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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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江户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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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的话,砂村那一带就有,远一点的话,也有人从佐原那边采买。反正近郊的村子,一到冬天,大抵都在做这种副业。”
  “做这种副业的人,有没有在吉祥物注连绳上面搞恶作剧的情况?”
  架子工对藤兵卫的提问,发出响彻岁来晴空的笑声。“虽然有可能,但那又怎样?注连绳是神的东西吧?在神的东西上做缺德事,受天谴的应该是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买注连绳的伊丹屋!”
  藤兵卫喃喃自语地说有道理。阿丰笑道:“是啊!说得也是。”
  两人回到伊丹屋,说好了分别向铺子里的所有佣工个别问话——在场一起布置的人、布置时不在现场的人、布置前曾看到搁在榻榻米房里的注连绳及装饰品的人。
  不过,在这种除夕前的忙碌时刻,他们只能利用工作之余四处问问而已,根本无法仔细问,不免有漏网之鱼,阿胜正是其中之一。
  由于阿胜还是个孩子,不放心让她—个人,所以与阿丰同住—个房间,而且为了避免其他下女虐待她,阿丰认为直到她更独立之前。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比较好,这才决定让她和自己同住。也因此,阿丰凡事都没把阿胜算进去。这回也是。阿丰心想,晚上回房睡觉前问一下就好了,反正那孩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阿丰是这么想的,所以那晚听到阿胜不见了、似乎是逃跑了的消息,阿丰顿时说不出话来。
  以孩子的脚力,又是平时不熟悉的江户夜路,打—开始就不可能成功。阿胜逃跑后,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就被町大门门卫发现,将她送了回来。据门卫说,发现阿胜时,以为她是迷路了。由此可见,阿胜看起来是多么弱不禁风。
  关于这回的小火灾和注连绳的事,通常是先由藤兵卫处理,经过种种衡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惊动老板。就这点来说,藤兵卫并非只是负责生意的掌柜,可说是伊丹屋的支柱。藤兵卫带着被送回来的阿胜回到邻近佛龛房的自己房间,这根支柱让阿胜在火盆前取暖,等身子暖和了,先安慰仍在流泪的阿胜,说是老板和老板娘都不知道你逃跑的事,不用担心被赶出铺子,或被处罚。阿胜在藤兵卫这么安慰时,仍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阿丰握了两个小饭团,另加一杯白开水,递到阿胜面前。
  “肚子饿了吧?先吃饭。”
  但是阿胜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吃不下吗?如果你心里很难过,那就先说出来好了。为什么要逃跑?说出来好不好?”
  藤兵卫双手揣在袖口里,为难地不断皱着眉,最后问道:“我说阿胜啊,你逃跑是为了……选在今天逃跑,是想在家里过年……想跟阿爸、阿妈一起过年吗?”
  阿胜依旧—味抽抽搭搭地哭。
  “还是,有人虐待你,才一时冲动跑出去?”
  对阿丰的这个问话,阿胜虽然眼泪扑簌簌掉,却仍用力地摇头。
  阿丰看着藤兵卫,而他则看着掉在阿胜小手背上的泪珠。
  “那,阿胜,”阿丰又问道,“这样的话,你今晚逃走是不是因为昨晚的小火灾?”
  阿胜瘦弱的肩膀僵住了。她仿佛想压抑身子的颤抖,用力撑着搁存膝上的双手“再说得明白点,是为了昨晚的小火灾和藏在神龛注连绳里的头发……是不是?”
  阿胜一听,不知是否终于崩溃了,哭得更厉害。啊,果然猜对了,阿丰暗付,与藤兵卫互看了—眼。
  “哭久了,小心眼睛会瞎掉。”
  要从还留有乡音、哭得喘不过气来的阿胜口中问出话来,真是大费周折。
  “是你把头发藏在注连绳里的吗?”
  阿胜边打哆嗦边点头说:“是。”
  “为什么呢?”
