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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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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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了,我沉默得起。
  “宝贝,我就知道你呢是想给我某种惊喜。如此良辰美景,猪才会睡着。什么惊喜呢?打盆水到月地里给我擦身子?噫,还看得见月影,那就赶快点,飘飘乎洛水之神兮……”
  她冷笑一声,扭腰闪进屋子。我回过头,只有门帘傻乎乎动。
  我闷闷地站到院墙边,影子悠长悠长。回头的时候,感觉是它站了起来,我倒了下去。似乎还听到稀哩哗啦的响声。我不由被吓了一跳,快慌慌逃到门边,影了不见了,红砖房里,俄罗斯女巫一般背靠着《最后的审判》。
  这时候,我突然记起上个假期在家中读到的一首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退到石梯上慢慢坐下,我真想骂。谢谢你了,爱情,你不过是下个世纪学生们在课堂上碰到的一个抽像的名词。老师像解释什么叫“珠算”一样对它例行讲解,大不了举的例子生动一点而已。放眼天下,只有你当你是个宝。
  七十
  见鬼,第二个梦都醒了,俄罗斯还没回来,我翻身拖鞋到院子里。
  夕光满花溪河擦洗着她诱人的身子,一河两岸,色彩斑谰。
  俄罗斯去镇上看保健医生,我懒得做菜做饭,换个较为亲昵的睡姿,续续学甩响指。
  小时候在燕山,我是激烈地甩过响指的。扬手,翻腕,中指与姆指一错,“啪”,脆生生,颇有快感。读到四年级,母亲给废止了,理由很哀婉:没家教。我懂事后尧爷给我家谱看,方才恍然,什么家教不家教,不外乎是我那破落的书香门第作怪。那时想都没想到,儿时的雕虫小技,而今竟要我刻意地从头到尾的模仿。
  每次学甩不成,俄罗斯毫不客气嘲笑,得意忘形,像一个算着嫁期过日子的闺女。
  “先前我也会的。”我急了,抢着说。
  “不该会的时候你会,该会的时候你却不会,这比不会更惨。”俄罗斯哲学兮兮,我哑然了。弘福寺的忧时子也这般看我:该会的你不会,不该会的你却会了。因为你的不合时尚,注定要丧失人生的许多乐趣而饱尝生活的太多苦痛。单单婚姻一关,就够你过。“
  望着自由自在的花溪河,我自己安慰自己。美好的生活虽说是人们一贯的追求,但事实上生活是靠苦难来支撑的。全国人民都心想事成,全国人民都是白痴差不多。
  忧时子推出我和俄罗斯八字不和,相克不相生。结论是强扭的瓜不甜,强结的缘难圆。和尚多是些小哩小气的家伙,要依得他们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社会早就乱套。他废话,说什么我对人生所寄予的希望还没有他坐的蒲团高。齐家治国不成便转而修身养性的例子我见得多了。现实就是道理。人啊,要的只是活着。忧时子不过一知半解。
  我美美地回想所做的第二个梦。
  沁儿化作一片发黄的叶子飘过所有的天空。在我的守望里她坠下来,以叶子的方式轻盈地坠不来。我捧着它迫不及待地追问,月地呢,那片惨白的月地?然而它只是一片树叶,一片发黄的卷着边的树叶。高高的天空虚脱得像一个产妇。
  我跪在树叶边上,小心守护着它。我承认刚认得俄罗斯的时候我说得奴颜媚骨:为了您的缘故,我愿把整个秋天虚度。
  婚姻,笑话!我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去考虑那个雍肿的东西。和尚的话,历来认真不得。
  七十一
  “望南,听说你金屋藏娇,过美国日子真不真?”
  “大师,那丫头。靓嘞。”
  “南哥,别舍不得带出来晒太阳。”
  因为要考试,我大中午跑到班上的女生楼借哲学笔记。
  门一开,姑娘们七嘴八舌乱嚷。晓露的嗓门最大。“叫俄罗斯大姐她有意见不?”
