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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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 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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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太子提前登基。席间恣意妄言多不胜数,万岁爷知晓后震怒异常,命将齐世武以铁钉钉其五体于壁。”

    我一瞬间联想到炮烙、肉林等酷刑,不禁打了个寒噤。师傅瞟我一眼,大有轻蔑之意:“早告诉你不许多事,现下心里害怕了么?今儿破例说与你听,不过是因此案交给四爷审定。你捕风捉影听了些闲言碎语,我知你心中定是好奇不已,若你向四爷问起,岂非害己累人?”

    我余惊未了,勉强笑道:“师傅说得是,我再不敢问了。若再听见闲言碎语,仍禀明您老人家,好生惩诫那些个饶舌小人。”

    暂且无话。我心中思潮却久未平定,太子素行不端自不必说。此次他居然将握有兵权,保卫皇帝身家性命的步军统领占为己用,可谓是性命攸关之威胁,难怪康熙爷下重手惩治。另外想到两个关键所在,谁将此事捅出?为何是四爷审案?彼时,八阿哥自顾不暇,基本无可能再起风波。难道是他们?

    想起自己常伴两任皇帝左右,却对时事一无所知,不禁失笑。看来两代皇帝达成共识,欲将我置于一清静无争之位。不仅他们,师傅、十四他们亦如是。我应该领情,不可自扰多虑。

    你喝你的烈酒,我饮我的清茶。人生需要一种境界叫自我安定,需要一种素养叫宠辱不惊。自我安定,不是寻找一个避风港,恰恰是需要在动荡环境中保持安定的心境。此安定,此不惊,不仅仅关乎自己本身,对待身边亲密之人亦该如此。

    我在纸上写下以上一句话,托竹心交给四阿哥,欲为几日前多言之罪向他隐诲认错。或许尚有一层深意,我却只盼此意用不上。

    四大叔回复如下:

    《月下独酌》

    春月娟娟映水清,一斟一酌听泉声。微风暗拂花枝动,几点残红扑酒罂。

    尚有一行楷体小篆:酒烈而浓香,若撷薇浸酒,则酒之醇香,花之清香可得而兼之。此可谓之花酒也。岂不快哉?

    我大乐,先言明独酌,再羡薇花酒,此人含蓄表达只饮烈酒、不饮花酒之意。认可我态度同时,风雅地戏弄了我一把。

    我心中暗叹一声: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此般诗才,若搁在现代,小白姑娘也好,大龄文学女青年也罢,但凡对大龄文学男青年稍有心向神往之意,恐怕俱是在劫难逃。

    闻知酷刑后再见康熙爷,心中颇不是滋味,平静能麻痹人的神经,往日他待我颇多宽容,我渐渐忘却他身为封建君王的酷厉本质。此刻风声鹤唳之际,难免面上透着几分怯意。他实是人瑞一枚,一眼看出我的异常,便问道:“今日怎不给朕捶腿呢?”我既知真相,哪里敢挨近他?遂讷讷道:“回皇上,采薇心生敬畏,只怕又像上回伺候到一半睡了过去,惹恼皇上。”

    他晒然笑道:“你近日必是听到些本不该知的闲言吧?”

    我不敢欺瞒:“皇上英明,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采薇便是想左耳进,右耳出,亦是不能。”

    他微颔首道:“朕便是欲令那般心怀不轨之人心生畏惧,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也会怕了?

    如今看来,果有成效。”

    我无言以对,只干笑两声,上前替他轻轻捶腿。

    他笑容慈蔼:“明日便起驾去热河,朕确颇想念草原牛羊、行围哨鹿之乐。”

    我喜形于色:“皇上千万带上采薇,小倔、莫管领一家,又是大半年不曾见,真真想死人了!”

