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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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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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玉卿,虽穿着一身时样衣服,也没有船,又没有管家跟随,就道:“你这个人分明是骗人的捣子光棍,白白的吃了酒食不肯还账,难道就干罢了!”就要拿绳子拴起来。说着,围了许多人,闹了半日,也有说好说歹的。玉卿无奈何,脱下一件玉色绉绸直掇来,算了三两银子,还欠一两五钱,又脱下一条白线罗裙来,算了一两。酒保见他实没有分文钱钞,叹了声晦气,一直去了。
  王卿饿了半日,那有口饭吃?寻思一会道:“这金山寺有甚生意,不如到城找一找吴公子,或者遇见,也不可知。”
  搭了个人载船,上得江南岸来,那有一分钱?只得解下身上带的银瓶一个香囊来,算了三分银子船钱,才得进城。黄昏入夜,到甘露寺前歇息,比及掌灯时分,饿得眼里黄花乱滚,肚里肠子乱叫起来,好象蚯蚓之声,其实难捱。玉卿四顾无亲,那里去宿,看了看甘露寺前有一座土地庙,且宿一夜,明日再作道理。才待进庙安身,只见一个老和尚打着灯笼出来关门,道:“这天入夜了,还有闲人在门外坐着。”见玉卿一个年少小官,穿着两截短衣,在门首站立,忙问:“是寻房的,访客的?如今金兵取了东京,不比太平年景,城里二三更还酒楼上唱戏,满街灯火。如今关得门晚了,这些营兵就来查,去报韩世忠老爷。”指着门上告示,印的有拳头大字,道:“你看看!”玉卿抬头细看:钦差守御江南兼管淮扬兵马都统制韩,为严防奸细事:照得金人犯顺,袭取东京。镇江为南北要冲,奸人不时窥伺。近因塘报紧急,江上戒严,恐防河北商旅内藏奸细,伏祸不浅。今后凡有寺观庙字,不许容留行客止宿。如有面生可疑,系东京语音者,即时报本镇审验过江。无论僧道村坊敢有私留,以军法连坐处斩,决不轻贷。特示。
  大宋建炎三年三月日谕众通知郑玉卿看毕榜文,唬得面如土色。那老和尚见他说话蹊跷,不象行客,把门一关,孤零零关在门外。幸得江南三月,天气不冷,在石台上坐了一夜,又怕巡夜兵丁看见,伏在一株槐树边,又饥又困。这个浪子一向受用的过了,也该折算他折算。这一夜好难捱!有诗一首,单说少年荡子不可轻走江湖:莫道江湖容易游,少年常落下场头。
  花明楚馆人先醉,金尽秦楼歌未休。
  千里抛家空作客,孤身失计悔停舟。
  提防陌路交情恶,覆雨翻云何处投?
  这首诗单说少年轻浮子弟,仗着有几贯浮财,自家有些小才艺,浪迹狂游,没有那豪杰的本领,或是遇着那些下流匪类,引入嫖赌一路,不是诱你一掷千金,说是豪杰的本色;就诱你偎红倚翠,说是才子的风流。把手中有限的本钱,大家弄净了才肯罢休。这等一起朋友,专一白手骗人,在江湖打憨虫,北方人叫做帮衬的,如鞋有了帮衬,外面才好看,苏州叫做蔑片,如做竹器的先有了蔑片,那竹器才做得成;又叫做老白鲞,那鲞鱼海中贱品,和着各色肉菜烹来,偏是有味。因此,这种人极是有趣的,喜的是趋奉诌佞,不好的也说好,不妙的也说妙,帮闲热闹,着人一时舍不得他。如今苏杭又叫做伴堂,如门客应伯爵、谢希大活活的把个西门庆奉承死了,还要嫁卖他的妻子,你道人情恶也不恶!