  阿胜咕噜一声地吞咽之后,小声回答:“我认为这样可以供养——”
  “供养?”藤兵卫瞪大双眼。
  “那头发是谁的?”阿丰问道。
  “是我……阿妈的。”
  三
  阿胜生于水乡的贫穷农家,在六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么。家里穷得三餐不继,阿胜搞不好会被卖到那种地方。因此,谈妥了可以到伊丹屋做事,她真的觉得很幸福,从没想过要对铺子做出那种恩将仇报的事。
  大约两个月前——亦即刚谈定阿胜到伊丹屋做事后不久,阿胜的母亲突然病倒。那时,水乡那—带流行骇人的时疫——发高烧,难过得呻吟不已,频频想喝水,喉咙像塞住了般,染病后不到十天便会死去。阿胜的母亲正是染上了这种病。
  无论接连死了多少人,代官所(注六)也不会关心这种贫穷村落。只是,开始谣传这病似乎会传染时,代官所才总算有所行动,八度派来公役,也只是敷衍了事地调查而已。
  在这些公役之中有位医生,但在缺乏代官所支持的情况下,医生根本无法独力照顾那么多病人。不过,这位医生仍对痛苦、恐惧的村民提出了几个忠告。
  不能用病人用过的碗筷吃饭、不能喝生水,其中最重要的忠告是不能将得这种病的死者直接土葬。医生说,这是他到长崎游学所得的知识。只要坚守这几点,时疫终将平息。
  村民慌不择路地相信医生的话。将近半数的村民都因这个病病倒了。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为了避免村人死绝,再怎么严苛也必须遵守。正因为如此,不久,没接受任何治疗的母亲过世时,阿胜不但得忍受失去母亲的悲伤,还得忍受用火烧母亲遗体的痛苦。
  这个村子没有火葬的习惯。生前十分疼爱阿胜的祖母,阿胜七岁时早天的哥哥,都长眠于村子尽头坟场的土馒头里。哥哥的身体在这泥土里,从泥土里会开出花、长出草来,让阿胜快乐,陪阿胜玩,哥哥哪儿都不去,一真都在这里——哥哥去世时,这么告诉阿胜的正是阿妈。
  这叫阿胜如何承受得了用火烧掉阿妈呢?要是烧掉了,阿妈就不能睡在泥土里,也不会开出花来。要是把阿妈烧成灰,以后感到寂寞时,阿胜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阿妈。所以阿胜哭着反对烧掉阿妈。
  然而,父亲却严厉地教诲阿胜。
  “阿妈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她拜托阿爸,说她死了之后。一定要烧掉她,绝不能让孩子们被传染。”
  既然阿爸都这么说,也就无可奈何。阿胜只能望着燃烧阿妈身体的火焰,目送冉冉上升的青烟。因为穷,出殡时也没请和尚念经。
  阿胜心想,阿妈生前真的希望这种寂寞的葬礼吗?她真的希望烧掉她吗?
  大概是因为阿胜心里有这个疑惑吧,阿胜瞒着父亲,在燃烧遗体之前,偷偷剪下母亲的头发,藏在纸捻里,随身带着。她将纸捻缝进衣领,因此阿妈的头发从未离开阿胜的身边。
  之后,阿胜来到了江户。
  “我明白了。”阿丰说道,“可是,你将那么重要的头发藏在注连绳里,怎么就是供养呢?”
  “我们家很穷,丧事也办得很仓促,所以阿妈没有好好地接受念经,也没有让大家上香。”阿胜结结巴巴地说,“所以,我看到注连绳时,想到—个主意,如果将头发藏在注连绳里,不但可以搁在神龛上,也可以接受大家祭拜,而且还有灯火,还有布置的绿叶,还有供奉的年糕。”
  藤兵卫嗯的一声叹了口气。
  “过完年拿下注连绳时,我打算偷偷拿出头发,缝回衣领。”
  “那,你是在藤兵卫掌柜买回来之后、老板动手布置前塞进去的?”
  阿胜点点头,接着又说那很简单。原来她家每逢冬天便经常做这种装饰品副业。
  “你的心情,我们都明白了,别再哭了,懂吗?”听完阿胜的说明,藤兵卫如此安慰阿胜,“好,要不要吃饭团?还是带回自己房间吃比较吃得下?”
