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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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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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嫁了七八个兵,才嫁这老军。生的一脸黑麻,钩鼻大口,浑身上下都是皮袄,腥臊烂臭,打着两个连垂,使青缎子装着,性如烈火,每日打骂的老兵全不着家。
  忽然见这老兵领着一个妇人走进门来,打着番语问:“是那里抬来的?”老兵说:“是王爷赏的。”这老婆坐在炕上,李师师进来,只得磕下头去,起来在旁侍立,又不省得他的言语。只见向老兵讲了几句番话,那老兵取了一根担钩,两个木桶,叫师师向井边打水来做饭与老兵吃。那老婆也不问师师是甚么人。只得两眼垂泪,取过木桶来,挑起真有千斤之重,这李师师那晓得这个滋味。出门来又不知井在那边,凄凄惶惶而去。不知终来性命如何。正是:锦屏翠被香犹在,垢面蓬头事不同。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诗曰:
  碧云飞处隔蓬莱,香径烟消种绿苔。
  梦里关山何日到,书中鸿雁几时来。
  团香和就相思泪,碾王雕成百艳胎。
  莫向人间在惆怅,刘郎岂合老天台。
  这八句诗单表繁华声色一过,即变凄凉寂寞,清真久住,反生趣味。那绿珠绝代风流,终不免坠楼之祸;张丽华倾城国色,也难逃沉井之灾。譬如月缺花残,酒阑人散。假如月过了十五依旧光明,花过了三春终年开放,休说天地造化不能有此力量,反觉月的光明也没趣,花的颜色也不香美。所以珍羞美味,一饱即休;妙舞清歌,兴尽即厌。天地间事,原是有盛衰聚散,在世为苦乐相循,在天为轮回相转。
  今日李师师受过了繁华富贵,该有此灾祸,以准折他淫奢享过之福,充配与荒朔穷军,远窜在沙漠地方,理当如此。不消说风花柳絮,一霎时雨卷风披,飘流而尽,却说他十万家私,古董宝玩,名人诗画,三代印章,多有大内流传之宝,俱被金兵一时抄没入官;异宝奇香,不知贵重,俱赏与兵士换酒吃了。只有一座师师府,盖的秦楼楚馆,曲榭回廊,楼阁亭台,花园池沼,似小王府一样,封做官家公所,作了五千官价,没人肯买,俱嫌是娼优烟花之地,良家子女不便居住,因此闲了年余,无一人来问。有一个住大相国寺的月光和尚,要化众檀越钱粮,情愿出二千金来改成准提禅院,大开丛林,悬起钟板来,招十方贤圣,安禅说法,投在齐王府中军提督标下。请了刘豫的令旨,不日纳官价,就要兴工造像,开堂留众。不料这法华庵尼姑福清,因在金将军粘罕府里,时常进宅和太太们宣卷唱佛曲儿,因此结了一会,都是番婆太太,连这斡离不大将军府里李娇儿、李桂姐、韩爱姐俱联了。一个大会,每位太太一月出五钱银子,雕准提菩萨,俱随着吃准提斋,每日送茶米油面,常常过法华庵去随喜。这些金营太太们坐轿的、骑马的,一个小小庵子通坐不下,商议要另盖大殿,起造禅房,接引十方,一时间没有这个落地。
  后来听得李师师家宅子入了官,因是在汴河西,与这些行院构栏相近,不是修行的住处,也没想起来。因听的月光和尚要出二千银子投在齐王府建寺,福清就想起,既然僧家好住,我们尼僧如何住不得!因此交通了众位太太,说与兀术四太子官里娘娘得知,说这李师师宅子是宋朝徽宗游幸之地,原该入在王府,因何齐王就卖了二千金与僧人建寺?这西河一带都是娼妓乐户,男僧也不便往来,倒是尼僧住在此地还方便些,就作王爷娘娘的香火院,日夜诵经,护国安民,延寿生子,可以长久的。那王爷娘娘一闻此言,因兀尤还没生世子,即时传了福清师徒三人进宫来,要舍寺雕白衣送子观音,与王爷求子的话。那福清领着谈能、谈富师徒三众,剃的头光光的,穿了新布茶褐僧衣,各人挂串数珠,僧鞋僧袜,打扮的十分洁净。到了官里,见娘娘是西番回婆,生的面如满月,发黑如油,头上挽了盘髻,打着两条连垂辨子,使官锦裹着,俱是珠宝攒成,胸前挂着八宝璎珞,项下一串珊瑚金铂的数珠,约有核桃大,身穿西洋大红多罗绒锦衣,盘膝而坐在龙床暖炕上边,倚着一个大红锦攒的狮子滚绣球枕头上,却铺着龙文细毯,围着一条火浣锦被,露出一双玉足,白滑如脂,和观音菩萨一样。这福清师徒三众,合掌当胸,问讯下拜。娘娘略笑了一笑,说的番语全不知道。只见一个官娥取了三个红漆泥金凳子,叫福清三人坐了。就是金盘捧上酥酪三盏乳茶来。福清问讯了,接茶在手,见有红色油花在盏面上,怕是荤油,通不敢用。娘娘又笑一笑,叫了两个女通使来,是中国掳来,久在营的。娘娘和他番了一回,二女子才讲着汉话,说:“娘娘劝你吃茶,这是牛乳和茶叶七芝麻三样熬的,不系动荤,西番僧俱持戒,通不忌他,因何不用?”