  坐在临窗椅子上,我半句话也无法插。太阳从坡那边翻进来,照得满屋子金黄。
  “昨天在图书馆见到她,我只好喊‘李望南,拿你的信。’她猛回头,浅笑浅笑的。”徐姐盘腿坐在上铺,两手空空的搭着膝盖,像个有所成就的俗家弟子。我仰望着她,洗耳恭听。“跟她讲清楚,下次见了,喊徐姐。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俄罗斯年幼无知,还望徐姐恕罪。赶明儿考完试一定领她登门赔罪。别样不行,她做的湘西酸汤鱼还将就。”我板起面孔,“湘西不只是作家画家有名。
  “那倒不必。叫她登门呢过份了。准备鱼火锅就鱼火锅吧。我们去红砖房。这样文雅些,省得人家说你班上的女生人不怎么样架子确不小。”
  “主意是好主意。吃了还可玩麻将。”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下午,正巧我没饭票。”
  “今天早不早晚不晚的就算了。明天,明天考完试大家都有空。”
  “也行。”
  说来也是我的不是。一个多学期了,带俄罗斯钻过织金打鸡洞,数过学校后边暗灰色的枕木,探望过关在烂泥沟的沈睡,就是没正一着二介绍给同班同学认识。
  “你们不怕怀孕?”团支部书记问。
  “人家是一个睡一头。”
  “吹,人家是一个睡上半夜一个睡下半夜。”佩玲睁着眼胡猜。
  “才不呢,人家男女授受不亲。同床不同梦。”
  ……
  姑娘们存心开我玩笑,我又一次搭不上腔。脸一阵红一阵白。怪只怪我孤身一人深入。
  “补考费缴得还不心疼?”我装腔作势。随手拿了徐姐的哲学笔记匆匆逃出。我知道她们会越说越没正经。
  下楼才发觉本子拿错了,哲学笔记还在楼上。稍一回头,我放弃再上楼的念头。
  信手翻翻,卢隐的《海滨故人》里堆满花哩胡哨的话。
  七十二
  落缨缤纷的山道上,女孩弯腰捡花。一阵风吹花走远。女孩不停地挥舞双手……猛然睁眼,原来是俄罗斯捶打我。
  你干什么,宝贝?我撑起身恶声恶气问。
  就是你就是你挤人家落床。她猛烈地叫。
  我回过神,赶忙赔礼道歉抱她上床。
  冷着没?我拥着她问。
  冷你个头!我警告你,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俄罗斯横眉怒眼。照着《爱经》上出的点子说了好多猪往前拱鸡往后爬的话,她才悉悉嗦嗦地靠着我睡下。靠对情人的方法获胜,我有些黯然。搞不清她抱我的动机,越发浑身不自在,隐隐领会出前人用蛇形容女人的苦心。跟俄罗斯说,她死死抠我。骂我故作斯文。若是初初她看出我这白天君子夜间小人的嘴脸,打死她也不会上这贼床。
  贼床?我接口道,人家燕青那天借宿不成,背地里乱说了好多坏话呢。
  是了,谁都像你大方。别人要约会,你赞助场所。时下流行约会强奸,燕青那德性——倘有三长两短,你一辈子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你行?俄罗斯在我下巴底牢骚。
  燕青是我住校时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上个周末他带女朋友来玩,有借宿红砖房的意思。俄罗斯一口回绝:这屋里不准乱来。
  他就这德行。有次我们在河滨公园吃麻辣烫,人家熬汤味的猪骨头他也捞出来啃,老板娘看得牙齿咯咯响。
  俄罗斯吃吃傻笑,同燕青带来玩的女孩相比,相差甚远。
  那女生是学校子校的。顶多十八岁。天呀,我敢说没见到她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未放的花。
  这年头万事万物都在早熟。也怨不得燕青。念着大家兄弟一场,我竭力帮他树立形像。
