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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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鸟-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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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行前,母亲用白色的跌打风湿膏胶布写上天舒的中文名字英文名字、中国地址美国地址,贴在箱子上。领行李时,在大同小异的箱包中,她就专瞅那块白色的胶布。终于看见一块白色胶布天真地丑丑地亮相在某个箱子上,她远远就断定是她的家当了,近了,她迅速地搬到推车上,惟恐别人多看一眼。又等了一会儿,另一个箱子也从转盘上被拎了下来。
  天舒推着车子从里面一走出来,就看见自己的名字“TIANSHUCHEN”在一块大牌子上,与自己箱子上的那块白胶布比,显得很是大方气派。
  天舒仔细看了一下举牌子的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不像拐卖人口的。
  “感谢上帝,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一直在等待着你。”
  举牌子的老太太是系里的秘书。
  后来才知道,这位善良的美国老太太足足等候了两个小时。用她的话说,一直为天舒祷告着。她还不敢走开,哪怕上个卫生间,担心天舒见不到人会着急。天舒很受感动,因为她长这么大,好像还没被别人这么尊重过。
  后来又知道,这位老太太是个很虔诚的基督徒。打这起,天舒对基督徒的印象很好,认为他们有爱心。也让天舒对美国人民有了好感。
  天舒来美国几乎谈不上什么深刻的第一印象或第一感觉,甚至没有身处海外之感。当阿晴表姐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没感觉。我不觉得自己出国了。美国不过如此。”。
  相比之下,父亲的第一印象则深刻多了。八十年代初,父亲被公派赴美留学。他对美国的第一感觉是:怎么这么多车啊!他想起以前读到的一篇英文课文《AMERICAISONTHEWHEELS)),果真如此。父亲对美国非常好奇,洗衣服不用晒,有烘干机;连商店里可供顾客随手取阅的小广告画册也让父亲大开眼界,收集了不少,准备带回国给天舒玩。而那些让父亲好奇的小广告画册,就是现在每天都会收到的让人讨厌的“垃圾邮件”。
  父亲的美国第一印象是天舒这一代新留学生再也体会不到的了,当年让父亲好奇乃至吃惊的“美国印象”再也引不起现在的留学生好奇,也许只会觉得好笑。
  这些感觉上的差异来自时代、年纪的不同,更来自中国这二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
  5小资产阶级情调由于学校有人来接天舒、阿晴表姐没有亲自去机场,但天舒在美国的第一个星期是在表姐家里过的。
  天舒到美国的第二天就见到了已经来美八年的阿晴表姐。
  不得不提她的表姐,阿晴是在哪里都很能折腾的人。
  记得小学六年级时,天舒看到一张报纸大谈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就问母亲:“这里提到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是什么意思啊?”
  母亲想了想,说:“噢,那就差不多是你表姐那样。”
  母亲说阿晴是一个“具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小女人,从人到文。
  那个晚上,天舒随母亲口外婆家,天舒去找表姐,阿晴躺在破旧的竹榻上,倚窗,听着港台流行歌曲,手里捧着张爱玲的《白玫瑰红玫瑰》。
  “姐姐。”天舒叫。
  阿晴婉约回首,淡然一笑:“来了?”
  这一刻,天舒似乎看见一个富裕优雅、旗袍盘发、麻将香烟、宴会舞厅的小女人向她走来,这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女人。母亲真是绝顶的聪明,她通过阿晴让女儿理解了一个难以界定的概念,又通过这个概念让女儿了解难以形容的阿晴。
  后来,天舒读了一些阿晴发表的散文,更是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阿晴的文字是纯粹的小女人文字,还是那种有钱有闲的粉领一族,那种卧在家里写独白的女性。阿晴说,我哪里是什么娇生惯养之辈,我十岁就做全家人的饭了。那么惟一的解释只剩下受“小资产阶级情调”影响太深了。
  阿晴直言不讳地说,现在的女人都不够女人,以前的上海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如今的阿晴已经生活得相当有面子,住在寸土寸金的海湾边,这里的房屋没有低于百万元的。阿晴开的是BMW车,还有游艇。如果说美国汽车的普及程度相当于国内的自行车,那么有游艇相当于中国有汽车的人,算是有那么些钱吧。只是阿晴年轻的外貌与殷实的家当之间的反差,给不少人实在留下了无穷的想象。因此,她不太交中国朋友,不是有意避开中国人,只是想躲过那些闲言碎语。
  阿晴至今未婚,男朋友却不知谈了几个,天舒谁也没拿着当真。偶尔表姐冒出个人名,她才知道,改弦易辙又换人了。现在表姐与男友老金合开一家电脑公司。
  许多年后,“小资产阶级情调”已经由带有政治色彩的话语转变成调侃的一句戏言。而天舒在北加州见到阿晴,仍认为这是对阿晴最好的描绘,天舒这么觉得。那么母亲不是聪明绝顶,是什么?
  阿晴家里到处都挂着自己的玉照,连天舒住的客房也满是阿晴的照片。天舒觉得,她表姐虽然满不在乎,随心所欲,但骨子里自恋得很。
  阿晴与男友同住,这一点在国内是无一人知道的。天舒刚到北加州,就知道了这事,还以为抓住了表姐的什么小辫子,关键时刻可以拎出来甩甩:“哦,你呀……我知道的……”不料得到的只是阿晴式的微笑——嘴角微微上吊,吊着讥讽与调教,似笑非笑:“小孩子家的,玩这种花样,还自以为是。”
  阿晴家宽敞的房子寂静得很,连他们家的猫都是寂苦型的,这是天舒说的。阿晴家里养了一只黑色的猫,走路、吃饭都异常的安静,典雅得像个淑女,从来不叫,惟一的嗜好就是蹲在窗边,数小时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一副言情小说中“怨妇”的神态。天舒观察了几次后,说:“你们家的猫用几号电池?”