  这福清又打了问讯,才吃了几口,谢了茶。娘娘使女通使说:“要将李师师宅子做王爷香火院,替王爷求了子,重重赏你。娘娘今要造千佛阁、檀香送子观音,先舍三千银子助你兴工,等修造一毕,娘娘亲去拜忏祈福。”福清又谢了。
  时间又是异样香茶、素果点心,俱是一尺高盘,摆在泥金炕桌之上。铺上锦毯,叫福清在西南炕上坐,原来金人以西南为客坐。又是大金钵盛着米饭,使金匙分送在龙凤碗内。福清三人略用了些,起身拜辞而去,安排修造不题。
  却说天坛里王道官听得李师师宅舍宽大,僧尼相争做寺,他也央了斡离不营里将官来,许他一千银子,要买做北极真武殿,前面改作三清元始官。又有开封府学秀才们,为头的两个学霸吴蹈礼、卜守分,率领阖学来齐王府递公呈,要求将此宅改为集贤书院,请诸名公在此讲学。总是淫房花陌,被这三教中人无一个不爱在此盘据,作安乐之地的,此中滋味,真是劫魔尘障,谁得跳的出这个门户去!诗日:门前绿树无啼鸟,庭下苍苔有落花。
  聊与东风论个事,十分春色属谁家。
  后来这大相国寺和尚、天坛里道官与开封府学生员,三下告起状来,都要争这个地方,全不知尼姑福清暗通了四王子宫里娘娘,早有一道令旨,差一内官行到齐王刘豫府里,说这个去处,王爷要自立香火院,造千佛阁,诵经护国。不则一日,又有一路文书行下开封府,借拨河南钱粮三千两,取州县匠役,差的当内官一员,监造千佛阁,雕檀香观音像。不一时,看了吉日,开封府尹亲来开土兴工。忙的个尼姑福清师徒三个挑着经担衣钵,连夜搬进师师府来。只见府舍深沉,往内有九进房子,回廊曲折,与官禁相似,虽然家器抄籍入官,那些门窗路径,绣户朱阑,件件俱全,不消另造的。看了一看,但见:绣户尘生,朱栏色旧。五间画阁插云霄,堪供金鸽释子;十丈锦堂垂绣模,可坐宝杵韦驮。伽蓝侧殿改东厢,六祖传经在西室。玉粒天厨,堪称香积;金砖佛地,无用戒坛。海棠半开半卸,那知色尽还空;山鸟如笑如啼,正好从闻入觉。铺就金绳原正路,修成梵阁绝旁门。
  原来李师师住着内外房五百余间,百十口人还住不满。
  今日福清得了王爷娘娘的令旨,看守香火,这等偌大一个宅院,如何支撑得来!从来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单说人逢时势,自然那些帮衬的人不呼而至。就有王姑子、张姑子、刘姑子、李姑子,汴京城出名的寺院庵观,凡系尼姑女道,都一齐来拜福清,口口称师太老爷。那消三五日,又有京里京外大家檀越王太太、李太太、张妈妈、刘妈妈,远村野寺的斋公婆婆们,拖男领女,担米挑柴的。又有岳庙的社头、大寺的社头,送佛像的,捧香火的,一一凑拢将来,轿马车辆,挨挤不开。早悬起一座大钟来,每日有一二百做工的匠役土工们,鸣钟吃饭。那一时,汴梁乱后,各寺开丛林的久已断绝钱粮,把钟板摘了,通不留众。就是这小庵子里,多少有些香火,那有个大檀越舍出几千几万来的。忽然见王爷立了香火院,即时发一千银子在开封府修盖千佛阁,那些善人们都来帮着。有一座护国光明寺,在汴京北门里,原是古刹大道场,上下房头旧有六七百僧人。