  这郑玉卿自小生在武职官家做个小后生,那晓得江湖上人情险恶,因此被苗青一伙大棍骗光,把个万金的资囊送与别人受用。在土地庙前地上睡了一夜,次日早起来,越饿得慌,这顿饭可是省得的!没奈何,把顶中上玉结儿卖了二十文钱,上店里买了一顿点心,且救救急。不一时,把二十文钱单单买了两个上等的烧卖,几口吃尽了。这午饭怎么处,到晚来那里宿?寻思一会,看了看金山寺里拾的这吴公子的紫竹萧在身边,何不走上酒楼,且吹萧求些银钱度日,以救一时之急。即将萧取出,擦磨光净,看见城门外临着大江,有一座酒楼,上写一联:“天地有情容我醉,江山无语笑人愁。”
  门面齐整,新油的红绿丹青可爱。那楼上士客坐满,也有凭栏看江的,也有猜枚行令的。玉卿走近席前,把萧吹起。正面座头上坐着一个老官人,有六十余岁,穿着鸭青布直掇,幅中云履,生得巨口长须。对面坐着两个客人,一个是武官打扮,三十岁年纪,一个是秀才打扮,二十多岁。老官人看着玉卿年小,生得白净,不象个梨园,又不象个客商,问道:“你这个人戴着顶巾子,没有长衣服,不象个贫人。因何吹萧乞食?决有个原故。”玉卿不好细说,只道:“江上遇盗,劫了财物一空,无可奈何,平日略知些丝竹,暂且糊口,等找寻着亲戚再回故乡。”说毕,泪落如雨。也是玉卿绝处逢生,老官人便道:“你亲戚姓甚名谁?做甚么勾当,”玉卿道:“我姑表哥姓徐名有功,字是震宇,汴梁卫里千户出身,听得在镇江水营做把总,不知住在那里,又不知生死存亡。
  今经大乱,离乡十五六年了。那时小人才七八岁,记得他出差江南,催买弓箭,因乱后不回家, 说在京口住, 又投了水营做官。“老官人看着那武官打扮的道:”这说的可不是你令尊么? “ 那武官道:”你莫不是郑二叔郑佩么?“玉卿道:”在下就是!只不认得尊驾是谁?“那人起来:”才说的就是家父。“指着这老人道:”这就是家岳李次桥,这秀才是舍妹夫李仰之,原是换亲的。如今幸得相遇。“忙忙让坐下,知道不曾用饭,即叫酒保先整四个面来,面罢,就送上酒莱来。
  玉卿饱食一顿。这才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四人酒罢下楼,打发了酒钱,和郑玉卿一路而行。进得城来,走了几条大街,到一小巷内,是一小小宅院,内里三层,才待叫门,只见徐把总出来,不认得郑玉卿,问是那里的客。那老官人才说:“在城外酒楼上遇见,说是找亲戚的,问道了一会,才说道是亲家的表弟郑亲家。今日送上门来,也是天假其便,不然令表弟少年出门遭着不幸,不知怎样流落了。”徐把总才让进去,细问了一遍东京的亲友存亡,家产俱磬净了,大家凄然。取出一件紫花布直掇来,给玉卿穿着。留下众人吃了饭,散去。打扫一间外耳房与玉卿安歇了,看见他生得乖觉,就安排他在门前做些小生意。那知久惯油猾,不安生理。那消数日,依旧品竹弹丝,看见江南走的妇女,不觉旧病发了,连他表兄家里也要磨起光来,这徐把总是个忠诚人,那里晓得,直到玉卿后来没有归结,才知道:无义之人不可交,不结果花休要种。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汴河桥清明遇旧 法华庵金玉同邻
  诗曰:
  彩云开处见仙人,莫把仙人便认真。
  柳叶自然描翠黛,桃花原自点朱唇。
  手中扇影非为扇,足下尘生不是尘。
  如肯参禅干屎撅,须知粪溺有香津。
