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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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相思-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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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射光、音乐、炫丽璀璨的彩色烟火,这是豪华而恣情的宴飨。为的不是任何一个特别的人,或特别的日子。这是一场生命的庆典,为的是庆贺生命,尽管是平凡的,却很真实。这是一个纪念的凭据,为的是人们从世界各地赶来赴约,不期而遇。
  阿姨的大女儿,年岁与我相仿,寻到一个好位置,便拉我上去,与她并肩,都是仰望壮观繁华的姿势。
  在那一明一暗的光影里,无法像我们的母亲,曾共度十数载悠悠岁月,看人生起伏;却同观十几分钟旋死旋生的烟火,也拥有某一种亲密。
  许多年以后,我的孩子,和我的好友的孩子,是否也能相遇?如果他们能够相遇,那时,映照在眼瞳中的,将是烟火,还是战火?
  谷雨
  谷雨才刚过去,立夏还未来临的时候,岛上的季侯着实阴霾了一阵子。
  谷已成雨,夏犹未立。
  因为气流的变化,我所居住的地区,空气里有腐败恶臭,是一股特属垃圾的气味。
  由前几年的不能容忍,不可置信,到现在的不以为意,我看见自己性情本质中的姑息。
  朋友送我回家,开车门时大惊失色:“天啊!怎么这么臭!”
  不知怎地,我彷佛有些愧意,分辨的说:“还好啦!天气不好嘛。”
  垃圾掩埋场尚未动工,隐隐然便觉得不会像有关单位允诺的那样完美。问题果然发生,渐渐连指责的力气都没有了。前几个月,本区居民强烈要求垃圾场迁移,而有小规模的抗议陈情。
  反复思量,终究没有去参加。因为,垃圾处理已形同灾难,如果,无法寻得解决脏与臭的方法,那么,迁移到任何地方去都是灾难。我们已是受害者,怎么忍心把害推给别人?
  是的,我知道这是愚不可及的愚仁愚义。
  (但,聪明人并没有提出什么好办法。)
  我在自己的想法中取得平衡,每夜,自腐臭的气味中归来,进入门窗紧闭的小屋,安静的读书、写作,甚至带着浪漫的情绪,为远方的友人覆信。
  四月二十二,世界地球日。
  我并没有刻意穿上绿衫子,因为再怎样也不能变成一株树;只是拒绝外出的邀约,避免污染或被污染。
  也就在那天的晚间新闻,我看见国外传播媒体拍摄的影片,台湾人在澎湖屠杀海豚的现况。
  我一直知道,人们为取象牙而屠杀大象,为保护农作物而屠杀袋鼠,为减少的渔获而屠杀海豚,为口腹之欲而屠杀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
  曾经,我带着三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去市场买活鱼。孩子们快乐牡挑选了一尾鱼,鱼被敲昏以后,在砧板上迅速地开瞠破肚。拎着鱼回家时,塑料袋仍不时挣动,孩子问我:“把鱼放回水里,它能不能活?”
  (后来我才想起那孩子的不忍和企求。)
  晚餐时,他们全体拒食那尾新鲜美味的红烧鱼。那大概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面对的杀戮和血腥,他们觉得恐惧,或者还有厌弃吧。
  可是,经历多了,是不是也会变得无动于衷?
  我在海洋世界看见那些体型优美的海豚,聪敏灵巧,撒娇地向观众讨掌声。智能仅次于人类的动物,在所有的童话故事里,都是善良、有感情的好朋友。
  然而,在澎湖海滨的渔船上,一条活生生的海豚,未经麻醉或特殊处理,被人用锯刀削下头来,血泊之中,海豚因剧烈痛楚而弹跳,它的头便一吋一吋地支离身躯……当我看见这个画面的时候,几乎忍不住从肺腑之中痛嚎出声,肝胆俱摧地。
  但,我们的孩子呵。那些在船边围观的孩子,尖锐亢奋的叫着、笑着,这个残暴的仪式,彷佛是他们的嘉年华会。
  童年记亿,永不磨灭。孩子们长大以后,会不会变成嗜血的一群?
  人们害怕离散,苦痛,却时时将这样的噩运横加于其它生物的身上。
  根据植物学家研究,即便是树木,也能传递彼此的讯息,也有相通的灵犀。在阿里山上,有一座让树魂寄托的碑,因树林无故遭到砍伐,这样的补偿,确有庄严意义。
  如果植物都有感觉,动物便该有七情六欲了。
  国外动物保护人员在澎湖海边,发现撞港自杀的海豚,很觉惊异。推想它大概情绪低沉或受了刺激,才有厌世的做法。我却想,假若,它亲睹自己的骨肉、同伴或情人遭受屠杀,那么,它如何表达悲恸与怨愤?
  它也是有知觉、有情感、有记亿的啊!
  每一年,地球上平均有两种动物被灭种绝迹,再进步的科学,也不能再造已经灭绝的生命。
  还要过多少年,河川全遭污染毒害;山林全被破坏殆尽;动植物都无法生存,地球上没有四季。
  因为人类是聪明的,不致完全灭绝,极少数残存的人类,在外层空间飘荡着,不知多少光年,企图寻找第二个地球。一代又一代,在宇宙飞船里传授知识,放映影片给孩子看。
  这是海!海里有许多鱼,最聪明的是海豚……当然,已经绝种了。
  这是树林!这是松鼠,这是鹿……这是蝴蝶!是的,真是太美了,可惜,也绝种了。
  这是田地,金黄色的谷粒是人类的食物,这是蔬菜,这是水果,都是人类的食物。
  可是,人类把所有的一切都破坏了。把整个地球都毁灭了!