    皇帝嗔怒道:“你尽知道玩乐!实不堪大用!”话虽如此,却不见他面现真怒。我便不以为意,继续“承欢膝下”。

    去心似箭。十余日的行程,犹如三秋。好容易抵达热河,因着只是初夏之季,康熙爷不急于深入草原腹地行猎,下令驻居避暑山庄。

    如此,可愁煞我也。我的宝贝闺女小倔、彩薇,近在咫尺却不能见,较之人各天涯之苦更添一份心痒难耐。幸亏善解人意的师傅旁敲侧击,康熙爷准许托雅在避暑山庄小住,这才解我相思之苦。

    出乎意料之外,小八婆托雅对我遇险之事只字不问,老莫亦是一派成竹在胸的气度,倒教我颇有几分意兴阑珊,我心里直犯嘀咕,他们难道只愿意分担我的苦痛,不愿意分享我的快乐?

    三岁的彩薇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常常向我抱怨姐姐彩霞是个爱哭鬼,辫子歪了哭,跌倒了也哭,连着几天下雨不见日头也要哭上一场我说:“姐姐这是情感细腻呀!”她振振有词驳我:“哭了辫子也不会自己变整齐啊,跌疼了哭更疼呀,下雨就下雨呗,哭了也不会马上出太阳呀!”

    我哭笑不得问她:“换作是你,你怎么办?”她不屑一顾斜睨着我:“重梳、爬起拍拍灰、听雨声。”

    老莫、托雅相顾无语,我乐不可支:“此姝颇有乃姨之风,此姝前途不可限量。”托雅没好气道:“我这闺女如今与你一般怪模怪样。歪理一堆堆能把人噎死。”

    我与彩薇异口同声:“歪理也是理儿。”老莫哈哈大笑,托雅一甩手便向外走:“你们仨儿是一家子,尽知道挤兑我。”

    我忙拉住她:“不敢不敢,现如今你可是有身子的人儿,要挤兑也要等到我干儿子出世再说。”

    托雅气瞪着我:“合着你还算计着我肚里这个呢?你若喜欢孩子,自己个儿生,别总惦记着我家的,若一个个都像你,我可活不成了!”

    我心下黯然,母亲,一个遥不可期的身份。老莫忙打岔:“亲儿子是亲儿子,干儿子另当别论,托雅孩子气,薇薇你莫放在心上!”托雅自知失言,忙笑道:“我就爱和薇薇斗嘴,她知道的,哪里会放在心上?”我连连点头:“托雅,你明儿便先回去,在此处须得日日给娘娘们请安,你身子沉,颇有不便,还是回去歇着好。只怕过不了几日,皇上便要下旨进驻围场。咱们相见的机会有得是。”

    此次随驾后妃是如日中天的三位,德妃、宜妃、和嫔。虽说老莫远离权力中心,只得围场副管领一职,托雅却终归是蒙古王爷的儿媳妇,家世地位摆在那儿,她们岂有不拢络之理?宜妃赏了一对翠玉镯子,和嫔赏了一柄玉如意,德妃出手最是阔绰,两块白玉凤凰佩,一暖一凉两种玉,虽非无价之宝,却实乃价值连城。另两位倒也罢了,德妃,此人断不可亲近。

    个中原委当然不可告与老莫知,只仗着相交多年形成的默契与信任,老莫好说歹说将托雅劝了回去。托雅始终以为我恼她口不择言,半是委屈半是懊恼,与我依依别过。

    这一别就是三个月,直至八月初康熙爷方拔营往围场。闲暇之时,常常会忆及过往。想起他曾经如何凶恶霸道地教我书写,想起他如何刻薄直白地逼迫我离开,也想起他常常包容理解我的无礼,这些过往或许不尽美好甜蜜,却始终不离“关爱”二字。当然,只恨当时已惘然。

    人生如棋的含义就是,一步之差,谬以千里。如果当初如果这般如果不结局会大相径庭。俗世就是如此,不堪一声长叹。

    彩薇说得对:拍拍灰,站起身便是。叹有何用?

