瞧他的脸,仍旧不像正经人。
  但烦归烦,维持表面的和平还是有必要的。她挤出个笑容来,“容大人巡查呢?我上文渊阁去了,查个古籍档。”
  容实哦了一声,“花名牌呢?交门禁查验过没有?”
  颂银有些反感,她这张脸走遍了紫禁城,阖宫上下都是知道的。况且内务府当值,衙门本来就在宫里,哪里用得上名刺!她转过头,轻轻一哂,“未入后左后右门,也要验牌子?”
  他眉毛往上抬了抬,“右翼门等级也不低。奉上谕,凡内阁、内务府各官役,进出皆要护军验明放行。况且腰牌三年更换一次,小总管的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其实这道旨意确切来说并不是颁给官员的,内务府有派遣到各处的人手,比方书吏、苏拉、茶役、厨役什么的,这群人是需要随时出示火烙腰牌的。可什么叫刁难?就是无风三尺浪,鸡蛋里挑骨头,他要是非查不可,她也只得遵行。
  她把牌子掏出来,不情不愿得很,“还没到三年呢,容大人看好了。”
  容实接过来仔细打量,边看边乜眼,拉着长音念白:“佟佳颂银……”
  颂银狠狠瞪他,“容大人看完了就让我过去吧,内务府差事多,耽搁不得。”
  他唔了声,“不忙,我记得咱们两家还连着亲呢,好歹是自己人嘛,难得见上一面,说会儿话多好。”
  颂银很不耐烦,谁有功夫和他闲扯,惠嫔的事催得急,她要赶紧讨阿玛的示下,晚了真被禧贵人抢先,惠主儿不恨死她才怪!
  她伸手夺那腰牌,“我不得闲,等闲了和容大人畅谈。”
  容实的个子很高,扬起手来她就是蹦也够不着。她真有点生气了,她还担着衔儿呢,堂堂的朝廷官员被他逗着玩儿吗?她跳了两下,他就像个痞子,脸上得意洋洋的,“我还没验完呢,你急什么?”
  颂银的好耐性已经被他磨光了,天渐热,晌午的时候太阳直照着,曳撒虽换了单的,但前胸后背的刺绣格外厚实,生给闷出一层汗来。她咂嘴跺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瞧我个儿矮吗?好好的统领,弄得这么讨人厌呢!”
  他扬唇一笑,“你不是早就不待见我了吗,讨人厌也不是新闻了。我好几回在乾清宫前的天街上碰到你,你见了鬼似的躲着我干什么?怎么说都是熟人,又同朝为官,这么见外有意思吗?”
  “下回吧,下回见了打招呼。”颂银嘴上让步,心里咒了他八百遍。他还说要验,她一时性急,脱口道,“验个屁,不认识我是怎么的!”
  这回他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怔着眼看她。
  这位佟二姑娘,大大的眼睛红嘴唇,那张糯米揉成的脸是最好的画布,该有的颜色都能在上面晕染得生动周全。就是脾气不太好,眼皮子一翻不认人。他起先没把她放在眼里,自从知道佟家要借着阴亲绊住活人,就不怎么看得上这一家子包衣。后来发觉她的态度好像和自己差不多,毫不巴结,相看两相厌,他就开始不太舒称了。容家是汉军旗的高官,她还挑上眼了?他想过拿自己的魅力征服她,谁知道她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看见他,能躲多远躲多远,他的一口气憋在心里难以舒发,于是梁子就结大了。
  男人家,越挫越勇,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不能让她这么轻易过关。
  “当着皇差,吃着皇粮,你说这个?叫皇上听见可失仪,要挨板子的!”他笑得很欢实,什么二品大员啊,早忘到后脑勺去了,“论理咱们应该兄妹相称,你不叫我二哥,还对我吹胡子瞪眼?”
  颂银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恨不得一拳揍瞎他。她懒得啰嗦,也不死心,还扬手去够,谁知一来二去,袖子里的药方甩脱了,飘飘荡荡落下来,他眼疾手快,一下就接住了。
  “当归、肉桂……”他起先还笑着,慢慢笑容凝固在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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