  嗨,你别看他一天荡来荡去,不怕你一天到晚又写又读。话你不一定有他会讲。我送他到院子里,他叽叽咕咕的,说什么‘全世界都乱得就你红砖房乱不得’我打赌,你绝对说不出这种精辟话。俄罗斯摸着我的胡渣,两眼贼亮。
  我又没说我行。嘴上说得干巴巴的,心里却暗暗记恨燕青。
  七十三
  一大清早,就听到肖庭国咚咚咚敲门。他奉班干部的命来通知我,今天是最后一堂外国文学欣赏课,曾先生希望全班同学到齐。我的论文还没设计完,不敢放肆。另一方面,也想尝尝最后一课的滋味。吃了两个甜酒鸡蛋,我冒着细雨往学校跑。
  教室里仍是老样子。培根照例死死盯着对面墙壁的乔治?;桑,曾先生趴在讲桌上,鼻梁骨灰灰耸着。他面前的几排座位一个学生也没坐。黑板上残留有昨日的功课。好像是关于“山药蛋派”和修正主义问题的。有人用线条大咧咧地划过。不太看得清楚。黑板右下角,歪写着朱湘的名字。那“朱”字的最后两笔拉得瘦长瘦长。隐隐作跳水状。我有些坐不住了。
  先头在办公楼门口,见学校的桂冠诗人企鹅般踩着清鲜的花草,颇就不自在。靠伤害取得名誉是卑鄙的。在我看来,还不如守在红砖房,就算不依依眉眉读日语,单是等着俄罗斯在画画的间隙里乱吹罗素对绅士的定义是所谓绅士,就是他有一位年收入超过一千英镑的祖父也比这有趣。
  罗素是俄罗斯绘画圈子以外最认同的西方第一人。他说罗素虽然是一个绝对主义者,虽然有辉格党望族的背景,但他四岁就失去双亲,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不由他不有乖张放浪的性格。她笑着说当罗素晚年被指控为反美时,他潇洒地回答‘我的妻子们有一半是美国人,你想我怎么反美?’真酷。
  不时有迟到的同学推门进来。先生的课接二连三被打断。燕青挂着笑吊儿郎当站在门边的时候,先生终究发脾气了。他摘下老眼镜,嘴巴微张着,显然震惊于燕青聒不知耻地说什么“美好的东西一般都有迟来的习性。”
  我烦躁不安地眺望窗外。
  “好嘛南哥,你根本没听我说话。”俄罗斯大叫,猛推我。
  “听的听的。你是说罗素十五岁就用希腊文介绍唇膏用法。”我半醒半睡。
  “不是。嗯,才不是。就你会敷衍。”
  “快天亮了,你要我陪你练香功?”
  “不是呀不是。”俄罗斯又喊又叫。声波揭开眼皮,我看见,微光透过窗帘,镜框边,低垂着英子送的那只黄玫瑰。
  “你让我带零钱吃早餐?”我越来越没把握。
  俄罗斯完全绝望了。咬紧下唇,盯着《最后的审判》一动不动。我睡意全无。
  “哦,你是说中午去镇上买颜料,像昨天一样。”观言察色的绝技一拿出,我恍然。
  “南哥,我是在说‘我爱你’!”俄罗斯扭水索腰伏在我胸口。“这可是亲口第一次对你说,却让你糟蹋了。”
  没激动,没难过,只觉得痒酥酥的……
  先生哽咽着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课,也是他教书生涯的最后一课……教室里还有五个位置空着,我上句不接下句地记着笔记。
  七十四
  俄罗斯穿着她推销剩下的蜡染裙子在院墙角淘米。花花绿绿的太阳斜照着青石板上福柯刚出道时的著作。水龙头慢悠悠滴着水,亮晶晶的,像童话。今天《最后的审判》封笔,阿丹她们请学校的权威人士看过,得到好评,中了奖似的,吵着准备庆贺。那幅画,俄罗斯没画我上去,我一直是有想法的。阿丹她们要吃酒吃肉,我才懒得去管。稳稳地坐在竹椅子上,面色苍茫地做着一种不稼不穑的雅样。俄罗斯淘完米,洗火腿肠的时候,她说,你小心些,马克也要来。
  马克是写过‘所有的黑夜都因为女人而美丽’的三流诗人。他有个亲戚在高尔夫球场做球童,多少认识几个有头有面的人物。十天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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