  这八句诗,单说做书讲道的人借色谈禅,看书的人休得认假作真。那《金瓶梅》前集说的那潘金莲和春梅葡萄架风流淫乐一段光景,看书的人到如今津津有味。说到金莲好色,把西门庆一夜弄死,不消几日与陈经济通奸,把西门庆的恩爱不知丢到那里去了。春梅和金莲与经济偷情,后来受了周守备专房之宠,生了儿子做了夫人,只为一点淫心,又认经济做了兄弟,纵欲而亡。两人公案甚明,争奈后人不看这后半截,反把前半乐事垂涎不荆如不说明来生报应,这点淫心如何冰冷得!如今又要说起二人托生来世因缘,有多少美处,有多少不美处,如不妆点的活现,人不肯看,如妆点的活现,使人动起火来,又说我续《金瓶梅》的依旧导欲宣淫,不是借世说法了。只得热一回,冷一回,着看官们痒一阵,酸一阵,才见的笔端的造化丹青,变幻无定。
  却说那第一回上,说潘金莲、春梅旧情不断,一灵真性,一个托生与黎指挥家,改名金桂,一个托生在孔千户家,改名梅玉。阴淫一气,依旧化成女身,偏又生在一答邻舍之家。当初在京,武职官们做了干亲家,不上五六岁俱已定了婚姻。金桂许了刘指挥之子,梅玉许了王千户之子。后来徽宗靖康年间,金兵抢进关来,童贯上了一本,把京营武职官儿都调在边关上把守,做了营头。一时间,各携家眷,领兵起身,各守汛地去了。黎指挥是山西居庸关参将,孔千户是真定府游击。原是京营官儿,每日当社饮酒,妇女们邻墙同住,好不亲热,一时各有官职上任分路,两个女儿如亲姐妹一般,临去时哭的当不得。人只说是儿女们常事,那知道他是前世的情根,又来还今生的业债。
  话不絮烦,过了靖康六年,金兵斡离不直到汴梁河上扎营,那时宋朝兵马无一人敢出来遮挡,休说两个世袭武职官儿,那个是拿起弓箭来的!平日里擎鹰走马、饮酒宿娼,件件都会,及到金兵进了居庸关,黎指挥奉着延安府经略种师道的令箭,管西路扎营,不消金朝大军进来,只前哨就杀了个净。众军望风而走,黎指挥自刎而亡,不消说河北一带,自北京直到了天雄,如风卷残云一样。那孔游击守真定府,只有守城的老弱兵马不上一千,先一次到城下就降了。不料金兵受币讲和退去半年,被种经略查失去城池,把这降将正了军法,一概斩首。他两家武官人亡家破,流落在本管地方,寡妇孤女,一贫如洗,或是绩麻纺线,日不聊生。原指望平定了,雇辆车回汴梁来找寻旧日家业,谁料金兵得了中原,宋高宗南渡,一乱就是八九年,女儿渐渐长成了,又不知那公婆女婿存亡下落。就是孔、黎两干亲家,隔了河北山西,数年间那得个信息。两家在外,穷苦无依,如飘蓬落叶,不消细讲。
  到了建炎二年,宗泽守汴京,立下营寨,拜曲端为大将,收了王善百万人马,招抚逃民,开屯复业。这些在外穷民尽回东京,如水相似。却说黎指挥娘子,因丈夫不在了,嫁了一个将官叫李守备,是汴梁人,年纪七十了,因有个十二岁儿子,才丧了妻,没人看管,听的说黎指挥娘子是汴梁人,要娶他续弦。黎家娘子才四十三岁,也愁外乡难住,拣择不的年纪,没奈何就接了首帕,胡乱成了夫妇,这金桂姐年已十四岁了,生的比花花解语,似玉玉生香。原是京城打扮,又缠的山西大同的小脚儿,真是风流绝代。因家贫没甚么妆束,天然雅素:面皮儿不红不白,身端儿不肥不瘦。红馥馥的朱唇,香生春色,碧澄澄的青眼,光转秋波。动人处,天香国色,只堪雅淡梳妆,照影时,月魄冰心,不厌寻常包裹。盘头水作油,浮水游鱼沉不见;对面花为镜,采花蝴蝶见还疑。
  这李守备闻的宗元帅招抚逃民,趁此机会,就雇了二辆鬼头车儿,载着这十二岁的儿子和这随娘改嫁的女儿金桂姐,一路回汴梁来。说不尽凤餐水宿,到了自己住的剪子巷,找寻他的子侄,不知搬在那里去了。一口旧房被官改成造盔甲的厂,那里还有家哩!没奈何,赁了三间房,在花园营里,临着汴河,使家人李小乙开个冷烧酒店。老守备在门首坐着上账,黎金桂自和母亲在屋里做些针指,替人缝衣做鞋,得些钱来度日。李守备这个儿子年已十二,甚是痴呆,吃饭穿衣,不知道东西南北,屙屎尿溺也要人领他去,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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