  人类是什么?我也问过我的老师,可是,没有答案。孩子们,我想,人类一定是邪恶贪婪的可怕力量。他们毁了一切,必然也毁了自己。
  如今,我们不停地流浪飘泊,就是在找寻另一个地球。
  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曾经,有一个地球。
  11 呦呦鹿鸣
  蓦然发现,
  他们也能阅读我的心事,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庇护我。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看待他们?当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一不小心,便与昨日的自己相逢?
  我们是师生,却更像朋友。在芳草碧连天的古典文学领域里,搬演着我们自己的故事。在笙瑟和鸣的热闹所在,有非常热切、非常现代的情节。
  方才走进教室,学生们鼓噪起来,嚷着要吃喜糖。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兴奋过度的贺辞。原来是我发表一篇以结婚为题的散文,本只是告白情绪,学生们却误以为他们的老师要当六月新娘。
  不是这样的。我解释,但他们听不见。年轻的欢欣如风中燃烧的一团火,稍加撩拨,更不可收拾。我的声音显得如此单薄,遂不再言语,转过身,默默地擦黑板,迟缓着,花费比平时更多的时间,企图让自己陷落的情绪再度飞升。
  学期结束前,最后一次上课,班上那个年纪较大的学生,拎着背包来找我。看不出来他是赶来上课,或准备离开。
  “我是来道歉的,老师。”
  为什么道歉?
  因为同学们看了老师的文章,以为有喜事,后来才知道是误会了。他说。看见老师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虽然那个表情只有一剎那,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他继续说。
  在一剎那间,他看见什么?凄凉;还是惆怅?我一直以为自己掩藏得万无一失。
  “我们不想让您伤心的,真的。”
  我伤心了吗?没有。这些年来,极脆弱的心灵日渐柔轫;即使受伤,复元能力也相当神速。我不伤心,只是有些惊心。
  始终以为他们是一群未完全长成的大孩子,蓦然发现,他们也能阅读我的心事;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庇护我。
  城市的这一边封锁了。校区靠近总统府,在教室里不时听见警笛、哨音和透过扩音机传来的呼喊。下课前,面色凝肃地教学生们赶快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不要去看热闹。
  而当我离开学校,看见满街栏栅、铁丝网,穿梭来往的宪警,第一次感受到萧瑟之气,能够回家的通路,已经被堵塞了。两天色渐渐昏暗。
  有人扯扯我的衣角,说:“喂!不要看热闹,赶快回家哦!”
  是班上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模仿我的神情语气。我摇摇头,这下可回不了家啦!
  “没关系!老师?我们保护你!”
  空气中飘浮着烽火与烟硝的气息,不是战场,这一回却不知又有多少人受伤;要流多少血?几只鸟雀惊飞,朝远方去了。经过扩音器夸饰以后的抗议示威,听不清诉求内容,被风吹成抑扬顿挫的哭调,格外惨凄。
  我们绕着空荡的总统府广场边缘走,试着找寻回家的路。我很快便迷失了方向,学生们安慰我,说一定可以回家的。走着走着,纷纷飘洒的细雨里,走出维命的相依情绪。
  吹瑟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同行。
  在课堂上,我努力地企图让他们发现人生的道理;在这封锁的城市,他们努力地企图帮我寻找回家的道路。
  走过公园,我弯下腰系紧松脱的鞋带,领路的男生突然回头,没有看见我,惶急地嚷:“老师不见了!老师——”
  那声音中有着真实的惊悸与焦灼,引得路人侧目。
  我站起身,大伙笑得前俯后仰,男生也忍不住,赧然她笑起来,他说:“真是吓了我一跳!”
  原来,他们说要保护我,竟是如此诚挚认真的。
  因为人与人的对立抗争,城的这一边对了。就在这个时刻,却把我和我的学生,紧密地,连锁在暮色里。
  12 心碎的白鸟
  我的错,究竟是在后来停止我的爱,
  或是在开始,付出太多的爱?
  爱,是有责任的,即使是爱一只白鸟。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次旅程,到彰化去演讲。
  讲题是:我的写作历程。对着那些年轻的大孩子,所能谈论的,不过是生活、成长,以及爱。串串笑语之外,淡薄冬阳里,犹留广大空间,需要用久长的一生,去思索,去学习。
  坐在国光号车上,不断向前行驶,偏头望向窗外,风中有振翅飞翔的鸟雀。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我的白鸟。
  雪白的羽衣,艳红的嘴,晶亮的黑眼,浅粉纤细的爪子,轻盈伫立在掌心。
  我爱
  我仍记得那个仓惶以后宁谧的风雨夜,
  荧荧烛光俛个深沉的梦境,
  人们在简单的施与受中,患难相依。
  野兽
  我爱野兽。
  但不是那种嗜血的动物,而是电视影集里名叫文森的兽面人身。
  需要很丰富的想象力,才能创造这样的现代神话,与人们的审美观挑战吧?文森高大挺拔,却有着狮子脸孔与浑身绒毛,他和一群避世的人们居住在纽约一处神秘地道中。
  在那里的人们生活简单仆实,彼此亲爱扶持。相貌特异的文森穿著黑色长斗蓬,为孩子朗诵故事;为成人排解纠纷:为众人对抗凶恶的侵入者,他是他们的王子;也是他们的守卫。在那里,没有人用鄙夷或惊恐的眼光看待他;更不会以美或丑来评论他。
  长久在安定与信赖的环境下成长,文森拥有最宽厚而柔韧的心灵。
  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纽约地检处的凯瑟琳,而后,他们深深相恋了。
  “我们的情感超乎友情;超乎爱情,虽然,我们永远不能长相聚首,却也永不分离。”
  凯瑟琳说。
  她在地上;他在地下,即使是携手在阳光下行走也不可能,更别着想婚姻,或者生儿育女这样的事,虽然,这不过是如此平凡而合理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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