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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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第2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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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空前繁华虽然会渐远渐淡,谁着国土的遥远被弱化,但谁也无法否认,他让百姓过上了从前无法梦想的好日子。
  这就是我的印迹54岁的赵祯在群臣环绕下微笑着传令摆宴,要与臣子们尽一夜欢。这也就是人生,尽管知道这些臣子们服膺的只是皇帝的权力,而不是哪位皇帝本人。这一点在立太子的过程中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在后来立神宗时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也不妨碍与他们举杯共饮。人生、忠诚,也就那么回事吧。那一晚君臣同乐,一直喝到了深夜才散,史书记载仁宗特意叫韩琦近前来,亲酌了一大杯鹿胎酒给他,韩琦一饮而尽。
  立储首功之臣。
  这下子世界终于清静了吧,再也没人能在仁宗的身上挑出什么毛病。于是日子一天天平稳地过去,直到60天之后。
  宋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二月十四日,仁宗再次昏倒。这一次宰执大臣们直接被带进了皇帝的寝宫,大内福宁殿西阁。
  韩琦等人被眼前所看到的景物惊呆了。这是天下共主的房间,可是幄帘之内,只铺着颜色暗淡的素色被褥,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替换了。这时仁宗已经醒了过来,看他们不住地打量,很平淡地说。“朕居宫中,自奉止如此尔。此亦生民之膏血,可轻费哉?”
  诸位相公,想想平日里豪奢度日,可有愧吗?!
  仁宗的病情稍有起色,到三月时,他可以临朝视事了,还主持了他在位期间的第13次科考。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他又熬过了一劫,直到三月二十九日的晚上。
  那一天仁宗很正常,白天里饮食起居和平时一样,直到睡下。半夜时他突然间坐了起来,内侍赶紧上前扶住,他已经说话不连贯。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直接吩咐去请皇后来。皇后来时,医官已经抢救,仁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指着心口,满脸的痛苦。
  百般医治无效,快到凌晨时分,他终于在自己长年居住的福宁宫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死了,这时人们发现,那一天是晦日,整整一夜都看不到月亮
  仁宗在位42年,是宋朝18位皇帝中执政最长的一人,关于他的评价,我想应该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关于“仁宗”的,因为他是一个皇帝。这部分在宋史的《仁宗本纪》里归纳得非常客观,不妨借用。
  ——“在位四十二年之间,吏治若偷惰,而任事蔑残刻之人;刑法似纵弛,而决狱多平允之士。国未尝无弊幸,而不足以累治世之体;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善类之气。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有以培壅宋三百余年之基。子孙一矫其所为,驯致于乱。《传》曰:‘为人君,止于仁。’帝诚无愧焉。”
  这是千真万确的评语,无论谁有什么独特的见解,都无法抹杀赵祯作为“仁”宗的唯一性。遍阅史书,历朝历代中还有元仁宗、明仁宗、清仁宗。
  元仁宗孛儿只斤,名爱育黎拔力八达,这个人可以被忽略,不说蒙古人在统治制度上的各项缺陷,只说他本人,从哥哥的手里接过皇位,答应再传给侄子,可死后即位的还是他自己的儿子。言而无信,连做人都不够格,谈什么“仁”?
  明仁宗朱高炽在位仅仅10个月,能为天下作出什么贡献?史书里说他发展生产、与民休息。对不起,这真是搞笑,休息10个月能让民间喘上几口大气?
