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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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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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简大家红袖怒招
    很多年后在那座孤峰山崖边,宁缺回忆起第一次看见简大家时的情景,依然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处唏嘘良久,脸上满是自嘲的笑容和感慨。
    当时他满怀憧憬拾阶而上,觉得今夜的自己就是那位传说中幸运值满分的卖油郎,一路行走仿佛能看到那位漂亮的花魁正在珠帘后等着自己,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那位小婢女推开红门掀起珠帘后,看到的竟会是那样一位妇人——
    这位妇人年岁已长,眼角鱼尾纹非常清晰,身材倒是保养的极为完美,丰胸细腰肥臀笼在一件布衣间,但她额头极宽极大,就像是草原中隆起的光滑沙丘,眉眼朴实和蔼,直鼻之下厚唇之上还生着层极淡的茸毛,说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能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和花魁这种生物更是搭不上任何关系。
    年龄相仿的漂亮小姑娘他喜欢,年岁稍长的小娘子也挺好,即便是年过三十的妩媚熟妇想来也别有一番风致,可简大家并不属于这三类人当中任何一类,她只是位年过四十、气度平静从容极像男人的普通女人。
    宁缺微微一怔,旋即觉得自己的神情有些不礼貌,强行平静心情,堆起真诚的笑容,向那妇人揖手一礼,问道:“不知道简大家唤我前来,有何吩咐。”
    “你是谁家少年?”简大家微笑望着他问道。
    宁缺倒也并不隐瞒,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遍。
    “虽说今年军部推荐的名额多,但你能过书院初核,想来也是个有才干的。”
    简大家赞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你来自边城,想来应该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初次见面便能快速平静,少年你的心性倒是沉稳。”
    宁缺费了极大的气力才低下头去,刻意不去看她那副比草原还要宽广的额头,不去看她唇上的淡淡茸毛,听着这话下意识里谦虚了两句。
    通过这位妇人简单几句介绍和那位小婢女骄傲的添油加醋,他终于知道了楼下那些人为什么会对简大家这个名字格外关注。
    三十年前,南晋新君晋位时,一个名为红袖招的歌舞行在大典上赢得了最多的掌声,声名渐播天下,就在三年之后,大唐皇帝因为红袖招内部有诸多大唐女儿,特意亲笔写信请求红袖招迁入大唐,南晋国君根本无力相抗,只好从了此请。
    自此之后,红袖招便一直停留在长安城,近二十年间,她们只为大唐宫廷起舞弄歌,已经不再参加别国盛事,在民间声名渐隐。
    但对于那些真正的达官贵人们来说,这个被最强大帝国特意相召,常年驻在最伟大长安城里的歌舞行,毫无疑问仍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歌舞行,她们所在的这间青楼虽然没有名号,却永远是天字第一号青楼。
    无论是南晋使节,月轮国前来朝贡的官员,还是草原上的蛮族王子,只要来到长安,总会来这楼中请红袖招的姑娘们歌上几曲,舞上两场,而传闻中那位燕国太子七年前被当做人质送来长安城后,便是靠着红袖招度过了最难熬的前两年。
    简大家不是天下花魁。
    但她是红袖招歌舞行的会首,一手带出了天下无数位花魁。
    ……
    ……
    “你只是个小小少年,既然要入书院,前途自然可期,何必非要学那些酸腐书生作派,似乎不出入几次青楼就永世无法成为名士。”
    简大家脸上的微笑仿佛是用刀子刻出来般,无论她的话语是冷淡是质问或是劝导,笑容总是那般平静恬淡,眉角的鱼尾纹永远是那么多根。
    但宁缺感觉到了这位会首大人情绪间的微妙变化。先前她召自己上楼的意图尚不清楚,但听到自己马上要参加书院入院试后,妇人的口吻下意识里变得严厉起来,这种严厉并不是敌意,反而有些像长辈看着晚学后进的模样。
    这种情绪变化让他有些无措惘然,揖手一礼后轻声解释了两句。
    “我是月轮国人,但在长安城里也住了二十多年,当然知道你们这些唐男是怎样的禀性,说的好听一点讲疏阔大方,说的难听一点就叫热情过度,太爱面子。”
    简大家不再微笑,蹙眉看着宁缺,看着少年青涩而满是朝气的脸庞,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骑着小黑驴仰头骂天嚣张走进长城的青衫小书生,恨铁不成钢说道:
    “你可知道那位年轻公子是谁?那是东城七贵禇老爷最疼的独生子,荷包里有花不完的零花银钞,他可以大方,但你怎么办?以你们这些唐人的性子,被人请了肯定要想着回请,你就算囊中羞涩,可下次若再遇到他,把家里书卷都卖了也要把他请回来,我说的对或不对?”
    宁缺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暗自佩服这位妇人看事情的目光,虽然他不是一个典型唐人,但在这种事情上,骨子里还是有那么几分唐风的。
    简大家见他那模样,不知为何更是恼火的厉害,解下腕上的乌木珠啪一声扔到榻上,连番质问像暴风骤雨般袭了过来。
    “这等销骨夺魂地,你身子骨都还没长好,人魂都没养齐,怎么就敢走进来!”
    “都穷成这样了还想到处花花,书院的学费食宿费筹齐了没有?”
    “你入院试准备的怎么样了?真题有没有买?买了哪几套?”
    ……
    ……
    本想着独占花魁,却遇着位极具道德感的花魁她妈,还被这位花魁大妈破口痛骂,怎么想这件事情都很悲惨。若换成别种情形别种局面,宁缺或许会在心里嘀咕:就算你简大家交游皆权贵,地位尊崇,但你又不是我妈,凭什么一见面就教训我?