因遭了靖康大乱,金兵进城,烧的精光,把七间大殿烧了。喜得是三尊大铜佛不曾烧化,至今用芦席搭盖在露地,经今十年没有钱粮修造。因此,众善信和福清说知,启过王爷,着开封府动人夫抬来,安在后面五间画楼底下。把前面花窗格扇一齐打开,周围砌起供台香桌。那消儿日,这些僧尼善信男女等众,上了几千人,和起佛来,人山人海。把这三尊佛——无非是过去、未来、现在法像,用三顶大八仙木轿抬起,恰也灵应,这铜佛少也有五七千斤重,一上了木轿,趁着这经声佛号,如风行之速,往这汴河西李师师府中来。路旁看的人都手执信香,念佛之声如海潮雷动一般。安在画楼中间,挂起旗幡宝顶,蜡烛香火,烧的炉内沉檀馥郁,木鱼铜磐音声不断,即时就成了梅檀佛国,昙花香海。因此把汴梁河南一千里内行善参禅的大家妇女,都来进香,沿路车马不绝。四太子娘娘,原是西番鞑子女儿,名乾达拉婆,不二三日就来设斋供一次,每人诵经的馒头四个,经资五钱。又赐下宋徽宗铸的大铜鼎,安在殿门首。别有占铜周彝三尺余高,汉瓶一对,俱是翡翠珠砂,千年的斑绣,供在佛前。桌上琉璃灯,足有一丈余高,四面八付垂带珠子宝石嵌的,点起照得满殿上金光百道,俱是宋朝大内之物。赐了一个匾额,金字朱牌,曰“敕赐护国大觉禅林”。从此这些士官瞻拜,男女皈依,白米香油,各处供送的如运粮相似。这福清留了各庵上习学经典、善打法器的比丘尼三十余众,在殿上诵经拜忏,二时念功课不歇。又立起丛林的清规来,照依大相国寺的执事,也有知客、典座、库头、斋头之类,约三十余人,分任其事,把一个卧柳眠花魔女地,变做了谈空说法梵王天。有诗咏比丘尼清净修行的妙处。
  一钵即生涯,随缘度岁华。
  是山皆有寺,何处不为家。
  笠重诸天雪,鞋香净土花。
  他年松偃盖,风雪护袈裟。
  这里大觉寺兴隆佛事不题。后因天坛道官并阖学生员争这块地,上司断决不开,各在兀术太子营里上了一个本,说:“这李师师府地宽大。僧妓杂居,单给尼姑盖寺,恐久生事端,宜作公所,其后半花园,应分割一半作三教堂,为儒释道三教讲堂。”王爷准了,才息了三家争讼。那道官见自己不得,又是三分四裂的,不来照管。这齐封府秀才吴蹈理、卜守分两个无耻生员,借此为名,也就贴了公帖,每人三钱,倒敛了三四百两分资。不日盖起三间大殿,原是释迦佛居中,老子居左,孔子居右,只因不肯倒了自家的门面,把一尊孔夫子塑在居中,佛老分为左右,以见贬黜异端外道的意思。把那园中台榭池塘,和那两间妆阁——当日银瓶做卧房的,改作书房。一边是烟花曲巷狭斜,一边是佛阁比丘天女。
  这些风流秀士、有趣文人和那浮浪子弟,也不讲禅,也不讲道,每日在三教堂饮酒赋诗,倒讲了个色字,好个快洁所在,题日“三空书院”,无非说三教俱空之意。有一名人题词日:圃苑流洲,金谷琼楼,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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