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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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雀-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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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恒很想去扶他一把,但是却知道,冯虎现在宁愿在地上爬死,也不愿意让项恒这个大仇人来扶。

所以他只能滚出去。

他是用两只脚走出这个屋子的,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脸上唾液的恶臭,却使他几乎比一只野狗还狼狈。

黑龙寨的火光已经熄灭,星光下只剩下缕缕青丝。

项恒骑着玄韵,耳朵里回荡着冯虎的声音“滚,像一只野狗一样滚出去!”

他很想为冯虎做点什么,可是除了杀掉王恶和崔沐雷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项恒从玄韵身上下来,将整个头浸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那刺骨的寒意,使他的心神终于稳定了许多。

寒风吹过,吹起项恒湿漉漉,不修边幅,那豪放不羁的长发。

他一点都不冷,因为那衣襟敞开的胸膛里,灌满了热血和年轻的激情。

残月,冷风,江水。

冯虎的影子和那一口唾液,始终无法在项恒的脑海里挥出。

项恒喝着酒囊里的酒,看着天上的残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唾液和热茶的余味。

晨风轻送,大地沐浴在冰冷的阳光里。

阳光升起时,这个人烟稀少的茶摊,也显得有了些人气。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茶摊,普通的店小二,普通的茶客,普通的水酒和普通的小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店小二发现茶摊旁的青石上,多了一个乞丐。

第十五回:睿智的疯子(第三章)

在这万恶的世界里,没有多少人会去注意一个路边的乞丐,这温饱都快成问题的店小二就更不会去关心这些事。

但是很快的,店小二就发现这个乞丐不是一般的乞丐。

说起来这也不能算是一个要饭的乞丐,因为他既不向路人要钱,也不跟店小二讨饭,甚至连看都没看这茶摊一眼。

于是店小二就发现,这不是一个乞丐,这只是一个流浪汉。

流浪汉和乞丐,并非完全是一样的。

发须已经花白的流浪汉,穿着褴褛不堪的衣服,散发恶臭的身体,仿佛从出生开始就没洗过澡。

破旧的鞋子,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是草编的还是布制的。

最奇怪的一点就是,几乎快被头发遮住的双眼中,没有中年人的稳重和流浪汉的落魄,却写满了三岁孩童的天真和无知。

更奇怪的是,他嘴里呆滞的念叨着:“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

每当念道这里,中年的流浪汉就皱着眉头,挠这后脑勺,自言自语的说:“下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教五子,教五子。。。。”中年的流浪汉看看天,看看地,又看一看自己的脚趾:“我怎么忘了呢,教五子,教五子,教五子。。。。。”

店小二很想告诉他教五子的下一句是什么,只可惜他没读过书,三字经只会背三句。

在这几乎连江水都能结冰的冬天里,中年的流浪汉坐在冰冷的青石上,竟然一点都不冷。

所以店小二在观察他大半天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一定是个疯子。

就在他这么认为的时候,这个茶摊迎来了本月最豪爽的客人。

“小二,把我的牛照料好,多喂些饲料,给我来一壶热酒!两斤牛肉,一碗白饭,再把我的酒囊装满!”酒菜还没上来,项恒已经打赏一钱银子。

他的心情实在不错,因为这是十天以来碰见的第一个茶摊。

玄韵也吃上了像样的饲料。

项恒的眼睛自然比这店小二尖,他才动了二筷子,就发现坐在青石上的流浪汉。

中年流浪汉一双清澈天真的眸子,正对着蓝天,皱着眉头,嘴里低声的念着什么。

他好奇心马上就上来了,拉住店小二问:“小二,那人嘴里念什么呢?”

店小二道:“他在念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

项恒道:“他在念三字经?”

店小二道:“应该是吧,他好像忘了教五子的下一句是什么,小的没读过书,也不能提醒他。”

项恒看了看他褴褛的衣服和蓬头垢面的面容,心肠软了大半:“这么冷的天,他还真是能挨冻。”

项恒又仔细的看了看他面黄肌瘦的神态,叹道:“看他的脸色,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你给他一碗牛肉汤,记在我的账上。”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就是应该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

中年的流浪汉表情呆滞的接过店小二手里的牛肉汤,看着汤里的牛肉,又看了看店小二。

店小二道:“这碗汤已经有人给过银子了,你喝吧。”

项恒看着店小二走开,注视着中年流浪汉的表情。

项恒现在还没有吃饱,他现在的表情,却好像已经被人灌了三缸酒,被人塞了十八斤牛肉。

这个中年的流浪汉,用这碗牛肉汤,做了一件令他瞠目结舌的事。

在项恒的注视下,中年流浪汉果断的将这碗牛肉汤举过头顶,然后从头顶往自己的身上灌了下来。

油腻的牛肉汤流过他污垢不堪的乱发,淌过他褴褛的衣服,只听他爽快大呼:“爽!冬天就是要洗热水澡!太爽了!”

店小二闻声抬头,和项恒一样,愣住了。

项恒忽然对店小二道:“小二,这人是疯子?”

店小二道:“我看多半是疯子。”

项恒道:“无论是不是疯子,被牛肉汤灌成落汤鸡的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你给他打一盆热水,让他自己洗漱洗漱吧。”

很快的,项恒和店小二就发现,这中年的流浪汉是疯子,自己也是疯子。

——一个用牛肉汤洗澡的疯子,怎会懂得用清水洗漱?

