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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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雄罢兵-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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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样?叫长闲来吧。”
  “还是待主公醒后,再商议商议。”正信说道。这时,似睡非睡的家康微微张开眼睛,呻吟道:“作左,碰碰运气吧。叫长闲来做艾灸!”
  他肿胀的眼睑深深地陷了下去,目光虚浮。
  “哦,主公醒了?”
  “嗯……”家康轻轻转动头部,以示回答。他淡紫的皮肤冒出冷汗,粗粗地喘着气,“热!傻啊!”
  “您说什么?”数正瞪大眼睛,注视着家康。他没有想到,这种虚弱而充满自省意味的话,竟会出自一向信心十足的家康之口。“主公,振作些!”
  “哦……人一生中,一般有三次重大危机。”
  “三次?”
  “对!少年时代,溺于情色……壮年时期,只凭匹夫之勇行事。过了不惑之年,则认为自己已经功成名就,骄傲自满,固步自封。”
  作左卫门不禁咂舌。“主公!让长闲来替您艾灸吧!”
  “哦,叫他来。秀吉荣任关白时,我家康却病倒了……这也是造化啊!不必担心,若我现在死去,便是没有领会神佛之意的傻瓜。”
  “主公!”正信仍在劝阻家康用重疗法。
  “正信少言。作左,叫长闲来。”家康道,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数正,“很对不住你,由于我粗心大意,让你受苦了。”
  数正觉得胸口堵得慌,急忙掉过身去。作左卫门看家康又闭上眼睛,轻轻呻吟着,才站起身来。家康的呻吟声有气无力,眼睑肿胀得更是明显,不光是手,连脚趾都肿起来了。
  “既然主公同意了,就试试吧!”看到正信还在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家康,数正安慰他道。
  “在艾灸之前,叫长松丸来吧!”正信道。
  数正摇头。他怕家康听见,用白扇挡着,在正信耳边低语:“这样会使主公的体力逐渐衰弱!”
  作左卫门陪着糟谷长闲和松丸,端着放艾草和线香的盆进来了。太阳已经偏西,掠过湖面的凉风吹进屋里来,使每个角落清清爽爽,却丝毫没有吹散不断呻吟着的家康额头上的汗珠。
  作左卫门故意呵呵笑着。“主公岂会向区区病魔投降?把病根拔掉!”他口上这样说着,额头也渗出闪闪的汗水。他比数正更加担心,甚至忧虑:难道主公死期已到?
  长闲并不介意,他表情严肃地靠了过来,轻轻地用手去触摸家康的额头,接着替他把脉。
  “怎样,糟谷,脉搏还行吗?”
  长闲没有回答,眉间的皱纹逐渐加深。脉搏很弱,他抬起脸,严肃地看了三人一眼。三人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大事不妙。
  “晚了也没关系,试试看!”作左道。
  “主公,主公,糟谷先生来了。”正信道。可是,家康没有睁开眼睛,好像轻轻呻吟了几声,又喘起气来。糟谷长闲悄悄把盖在家康胸部的棉被拉开,见他胸前都已肿得通红了。
  “怎样,糟谷?”
  作左道。长闲不答,单是取过艾草,找到肿胀得最甚的患部,用手推揉,使之隆起,再逐渐加大力量,用指尖去压。
  “这么用力!”正信小声道。
  “嘘!”长闲打断他,接着把粗线香放到火上。屋子里渐渐昏暗下来,太阳已经下山了。数正和作左卫门皆紧握双拳,甚是紧张。
  “大人!”在点燃艾草之前,长闲轻唤。“没有反应,或许是……”他自语着,悄悄点了火,用扇子轻轻地扇。一缕青烟猛然在暮色中升起,不大工夫,就烧到了皮肤,发出咝咝声响。家康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可是仍未出声。
  灸完了一处后,长闲用指尖按着,接着灸第二处。这一次咝咝之声比前次更大,燃烧的艾草映入眼里,红彤彤的。
  家康的身体仍一动也不动,作左卫门大声叫了起来:“主公,主公!”长闲止住作左,迅速取出第三棵艾草,揉成圆团,去灸皮肤。
  如此一来,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出声。每个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常与神秘。身体健康时,几乎没有人在意生命会如何,但一旦面临大厄,则自有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压迫着每个人的心。
  这和在战场上的情形完全不同。在战场上举着刀枪向前冲锋的瞬间,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想的只是消灭敌人,生死则轻如鸿毛。若是躺在病床上,生死则如参天大树。
  在第四根灸变成红火团时,石川数正方闭上眼睛,虔诚地为家康祈祷起来。领悟到了人生终有一死的道理之后,不堪重负的他竟突然轻松了许多。任何人终究都会“临死”,但是他实在无法想象,“死”会把比秀吉年轻、看来健壮得多的主公先带走。“人都有一死”的结论看似公平,其实毫不公平!当秀吉在等着登上关白之位时,死神可能正要对家康宣布他的死讯,现实便是如此。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数正在巨大的压力下,脑中浮现出佛陀的影子,他摒除杂念,虔诚地祈祷着。
  “唉!”这时,长闲发出叹息。
  数正猛然睁开眼睛。“怎的了?”
  “还不知道。已经灸完了,在下暂且到隔壁去。”
  “辛苦了!”作左卫门睁大眼睛,喃喃细语,“呻吟停止了。主公命悬生死一线啊!”
  然而,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发现家康沉重的呻吟已被若有若无的微弱呼吸替代了。本多正信悄悄把手探到家康的鼻尖,惊道:“还有……还有气息!”三人沉默地注视着家康的面庞。他做过艾灸后,病情是好转,还是就这么在昏睡中了此一生?这已非人力所能控制,只能听天由命!