    几日后,传统中秋佳节如期而至,饽饽房上下忙得天翻地覆,王师傅离宫后无人罩我,偷懒不得,累得我扶腰直喘。直至戌时方收拾利落回至布城歇息,几上却有一张老莫所留字条,邀我前往枫叶湾赏月。想想也好,孑然一身,满室凄清之意的中秋夜,的确不那么好过。遂携了月饼,骑着小倔往枫叶湾而去。

    远远望向枫叶湾,一泓秀水,万缕月色,牵出了一个柔情的湖泊。水中月皎,月中水洁,不知水思月,还是月念水?耳畔仿佛传来若有若无的箫声,我不由得好笑,相思成病?幻听?

    下马四顾,空无一人,死老莫放我鸽子?正自腹诽,自岸边芦苇丛中行出一人,宝蓝色湖绸长衫,态度从容清秀,眉眼间不露痕迹地闪烁着某种如羽般轻柔的情绪,令人心旌摇荡。

    我下意识地拔腿欲逃,这个surprise太big,乃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惊。他抢上前来,拉住我,尽是揶揄之意:“跑什么?此处有老虎吃你不成?”

    我定下心神,愚不可及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此处有花酒喝不成?”花酒!大有歧义

    他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笑影:“有要务需面禀皇阿玛,今日晌午才到。”

    我低眉顺眼扮斯文,生怕再口出妄言。他低笑几声:“几个月不见,没话和我说?”

    我没话找话:“你何时回京?”

    他沉吟片刻:“原本此时应在回京路上,只不过,曾有人说过若有机会,要将我藏起来。那么,我愿意让她得偿所愿。”

    我微一愣怔,即刻想起此乃四年前我与他在子洞中分别时戏哄之言,他竟然记得。那么此刻,他亦是违旨不遵,私自留在围场,而老莫是知情者,是“帮凶”?

    我迟疑欲言,他看出我的担忧,宽慰道:“莫担心,莫日根此人极稳妥,他又是你的朋友,值得信任。更何况,返京路途遥远,迟半日抵京,算不得什么。”

    我点点头,微笑道:“是何要务要劳王爷您亲自跑一趟?而不过半日皇上便令你返京?定是皇上认定你这要务不够紧要!依我看,你就是寻机刻意来见我!”

    他面现几分尴尬,叹道:“你可识得“矜持”二字?”

    我大大摇头:“喜欢一个人就是欢喜和他拥有现在,欢喜忆及过往种种甜蜜,更欢喜听他说,当年他如何偷偷喜欢你,远远凝望你,为你做许多事情。从前我没有机会如此,现在逮住机会,便要拆穿你,听你告诉我。”其实,还有我未说出口的另一句,喜欢一个人总是会憧憬未来,想到地老天荒的他年。

    他眸中清光流欲凝:“薇薇,知道你喜欢策马自由写意地疾驰南疆北漠,而我不能相伴。明年你便要离宫,所以我来找你,因为你喜欢而已。其实没有人不喜欢,然而一个人最无法抗拒的唯出身而已,既生于帝王家,称孤道寡之心便不可免。你从不要求我任何事,而我承诺过要给你最好的。你离开后,我就会忘记你,半分不留地忘记”

    他低声补上一句:“否则我会忘记自己。”这是最美妙的解释,康熙爷的教诲深入皇子之心:“你们可以喜欢一个女人,给她最好的一切,却不能忘记自己是谁,你们是朕的儿子,是皇子!”

    人常说:忠言逆耳。忠字亦作诚实解。此般真实到残忍的言语,在我听来,心中除去无力的伤感,更多的是意外的喜悦。

    人们大多喜欢丈量爱情,所用量词无非是厚、薄、深、浅、重、轻,每个人都执迷不悟地执着于自己爱情的浓厚。而我独独喜欢以“真、假”来衡量。情到浓时情转薄,浓会薄;情重惜缘浅,重而无缘,那么终归难逃一个“轻”字。惟有真、假,永远不会互相转换,“虚情”永远配“假意”,而“情真”永远与“意切”不离不弃。

    于是,真,能凝固成永恒。

    更有甚者,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他愿意以诚相待,不肯机心巧思、花言巧语给我镜花水月般的海誓山盟,犹为难得,实属不易。若他说:“薇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永远为你守身如玉。”我定然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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