  阿晴大笑。这也是为什么阿晴喜欢天舒来住的原因,家里有了生机。阿晴说:“它就是这样的,买来就是这样。我发现美国的猫好像都不如中国的猫好动。”
  “它要是遇见老鼠,也不知道谁怕谁了,可能当场被老鼠吓得五脏碎裂。”
  “我没有打算培养它捉老鼠的技能。”猫狗是宠物,已经从根本上变性了。猫不捉老鼠,狗不吃屎。美国的宠物享有和它们主人同等的福利,像私人医生、心理辅导、美容美发等等。
  “多少钱买的?”
  “六千块。”
  天舒愤愤地说:“那你还不如养我呢。”
  接着,天舒不失时宜地对小资产阶级表姐进行教育,你要知道中国有多少失学儿童呀,你这只猎足以改变十个以上失学儿童一生的命运。阿晴后来也说,是呀,别说那些失学儿童了,就是我小时候也穷得很。天舒说,忏悔吧!
  的确,阿晴与美国校园里四处可见的中国女留学生不太一样。
  阿晴的动作非常“外国”,耸肩摊手不在话下,更多的是在一些语言中夹带着小手势。不过她做得非常得体,在举手投足之间自然、顺畅地施展出来,没有别人身上由于模仿而留下的婢作夫人之嫌。加上她身上的衣服常是丝绸这类非常有特色的东西,直让人觉得她有味道。
  阿晴喜欢去酒吧。中国学生由于长时间一贯性的学习生涯,对这类酒吧没有大大兴趣,去也是带着“侦察员”的身份去了解、看看的,只有阿晴是定期去,喝酒、聊天和跳舞。她可以妩媚地坐在一个陌生人的旁边,挑逗说:“一起喝一杯吧。”
  这种事在中国女学生中没有普遍性。
  阿晴带天舒去酒吧,天舒想见识一下,就跟着去了。
  一个有酒、有笑、有叫、有人跳舞、有人聊天的地方,与国内的酒吧没有多大的区别。天舒和阿晴坐在一张桌边,看着大家闹。阿晴问天舒要不要跳舞,天舒说没兴趣,阿晴也说今天没心清,于是两人就坐在一边喝着、看着。
  这时,一个美国青年男子过来,“HI,我叫……”
  阿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就接着说:“我在后面的桌子观看了你们很久……”
  “那你就回去接着观看。”阿暗淡淡地道,满是一个交际女子的老练与自卫。
  那个男子讨了没趣,也知道遇到了对手,识相地走了。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有一次,阿晴带天舒参加一个商务派对,听见几个美国人用歧视的语调谈论中国,阿晴对天舒说:“他们美国人懂什么中国?凭什么对中国指手画脚?
  真是‘知少少扮代表’。“这是一句广东话,指只知道些皮毛,却充当内行人士。
  第二章
  到S大学的第一个星期,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介绍我在美国的生活情况:我的学校,我的宿舍,写得更多的是我的实验室。我知道,我将在那里度过人生中最宝贵的五年。在美国的前半年我一直处于认识的状态中,对环境的认识,对事物的认识。我在北加州的感觉就是“居长安大不易”。这让我想起上托福班时老师讲的一个故事。太阳落山之前,一头狮子自言:明天日出之时,我要追上跑得最快的羚羊;一只羚羊自语:明天日出之时,我要逃脱跑得最快的狮子。所以,无论你是狮子还是羚羊,日出之时,要做的都是奔跑。
  个个都是人才,努力加努力。
  ——陈天舒
  1  全是我们的人
  S大学位于北加州的海湾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天舒刚入校时参加过一次中国学生迎新会,大约有五十来人到场。由此推算,在S大学就读的中国大陆学生约有一两百人。
  1981年,父亲留美感触最深的是:“我特别想听相声,可惜听不到;特别想说中国话,可惜没人可以说。”在校园里见不到什么中国人。后来,遇见一个台湾学生,这是父亲见到的第一个来自海峡那边的中国人,而父亲也是对方认识的第一个来自大陆的中国人。
  那时候,两岸关系比较保守,他们没有多讲话。时间久了,也因为同处一个开放发达的国家,他们才开始有交往。
  发现对方与自己有一样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竟然有一些吃惊,稍后才意识到一句话“PEOPLEISALWAYSTHEPEOPLE(人民总是人民)”。父亲说你们吃香蕉皮吃得很健康嘛!那个台湾学生发现大陆人并没有像台湾宣传的那样在吃树皮。两人哈哈大笑说,那些政治啊。
  父亲尚好,去的是大城市,又懂英文。父亲的同事老何去的是美国中部的一座小镇,加上英文不过关,在天高皇帝远、人少动物多的偏僻小镇找不到一个中国人。一次偶然遇见一个刚来的访问学者,他抱住人家哭了起来。人家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不幸,半晌后他才解释——太寂寞了。
  二十年后这种情景已经转变了——也许美国对中国还很陌生,但中国对美国已经不再陌生了。具有戏剧性的是他们的下一代——天舒和老何的孩子现在都在美国读书。
  天舒读的是生物化学专业,系里中国人不少,东方面孔更不少。天舒在美国上第一节课的教授就是一个东方人,四十来岁,从他的气质和口音可以判断出是大陆人,再认真看了看教授发下来的SYLLABUS(课程表)上的名字——ProfHONGWEICHEN(陈宏伟),便确定无疑了。多么典型的一个时代的大陆人的名字。
  天舒有点高兴。美国大学里的教授,就是比自己早几年来美的留学生。天舒的父亲当年留学S大学,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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