在两人发愣的注视下,中年流浪汉又做了一件很惊人的事。

他竟然举起店小二端来的一盆热水,张开一张满是黄牙的嘴,“咕嘟咕嘟”将这盆水喝了下去。

喝的干干净净后,他天真无邪的双眼里有了淡淡的安慰,学着江湖豪客的样子,狠狠的将这木盆甩在地上,抹着嘴巴大喊:“好酒啊好酒!冬天洗完澡后,就是应该喝碗酒才痛快!”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教五子。。。”中年的流浪汉又开始背三字经了,只不过下一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项恒怔道:“你端给他的是一个木盆?”

店小二道:“一定是!”

项恒道:“木盆里是水?”

店小二道:“一定是!”

项恒道:“这流浪汉喝下了一盆的水?”

店小二道:“一定是,我也看见了。”

“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看错了呢。”项恒叹道:“原来这人真的是个疯子。”

这个疯子实在不简单,他们两个细微的交谈声,竟然被这疯子听见了。

他转过头来看见项恒时,整个人就从青石上跳了起来,冲进这简陋的茶铺。

七八张桌椅竟随随便便就被这中年流浪汉冲进来时撞成碎片了,项恒还在发愣的时候,中年流浪汉已经跪在了项恒跟前。

“咚咚咚!”在地上猛磕头,磕的头也破了,地也裂了。

——这疯子,为什么有如此雄浑的内力?

“承志哥哥!你终于出现了!小弟我想死你了!”这中年的流浪汉一边说,一双黏糊糊的手已经抓住了项恒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想你!”

项恒苦笑着说:“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流浪汉一双天真幼稚的眸子盯着项恒看了片刻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哥,我怎么会认错人,你就是我的承志大哥啊!”

项恒道:“项承志?”

流浪汉点了点头。

项恒道:“那是家父的名字,我是他儿子,项恒。”

流浪汉眨着一双眼睛,仿佛一个三岁小孩看着戏台上的猪八戒。

等他发现眼前这个人不是项承志后,流浪汉又做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情。

他甩开项恒的手,仰头大喊:“我吕子墨不是个东西!我真该下十八层地狱,被千刀万刀砍死啊!”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碗盘,一股脑的砸碎在自己脑袋上,然后搬起桌子,也砸在了自己脑子上。

桌子也砸坏后,他仿佛还显得不过瘾,目光寻找着可以继续用来砸自己脑袋的东西。

他冲向了这茶摊的石柱,抱着石柱就猛撞脑袋,仿佛要是不砸脑袋,就不是英雄好汉一般。一边撞头,还一边哭着大喊:“承志哥哥啊!我该死,我真该死!天皇老儿,阎王老爷,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赐给我惩罚吧!我真是猪狗不如啊!”

结果他的头就开了花,被撞裂开的石柱不停摇晃,这茶摊随时有可能塌下来。

项恒和店小二急忙拦住他。

现在项恒总算认出这一身内力的疯子是谁了。

他就是江湖上被人叫做疯子的吕子墨,项承志的八拜之交,项恒应该管他叫“叔父”。

吕子墨哭的像个孩子,项恒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吕子墨大呼:“我该死啊!我该死!”

项恒不解:“为什么该死?”

吕子墨大嚷道:“因为我给除了承志哥哥以外的人下跪磕头。”他一说完这句话,就一把推开项恒,气呼呼的走了出去,又坐在茶摊外的青石上。

茶摊已经一片狼藉,店小二竟然笑容满面的给项恒的酒囊装酒,那表情就好像从地上捡了一块金元宝。

难不成疯子也会传染?这店小二也疯了?

项恒给了店小二一两银子作为赔偿,这已经足够他买一副新桌椅,再购置好几坛陈年的女儿红和十几斤肥肉。

吕子墨坐在青石上,继续挠着头,想着“教五子”的下一句。

项恒看着,心里复杂的心情,已不是用文字可以形容的。

江湖客们的心中,除了知道吕子墨的八拜之交是项承志和这疯子自称练成了轮武秘录这两件事外,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吕子墨为什么疯,不知道他的背景,更不知道他疯了多久。

但项恒,至少看出吕子墨疯了以后,对项承志的那份感情还是清醒的。

所以他开始理解这个疯子。

当一个人开始理解一个疯子时,那这个人通常也不太正常了。

项恒看着这个叔父,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思索许久之后,发现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带他去前面的镇上,洗个香花燥,梳理一下头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或许这世上知道杀死项承志真凶的人,也就只剩下吕子墨这一个人了。

他毕恭毕敬的在吕子墨面前作了个揖,道:“叔父。。。。”

吕子墨忽然打断他,嚷道:“不要叫我叔父。”

项恒一怔,道:“你是家父的八拜之交,叔父之称岂不是名副其实?”

吕子墨道:“我只有承志哥哥一个亲人,其他的人我都不认!”

项恒怔道:“我是他儿子,你也不认?”

吕子墨道:“不认不认!承志哥哥告诉我,江湖上有很多骗子,专门害人的!”

项恒道:“我长的和家父如此相似,怎会是骗子?”

吕子墨道:“哼!易容术我见多了!”

项恒道:“你看,家父将无羁刀留给了我。”

吕子墨道:“哼!你怎么能保证那是真的无羁刀?”

项恒叹了口气,看来这疯子虽然疯疯癫癫,但好像不是傻子。

傻子和疯子,就好像寂寞和孤独这两个词一样,看上去相似,却有很大的不同。

就好像冷云风和独孤飘雪这两个人,看上去仿佛是一类人,其实却是两类人。

项恒道:“你怎样才肯相信我?”

吕子墨傻笑道:“除非承志哥哥说你是好人,那我才相信你。”

这显然不太可能,项承志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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