  清仁宗顒琰,姓爱新觉罗,他在位期间,天理教、白莲教遍地烽火起义,更有一介平民在皇宫门口刺王杀驾,随从的100多个侍卫居然都没有反应,只有他的本族亲王出来救命。当皇上当到了这个份儿上,基本上可以贻笑千古。
  唯有宋仁宗赵祯,死时开封城内军民百姓罢市同悲,数日不绝,连乞丐和小孩儿都买了纸钱,到皇宫门前焚烧痛哭,他们哭的不止是一个封建皇帝,更是一个人情味十足的父亲兄长。就连辽国皇帝都珍藏他的遗相,“奉其御容如祖宗。”
  仁者未必无敌,但会一直留在人们心里。
  另一方面,赵祯让人怀念的是他作为人的那一面。记得在开篇时,我曾经将他的整个人生归纳为两句话。第一句,他是个不知身在苦难中的孩子。
  因为他在锦衣玉食的童年里,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连她死时都没能及身相见。成了他一生中的至痛;
  第二句,他不知道自己活在繁华幸福中。贵为有史以来最富足王朝里最繁华时期的帝王,他一生节俭,不仅卧室中那样朴素,就连饮食一直也很简单。史书记载,某次宫廷内宴,有一盘时鲜,乃是28只螃蟹。仁宗问,每只多少钱?
  回答,每只一千钱。仁宗当时大怒,一直警告你们不要太奢侈,总是不听。一下著即是28千钱,让我怎能吃得下去?那顿饭,从始至终,仁宗没动过一只蟹。
  他这一生,尽管手里的钱不计其数,可是里忧外患,没有安宁,他从来就不敢乱花一文钱,没敢像他的父祖那样,兴建过哪个超级宫殿。
  说到这里,我的眼前总是闪过宋朝历代皇帝的画像,每每沉思,觉得每一个皇帝的性情遭遇,都在相貌里表现了出来。比如开国之君赵匡胤,他端坐在皇座上,双目微闭,暮霭沉沉,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那是一位胸怀万物,睥睨天下,举重若轻的人;
  宋太宗赵光义是立像,他双手笼在袖里,身姿端凝,微微含笑。显得文质彬彬,大有理想。真是一位看上去温文有度,勤于治国的好领袖。不管他做到了哪一步,至少很努力;
  宋真宗赵恒宽眉美髯,喜气洋洋,一生中逢凶化吉,没有灾殃,或许真的是来和天尊转世,让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管他生不生病,一直都很适意;
  再看仁宗赵祯,他身穿一领红袍,端坐在皇位上,身子微微前倾,肩膀有些耸起,显得体质虚弱,思虑过度,最让人痛惜的是他的眼睛。宋朝18帝里只有这一双眼睛至清至纯,就像个孩子一样凝望着很远的地方。这是他一生的真相。皇帝只是他的职业,他从来没有盼望过当,也没有当出来乐趣。
  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一方净土,尽管身处世间最诡诈机变的权力漩涡中心,历经42年的风霜雪雨,也一样没法改变他善良、宽厚的性格底蕴。
  他是一个异数,在中华五千年冷酷无情,唯力是视的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独特的印迹。


第一章 宋朝病人
  高尚的人是尘世间的一块绸缎,柔软光洁,把每个人的丑陋都包裹了起来,看上去很美。只是一旦他走了,那些人就又原形毕露。
  比如宋仁宗之死。
  我们先从正史记录的流程去看,蛛丝马迹,才能窥探到当年的真相,和那些人的演艺人生。赵祯死在深夜里,凌晨时分死讯才传到外面。一整套的官面文章都可以忽略,看主角。
  皇太子赵曙赶到时,就像当年赵匡胤在陈桥驿被“乱兵”闯进了卧室。百官以宰相韩琦打头,手捧黄袍,请他即皇帝位。他的反应也很标准,一连声地喊:“我不能为,我不能为!”这都正常,推辞是必要的,可是下一瞬间就太独特了。
  这人转身就跑,要在现场消失。
  韩琦等人立即扑了过去,大佬,流程错了,没法演了!当天由于赵曙逃跑的决心太大,力量太足,他被自己的臣子给强迫了。只见顶级大臣玩相扑,把皇帝按在当场,有的紧紧抱人,有的解头换发式,有的宽衣解带往上套黄袍。
  全折腾完,一位新皇帝正式诞生。只是大家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直到扶他出去面见百官,读大行皇帝遗诏时,才发现了问题。
