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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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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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几年来学堂上课的时间不多,却能够用一个月时间将那本书看完,而且还能做完那张卷子,这天资毅力倒是不错。”

倘若是杜先生板起面孔训斥自己两句,张越也不会这么惊讶,但此时面对这货真价实的夸奖,他着实是瞠目结舌了。但这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醒觉过来的他立刻想到了父亲的吩咐,正预备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声。

“小沈学士来了!”

张越虽然没有出去见过那些官员,但在祖母那里见到了许多贵妇人,其中三品以上的也有几个,此时见人家咋咋呼呼嚷嚷的不过是个学士,他不禁觉得奇怪。这时候,他却忽然感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扭头一瞧,却见那杜先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不在南京城,大约不知道这位小沈学士的大名。他八岁通《孝经》、《论语》、《孟子》,十岁能书真草,算是货真价实的神童。当今皇上登基之后重文臣,他和其兄沈度一同被召入秘阁,在南京城,他们兄弟俩被誉为大小学士,最是受学子尊崇。老夫人大寿能够劳动他亲自来贺,你大伯父的面子着实不小。”

他那大伯父何止是面子不小,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张越用脚趾头也能算出此中三味——张赳回来不过半个月,如今祥符县乃至于整个开封府都已经传开了他的神童名声,此次来贺寿的小沈学士既然昔日也是神童,那么大伯父张信就能顺理成章为张赳觅得名师,更可借今日寿筵为儿子扬名,何止是一举两得?

张越皱眉头苦思,渐渐露出了一丝冷笑来,却没注意到旁边的杜先生一直都在看他。于是,当他再次露出了一幅好奇的孩童嘴脸抬起头时,也就错过了杜先生脸上一抹奇特的微笑。

“话说我也久仰小沈学士大名多时,你可否带我去瑞庆堂一观小沈学士风采?”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越指不定就信了,可这位犹如冰山一般的杜先生说自己仰慕别人,他却怎么听怎么古怪。只不过,他自己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当下就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师长有命,弟子自然不敢辞。既然小沈学士一来就引起如此轰动,想必瑞庆堂一定是人山人海。我带先生从长廊那边过去,应该能占个好位子。”

他说着便躬了躬身在前头带路,心里却在猜度待会张赳会当众来上怎样一场震惊四座的演出——这舞台都搭好了,声势造足了,宾客全都到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那位堂弟应该不会马失前蹄吧?对于这一场表演,他着实是期待得很。

瑞庆堂乃是张家正堂,彼时本就是高朋满座人头济济,此时那位小沈学士一到,就连大厅外头也是围了不少宾客,大多是看热闹的旁系子弟。毕竟,张家已经出了一位英国公,对于来拜寿的武将并不感到稀奇,反倒是一位鼎鼎大名的文官学士前来却是少见了。

“听说小沈学士还是从南京城专程赶来的。”

“嘿,最近开封府上上下下都在传说咱张家那位神童,这下大小神童可是碰了面。”

“赳哥儿真是好福气,摊上那样一个有能耐的爹爹,以后还不是飞黄腾达?”

瑞庆堂的侧门原本是丫头进出送茶水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却被张越和杜先生占去了大半边。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听见大堂中飘来荡去的奉承声,张越不禁撇了撇嘴,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被人带来的张超张起和张赳。当然,他也瞥见了张倬,发现父亲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自己,他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宾客济济一堂的瑞庆堂中并没有那个喜欢穿着一身浆洗得极其干净白衣的身影。果然,张超张起的如意算盘根本打不响,这种场合怎么轮得到一个穷亲戚的小子登场?

比起张超张起兄弟,张赳这一天打扮得极其显眼。他尚未到束发加冠的年纪,因此一头黑亮的头发只用红绒绳系着,上头缀着一块白玉。他身穿一件玫瑰紫蝙蝠云朵福从天降纹大襟袍,腰中悬着一块翠色的玉鱼儿,底下赫然是长长的朱红色穗子。再加上他原本就面如皎月色如春花眉眼如画,此时竟是犹如天上下凡的金童一般。

这时候的张赳显得乖巧而又伶俐,半点不见往日在某些人面前的倨傲光景。在父亲的指引下,他向那位小沈学士下拜行礼,起身之后便乖巧地叫了一声世叔。

沈粲自己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瞧见这样一个金童似的晚辈自是笑容满面,当下便盛赞道:“数年不见,昔日襁褓幼儿却已经长大了。雏凤清于老凤声,张兄着实是好福气!”

远远站在侧门处的张越听到这话,立刻想起了红楼梦中诸清客相公奉承宝玉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又面色古怪地朝自己右肩处瞥了一眼。就在刚才,杜先生的手忽然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种忽然之间的亲切转变却让他浑身不得劲,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在张信引着儿子和两个侄儿拜会了一圈贵客之后,瑞庆堂中的客套寒暄已经告一段落。能够坐在这里的贵宾之中,有好些人带着家中小有才名的子侄同来,更有不少人听说过张赳的神童才名。此时大名鼎鼎的小沈学士夸奖了张赳,少不得有人也存着为自家子弟扬名的主意,当下便有人提出把在场的六七个孩子聚在一起考较一番。

张越站在那里情不自禁地摇头,心想大伯父正愁没有机会,这会儿却有人主动送上去撞枪口了。见那帮子大人物们笑呵呵地想着题目,见张信张赳父子笑吟吟自信满满,见张超张起兄弟犹如满身长了虱子坐立不安,见其他孩童少年俱是诚惶诚恐,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聪明。

这是别人搭好的舞台,他出去也是当人陪衬,何必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紧跟着竟是不由自主地朝前头迈出了两步。就是这小小的两步,他一下子撞飞了面前的帘子,陡然之间出现在了厅堂中所有宾客面前。刚刚在暗处窥视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时一瞬间对上无数打量的目光,他不觉有些刺眼,愣了一愣方才换上了一幅泰然自若的表情。

真是见鬼了,杜先生究竟为什么把他推出来?