  下人拿来了烛台,天已经完全黑了。
  “可以叫长松丸来吗?”
  正信再次悄悄把手放在家康的额头上试了试,道,“简直如火一般,比刚才还烫。”
  但是,无人回话,时间一寸一寸地过去。等待奇迹出现的三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家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唉,过了两个时辰呀!”
  当长闲从隔壁房间过来时,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似乎已过了很长时间,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时辰。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正信吃惊地问。
  长闲静静地把手搁在家康额上试了试,接着马上开始搭脉,“静静地睡着了。”
  “睡着了?”
  “脉搏已经正常了,热也降了。”
  “这是真……真的?”作左卫门发疯似的喊着,接着又叱责自己,“傻瓜!糟谷会撒谎吗?噢!热退了!”
  “安静些,我要看一下灸后的痕迹。大人的运命毕竟非同一般啊!”
  长闲说着,拉开家康胸口的棉被,正想用手掌去抚变黑隆起的地方。就在此时,红白色的脓液猛然喷向空中,长闲叫了一声,缩起了脖子。接着,又一大团脓血从家康胸口射向空中。
  “哦,脓口打开了。”长闲叹道。
  “打开了?”三人惊问。
  “你们看!”长闲再度用双手抚着家康的胸口,脓又喷涌而出,“侍卫,快把备好之物拿来!”长闲似忘了自己脸上沾满了污物,大喊。
  “来了!”松丸端着放有白布和白酒瓶的盘子进来,长闲精神抖擞地把外衣往后面一丢,只着单衣,高高举起手腕,扶起家康。
  隔了片刻,家康开始呻吟。在此间,长闲使劲地压住患部,脓和血一齐流了出来。旁观的三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们认为此乃造化之神在作弄、训诫于人。
  “舒服多了啊!”家康睁开眼睛,环视众人,令人意外地清醒了,说起话来。
  “您醒过来了,主公!”
  “喷出了很多脓,已经不要紧了。”
  “长闲先生不愧是名医,让我们见识了悬壶之奇。”
  三个人欢喜道。
  家康露出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坚定目光,慢慢地环顾室内。“舒服多了呀!”他又道,“我以为已不行了。”
  “对,或许是死而复生啊!”作左卫门激动地高声应道。
  “作左,”家康道,“给我水,渴!”
  “遵命!”
  长闲用酒给家康擦拭完手后,才把水慢慢送入他口中。
  家康发出啧啧之声,喝得津津有味。然后,他道:“我看见了三途川,很像冈崎的菅生川,总觉得一定要渡过那川才是,因此我……”
  “主公,说这么多的话不好吧?”
  “无妨,我像从一场让人喜悦的梦中醒来那般舒畅,于是啊,直想脱掉衣服,一气游过去。”
  “哦,真有力气啊!”作左道,“那么,平安游过了吗?”
  “可是,有人从后面抓住我的衣襟。”
  “是谁?”
  “普贤菩萨真达罗大将。”
  “啊!那么,是寅神,是主公之守护神。真达罗大将说了些什么?”
  “他骂我!”
  “哈哈哈!这就奇了,主公被骂了!”
  “他突然跳到河边的砾石上,对我道:‘你不知付六文钱就可坐渡船过此川吗?’”家康唇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本可坐渡船而不坐,却想游过河之人,是不能成为出类拔萃的大将的。为何不等船来呢?为何不更心平气和、培养忍耐之德呢。最后,他突然拔出利剑,刺进我的胸膛。这时,便听见你们正在后面叫我!”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家康的濒死之梦,做得太好了!主公是以此激励我们——在场诸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暗暗使眼色。
  这时,家康又发出轻轻的鼾声,睡着了。
  家康此次九死一生,众人无不心情舒畅。家康病愈的第二日,即六月二十八,从是日起,天气进入盛夏。
  此时,朝廷已决定授秀吉关白之位,敕使刚刚出发,“丰臣”这个新的姓氏也已确定。因此,若家康遇不测,秀吉必会立即将矛头指向德川氏。此前,秀吉为了讨伐富山的佐佐成政,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
  二十八日,乃是家康久病以来首次下床的日子。他一下床,就迫不及待地先问数正:“大坂那边知道我生病吗?”
  “不知,状况是……”数正探身前去,说秀吉派人来,要这边派两三个家老去清洲为质。
  “哦。”家康的表情似甚是焦躁而不耐烦,他歪着头道:“两个使者是富田平右卫门和津田四郎左吗?”
  “是,他们似以为主公在装病,很果断地回去了。
  “这可真奇怪!好,你马上回冈崎,写一封信给秀吉,说我对他的提议甚感意外。”
  “甚感意外?”
  “我与佐佐成政交通,绝非要诱他谋反,恰是要他为了天下苍生,早日向秀吉投降。秀吉只要自己去攻打宫山,便可知此了。佐佐必会因为我的劝说,毫不抵抗地投降。”
  “这……这是真的?”
  “怎会是假的?而且,我收留根来寺残部的目的,是不让那些人四处逃散,在别的地方引起骚乱,才特地把他们留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帮助秀吉平定天下,然而他竟提出要两三个重臣去当人质!你告诉他,德川家康绝不会做出违背天下太平的举动。”
  数正顿时茫然地看着刚刚痊愈的家康。经历了生平从未有过的大病,他从与秀吉的对立当中挣脱出来了吗?数正觉得笼罩在身边的阴云与迷雾,转瞬之间烟消云散!如双雄能通力合作,太平相处,天下苍生百年之望不就达到了吗?
  “遵命!”数正高兴地回答,出去了。
  家康眨着眼目送他,接着叫进酒井忠次。忠次现在乃是德川氏中比作左卫门更强硬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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