    但简大家并没有以势压人,只像个殷切教诲紧张唠叨的长辈,眉眼额头上写着个大大的痛字,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出言反驳半字,只好期期艾艾应道:
    “第一次来长安……就是好奇来着,先前也只是想着在楼外偷偷瞄两眼,哪里想到楼里的姐姐们取笑我,这脑子一热就……莫名其妙地走进来了。”
    简大家微微一怔,转身对那位小婢女寒声训斥道:“陛下因为公主殿下归来开宴设礼,这是何等大事,就让那些小浪蹄子们休养几天,好好练练舞,结果一个二个都痒的忍不住啦?居然连个少年读书郎都要勾搭!”
    小婢女唯唯诺诺,根本不敢反驳什么。
    简大家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角,抬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的宁缺,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只不过是偶尔瞥了眼大厅,觉得这少年身上味道和那个死鬼有些像,便忍不住喊上来问几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便毫无来由地发了一通火。
    更没想到少年居然不辩不怒,就这般乖巧地任自己训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挥手说道:“既然好奇,我就让人带你去看看,看完了就早些回家歇着吧。”
    ……
    ……
    (这章是请亲爱的主编大人长天代发的,老婆娘家果然无网,明天先去缴费看病神马的,两章更新定然会晚很多,再向大家报告一声。)


第四十章 溪畔翩翩一少年
    虽然简大家变成了简大妈,但既然对方最后给出这样一个提议,宁缺自然不会用拒绝来装傻,他没有忘记自己在长城安里寻寻觅觅青楼踪迹的真实目的,而且一个囤子里来的少年,能够像贵宾般参观长安最好的青楼,这种待遇他很知足。
    从西厢的楼梯走下去,楼后是剪的极平的草地,从草坪间石子路穿过一道白色围墙,便有一道溪水出现在满天星光之下,流溪两侧散落着几方小院,隐隐有歌声混着悠扬中正的丝竹声传来,想来便是那些准备宫中庆典的舞伎。
    那位贴身婢女被训斥后心情本就不好,这时看着宁缺背着双手四处打望,居然真像个游览风景名胜的游客,脸上更是寒霜渐盛,嘲讽说道:“也不知道简大家今儿是怎么了,居然对你这个穷酸如此好。你明明是个读书人,居然也不知道婉拒婉拒,也对,穷酸成这样还要逛楼子,某人的脸皮想必是极厚的。”
    既然被人说脸皮极厚,宁缺当然要表现出脸皮厚实的模样,当做根本没有听懂小婢女言语间的讥讽,温和回应道:“既然那位禇公子愿意请客,我总不好阻了他的兴致,这等男人间的事情嘛,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就是个男孩儿,还自夸什么男人。”小婢女嘲笑道:“被人请饮几杯酒倒也罢了,居然连花钱都要别人代出,他和你非亲非故,你怎么就下得了那手。”
    听到男孩儿男人这句话,宁缺不自禁地想起在渭城小院第一次见到李渔时的场景,当时的李渔不是公主只是个小婢女,今夜又有一个小婢女谈到这些事情。那个画面没过去多少日子,怎么感觉好像已经是数年之前的事情?
    那个婢女已经回到了深宫,无数官员百姓为了她的归来而兴奋忙碌,而自己也来到了长安,然后极莫名其妙地开始逛青楼,并且抢先听到了那些为了欢迎她回来而特意编排的曲子,想到这节,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小婢女蹙着眉尖斥道。
    宁缺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他这时候只想打听些那些事情,并不想和这位小婢女斗嘴从而浪费掉这难得的逛青楼机会。
    知道了红袖招歌舞行在达官贵人心目的地位,他隐约有种感觉,那位御史张贻琦寻欢之地应该就是在这里,因为只有这里才足够隐私,足够层次。
    该怎样打听试探?装愚蠢或是装天真都不合适,他开始说些边城发生的闲话趣事,相信这些带着粗砺风沙味的故事,对于身旁这位成日生活在脂粉堆里、却听过不少边塞将士传奇的小婢女很有吸引力。
    对付婢女这种角色,宁缺向来极有手段,这和那位远在深宫的公主殿下没有关系,而是因为这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有位最不爱笑最冷淡的小婢女。连桑桑这种世间极品冷脸侍女都被他收拾的服服贴贴——当然这只是他的自我认知,可能并非事实——对付简大家这位小婢女更是不在话下,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在溪畔走不过几步路,那位小婢女便眉开眼笑,兴奋地开始与宁缺交换各自行业里的八卦趣事,宁缺明白了歌舞团为什么还要做风月活儿,知道了后院里的漂亮姑娘们谁最红,谁被包了,而又谁独家侍侯的老爷在朝里官最大。
    漂亮姑娘越多的地方越容易靠着漂亮去挣钱,因为这种方法很轻松,而且投入产出比实在很是惊人,要知道红袖招里出去的花魁,成为各国高官妾侍的比例真的极高,这一生银钱挣够了,最后还有个好归宿,谁不愿意?
    简大家当年创办红袖招时,何尝不想做个干净的歌舞行,只是要在男人为主的世界里生存,看似风光极受尊敬的歌舞行又哪里抗得过各国王公贵族们甚至是皇室的压力?于是最末她也只有屈服在现实之下,甚至开始迎合现实。
    溪畔花树正在盛花,星光倒映在潺潺流淌的水波间碎成无数片,白墙后的世界显得如此干净曼妙,宁缺负手走在星光之下,像极了一位诗人,然而看着这般干净的景致,他却感觉不到太多轻松的情绪。
    小小少年,不能有烦恼。
    宁缺想了会儿小婢女说的八卦话语,摇摇头便将脑中的情绪甩进了溪水中,沿溪漫游,偶尔碰见石径间走行的漂亮姑娘便微微侧身礼貌相让,表现的极有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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