他正寻思着这个难解的问题,忽然看到那位居于上座的小沈学士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确切地说,应该是盯着他背后。面对着那混杂了惊喜、疑惑、惊讶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正有些奇怪,陡地又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立刻反应到杜先生也跟着他出来了。

忽然之间冒出来两个人,作为主人的张信顿时皱了皱眉头。他横扫了满脸惊讶的张倬一眼,旋即对张越沉声喝道:“越哥儿,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

张越这还是第一次收获所有人的集体注目礼。瞥见老爹在那里连连打眼色示意,他却不慌不忙地躬身答道:“大伯父,我刚刚在后头遇见了族学的杜先生,所以便陪着杜先生说了一会话。”

杜先生?张信左思右想方才记起上次遇见管族学的那位堂叔时,对方曾提过族学中有这样一位塾师。然而,即便此人算是家中几个晚辈的师长,可今天的瑞庆堂是何等地方,这杜先生竟然敢这样大剌剌地闯入,也实在太狂妄了!

碍于满堂宾客,他不好摆出什么脸色来,当下便对杜先生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杜先生数年来在我张家族学中教导这些顽劣小儿,着实是辛苦了。”

杜先生一现身,张越就知机地往旁边挪开了两步让了地方。放眼看去,今天这瑞庆堂中尽是身着朱红鸦青绛紫的官员们,于是白袍青履的杜先生着实显得有些刺眼。而当张信一语点穿杜先生身份的时候,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不少人脸上的轻视之色。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看到那小沈学士霍地站起身,疾步往自己这边走来。还不等他想明白对方来意如何,那个身穿绯袍的人影竟是朝他旁边那个人影深深躬下身去。

“宜山兄多年不见踪影,我和大哥派人找遍整个浙东,却不想你竟是到了河南!”

这一拜惊呆了瑞庆堂中所有主人宾客,而张越却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陡然警醒了过来。俗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他早料到杜先生似乎是有些名堂的人,可这会儿一鸣惊人似乎也有些太快了吧?

第十五章 茶联

杜先生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人一瞬间变得极其炙烈的目光,伸出双手将沈粲扶了起来:“我一个罪余之人,天下自然哪里都去得。倒是令兄和你如今得皇上器重委以秘阁要职,大小学士之名人尽皆知,我即使远在河南,也着实为故人高兴。”

“宜山兄这一说就让我无地自容了,若无宜山兄当日大力资助周全,我怎会有今天?兄长得天之幸,我却是才学浅薄,贸然居于高位,这心里实在惭愧得紧。宜山兄又怎得会到了河南?兄长和我向皇上举荐了多次,却苦于找不到宜山兄你。”

他乡遇故知大约是最让人欣喜的事。两相厮见之后,沈粲少不得向在座所有宾客解释了一番。直到这时候,包括张越在内的张家上下人等方才知道了杜先生的真实名姓。

杜桢,字宜山,竟是沈粲的同乡。若仅仅这些也就罢了,那洪武二十四年乡试解元,洪武二十八年殿试二甲头名进士,曾经当过翰林庶吉士的经历却足以让大多数文官心生敬意。尽管那段经历的最后是贬官革职,但那毕竟是建文年间的事了。这如今在秘阁中供职的沈粲队他都如此恭敬,谁知道翌日不会飞黄腾达?

瞧见一群刚刚还面露轻视之意的宾客们一个个上来寒暄,张越很有一种冷笑的冲动,但他好歹还看得清场合,几乎是死死的把这丝念头给摁了下去。谁知道偏偏在这时候,却还有人不放过他,居然声音清亮地开口撩拨了一句。

“三哥,你刚刚迟迟不见,陪着杜先生说了那么久话,一定是杜先生的得意门生了?”

盯着故作天真状的四弟张赳,张越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样看着乖巧实则小心眼的小家伙,不就是杜先生忽然出现抢了你的风头,你偏和我作对干什么?可他恼火也已经迟了,此话一出,四周那些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更有自以为是的人已经是捋着胡须打量起了他。

这种时候,纵使有心希望儿子能拜一位名师出人头地的张倬也有些慌了,连忙强笑道:“犬子在族学中蒙杜先生教导,确有师徒之谊。不过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天赋不过寻常,所以还不曾真正列入杜先生门墙。”

“那么,杜先生收我入门可好?”

老爹出言解围,张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边竟是又响起了一个可恶的声音。见张赳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仰起了那张眉清目秀的俊俏脸蛋,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和张超张起一样的厌恶感。

小小年纪就知道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瑞庆堂中一片寂静,堂外却是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陡然之间冒出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其中一人又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张家长房长孙又当众发话要拜师,这一环扣一环的情节着实让人们看得目弛神摇,后头的人此时忍不住踮起了脚,眼巴巴地等着里头的答复。

即使在无数恭维之中,杜桢依旧是维持着淡淡的表情。端详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幼童,又扫了一眼周围的宾客,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脸色如常的张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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