  赵曙的眼睛呆滞,神情僵硬,一片茫然地看着眼前跪倒一地,痛哭流涕的臣子,别说带头举哀沉痛悼念,连额头上散落下来的头发都不知道打理。如果说他和僵尸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还有两行泪水。
  臣子们交头接耳,非常感动。早就知道这是位沉默低调的人,无声的泪水才是真痛苦啊,真是孝子!哪怕不是先帝亲生的这种孝顺,在七天之后,嘉祐八年四月八日,仁宗大殓的日子里,达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
  新皇帝在先皇的灵柩前呼号狂走,来回乱蹿,把老爸的葬礼彻底搅场。这是在搞什么,就算杀父篡位的那几位大哥,如杨广、朱友珪,也没他这么彪悍吧。闹得实在没法看了,韩琦站了起来,拉帘子挡人,把赵曙拦腰抱住,叫几个太监直接扭送回后宫。
  不敬死父,大逆不道!官方的解释是这娃实在太孝顺了,悲痛过度,导致失常
  回到后宫,悲伤在继续,孝顺在升级,赵曙变本加厉,开始对人动粗。先是打骂下人。要说这不算犯规,虽然仁宗一生对宫里的侍者都很友善,哪怕口渴都不忍心当场发作,怕他们失职有罪。但下人终究是下人,打打骂骂也是种变相的激励嘛。
  可总有点理由吧。赵曙就不管这些,他说打就打,要骂就骂,实话说他就是手里没有斧子,不然侍者们个个都会缺少大门牙。
  这种暴戾,居然也用在了他名义上的妈,曹太后身上。当时侍者们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太后那儿去求情,您管管儿子成不,他刚进宫,有点认生!太后就去了,以曹太后前半生的修养和纪录来看,她不可能变成刘娥式的暴力妈妈。
  温情的劝说,换来的是儿子的“不逊”。无书无真相,乱讲被雷劈,书上就是这么两个字。至于怎样不逊的,对话都被“隐”了,谁也不知道当天赵曙都说了些什么。结果是前半生从来没生过气的曹太后终于怒了,她转身出来,去找韩琦。
  韩相公,你挑的人到底怎么回事,竟敢对母后无礼!
  韩琦很镇静,从这时开始,我们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一个韩琦登场了。或者可以说,以前一直隐藏得非常好的那个真实的韩琦露馅了。此人超强悍、恶毒并且不要脸。面对皇太后的指责,他选择的是反击。
  竟然是反击!
  他先给事情定性,皇帝是病了。一病遮百丑,怎样您都别在乎。接着来了这么一句:“臣等只在外面见得官家,内中保护全在太后。”截止到这里,都还是人话,紧接着的是,“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稳。”
  这是什么话?自古以来就算皇帝死了,无论是病死,还是被杀,除非是宫廷政变,由太后密谋害死,否则关太后什么事?退一步讲,我们往最善良的方向去理解。韩琦说的是一旦皇帝死了,太后的地位也会不稳,是出于对太后着想。那也不对,太后的名位是永远不变的,就算再有新皇帝产生,也只会水涨船高,更加尊崇。何况这个儿子还是养子,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综上考虑,韩琦这样讲,只能有一个解释——皇帝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肯定是你害的!
  所以曹太后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她沉下了脸。“相公是何言,自家更切用心!”我当然是用心的!
  韩琦不为所动,继续往下说。绝妙的是史书上讲,此人这时是“正色”说。“太后照管,则众人自然照管矣。”说完转身就走。
  走到外殿,他身边别的大臣终于忍不住,说了句话。“刚才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韩琦到这时才叹了口气,说出了真话。“不这样讲不行啊。”
  至于为什么不行,谜底先缓点揭晓,事情和病情一样,都得看得周全些,才好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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