  阿胜眨着哭得通红的双眼。
  阿丰往前挪了一步,悄声地说:“我说啊,阿胜。你阿妈的头发和那注连绳没有全部烧掉。”
  阿胜睁大眼睛,小小的右手抽动了—下。那手的动作意味着,希望阿丰马上把剩下的头发还给她。
  可是,阿丰徐徐地摇着头说:“阿胜啊,你认为昨晚为什么会发生小火灾?”
  藤兵卫抢在阿胜之前脱口而出,“可是,你不是说不相信那种事吗?”
  阿丰故意不理会藤兵卫,望着阿胜说:“那场小火灾的起火点是注连绳里你阿妈的头发。一定是这样,绝对没错。因为没有其他会起火的东西。”
  “会不会是灯火……”阿胜怯怯地说。
  “不,不是。灯火媳了。没有别的会起火的东西。是你阿妈的头发着火了,所以注连绳也跟着着火,神龛也就着火了。事情就是这样。那,你知道为什么头发会着火吗?不,你知道是谁让头发着火吗?”
  阿胜默不作声。
  “其实啊,是你阿妈。是你阿妈的灵魂让头发着火的。”
  阿丰弯着上半身,望着阿胜那小小的脸庞。
  “因为你阿妈很担心只要留下—点东西,也可能会把病传染给心爱的女儿,所以生前不是说要你们把她全部烧掉吗?可是你却剪下她的头发,藏在身上穿的衣服领子里。你阿妈真的高兴你这么做吗?阿胜,你仔细想想。”
  阿胜眼角又溢出眼泪。
  “你阿妈啊,在你的衣领里不知有多担心哪。她一定很想早点烧掉自己,可是,又不能让你受伤。她在你的衣领里,没法烧掉自己。”
  “结果,移到神龛后马上着火……”藤兵卫喃喃自语。
  阿丰点头表示同意,她说:“所以啊,阿胜,我们还是烧掉那头发吧。明天在后院,我和掌柜、你,三个人悄悄把头发烧掉。边念经边烧。我教你念经。”
  阿胜扑簌簌掉着泪,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阿胜离开房间,藤兵卫不高兴地说:“我说起火点可能是注连绳时,你不是根本就不信吗?”
  阿丰抿嘴一笑说:“我现在也不信呀!”
  藤兵卫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那,你对阿胜说的都是胡说八道?”
  “不要那样说,那孩子太可怜了。再说,既然知道了,那头发绝对不能不烧掉。”
  阿丰利落地掸了掸衣摆站了起来。“这一来,注连绳的事也解决了。至于小火灾,我还是认为起火点是灯火。今晚开始,我每天睡觉前会偷偷去确认—下佛龛房的灯火。”
  阿丰走出榻榻米房时,身后的藤兵卫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听起来好像是说:“真是倔强的人……”但是阿丰没有回头。
  四
  翌日除夕夜早上,阿丰依照约定在后院生火,祭拜阿胜母亲的头发。阿丰教阿胜合起小小的手掌,并教她念经。藤兵卫也走调地一起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之后,他的表情一整天都很严肃。
  光烧注连绳的话,还是不太放心,因此又添上柴薪,这样火势应该够大了。烧完后的灰烬,全部集中起来,仔细埋在后院一角,并在上面搁置圆石作记号。阿丰知道,这个角落每逢春天便会稀稀落落开出可爱的黄花。当阿丰向阿胜说,所以啊,你虽然人在这里,你阿妈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时,阿胜终于露出了笑容。
  唯有—件事很奇怪。
  明明这样处理了,不知为何,阿丰总会闻到一股烟熏味,那味道始终留在她的鼻子里不散。而且觉得头发也有烧焦味,即使洗过澡,换了衣服,仍摆脱不了那个味道。
  简直就像被烟裹住了一样。可是,问其他人,对方总是说,什么都没闻到啊,阿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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