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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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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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她留了张条儿。”
  “说你有工作?”
  姜学成默认。
  晓雪辛酸地笑了:这就是男人们。
  第二天,他又来了。敲门声轻轻响起来的时候,丁丁已经睡了,晓雪刚洗完衣服。
  “谁?”
  “姜学成。”
  晓雪犹豫一下,开了门。
  “对不起,又来打搅。……我想,把话说完。”
  沉默片刻,晓雪让开身子,姜学成进来。“你先坐,我把衣服晾上。”
  “我帮你。”
  姜学成随晓雪来到了晾台。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夜,月明星疏。高层建筑下,公路上的车灯像一串串流动的彩灯。几件衣服很快晾好了,晓雪欲回屋,姜学成拦住了她,说:
  “在这待会儿,好么?”
  ……
  晓雪双肘支在粗糙的水泥围栏台面上,看远方。远方,人间灯火与天上星光打成了一片。
  姜学成与她并肩而立。
  “……她是个爱赶时髦的人,精神上不自信的人大多如此,但她表现出的,却是傲慢,非常傲慢。就说小保姆,她妈妈家不知请过多少个,最后一个一个月前走了,叫她给骂走了。她不懂得该怎么用人,只好一味地粗暴霸道,她认为这就是对下人的态度,她认为自己是贵族。不错,她父亲现在是一个官,但是,要想改变一个人的遗传,得经过多少代的淘洗?她父亲还好,是怎么着就怎么,不像她。比方老头子爱吃猪大肠,尤其爱吃那种没洗干净的猪大肠,拿回家切切用油用葱花一炒,臭上加香,一吃能吃大半斤下去,爱吃就吃嘛,倒不失朴实可爱。她不一样,既无法改变自己的遗传,又沾染了现代社会的虚荣,弄得越发失去了自己……”
  “她长得怎么样?”
  姜学成迎着她的目光:“非常漂亮。”
  “明白了。”
  “男人嘛,都虚荣,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姜学成不无尴尬地咕噜。
  晓雪淡淡一笑:“也不能说就是虚荣,谁不喜欢赏心悦目?”
  “可惜的是,漂亮的女人,自私,愚蠢,聪明贤慧的,又很少漂亮。”看着晓雪的脸,“晓雪,知道吗,你是一个难得的例外!”
  “姜医生!”晓雪的声音严厉冷淡。
  姜学成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无边无垠的夜空。
  姜学成又开始说:“最初她引起我注意的,的确是她的外貌,在她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十分动人。但很快我就发现她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但我还是和她结了婚。想知道为什么吗?”
  晓雪转过头看姜学成,姜学成不看她,继续说:“……从上大学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毕业后一定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医学院的学生都愿意留在大城市大医院,不知别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知道我,我不是为了舒适为了虚荣,假如我学的是地质或导弹,我会毫不犹豫地去荒山野外去大漠深处。我的专业是医学,医生需要丰富的临床经验和先进的设备技术,这只有在大医院里才能实现,再好的医生在工厂卫生所或县城小医院里呆长了也得退化,更何况我们那些初出茅庐的准医生?毕业的时候,同学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我借助的是她父亲的力量……”
  “不惜以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没有事业才是男人最大的不幸。”
  晓雪冷笑一声。
  “我知道你会生气,而且知道此刻你肯定在想:这是一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无情无义的家伙。……那些事是我思想最深处的想法,对谁都没有说过,也完全可以不对你说……时间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班要送孩子。我走了。”
  晓雪没料到,她正想听下去,但终是不便表示出来,微微点了点头。姜学成的细心体贴,使她觉着新鲜,温暖。
  姜学成于第二天中午午休时,把电话打到了晓雪单位。
  “……没结婚前,她从来没说过不要孩子,也没学会像现在这样浓妆艳抹,虽然笨点,但是还不算庸俗,对那时的我来说,这就够了。我哪里知道她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其实要仅仅这些我也就忍了,让我忍受不了的是婚后她对我的态度,在她的眼里,我不过是她的一笔可以随意支配的财富,我们之间毫无平等可言……”
  “要是回过头去让你重选呢?”
  “事业我要,但不要她,我会想别的办法。”走廊里脚步声陆续多了起来,姜学成回头看了看,说:“要上班了,再谈。晚上我去你家。”
  晚上,姜学成在晓雪家吃的饭,晓雪安排丁丁睡觉的时候,他去厨房帮晓雪洗碗。晓雪来到厨房。
  “睡了?”
  “睡了。……我来吧。”
  姜学成用胳膊肘挡开晓雪,拿起一摞洗净的碗,控干水,放碗柜里,然后洗干净抹布,四处擦拭,炉灶,操作台,水池边,认真、细心、熟练。晓雪看得都有些呆了,长这么大没看到一个男人这样子来做这些事,感动而又有点苍凉。姜学成用力擦灶台上的油渍。
  “晓雪,知道吗?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什么都对你说,就因为你也是个聪明人,而且善良,你能理解一切。……知不知道一个男人若能够有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
  这时,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反应过来后,晓雪怔住了。片刻后,钟锐提着东西出现在面前。看一眼倚在厨房门口的晓雪,看一眼腰扎围裙、手拿抹布的姜学成,他也怔住。
  “你……出差回来了?”晓雪先开的口。
  “刚下飞机,给丁丁买的玩具,顺路送来。……你好,姜医生。”放下东西,“我走了。”
  “钟锐!”晓雪叫着追去。
  钟锐在门口站住,温和道:“我回公司。公司里还有许多事。”出门。
  门关上了。晓雪失神地对门站着,一动不动。
  这件事成了压倒他们婚姻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晓雪回家,妈妈家。
  “丁丁呢?”妈妈问。
  “钟锐接走了。”夏心玉不明白,晓雪进一步解释:“钟锐打了个电话来说是想接孩子出去玩玩。”
  “到底怎么回事?”
  “我来正是要跟你说这事。我们打算,离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
  “你们俩又怎么了?”
  晓雪沉默一会儿后,说了事情的原委。
  “这么说来,倒是姜医生促成你们的离婚了?”
  “表面看是这样。”
  “姜医生对你是什么意思?”
  “妈妈,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谈谈这件事儿。……他约我晚上出去吃饭。”
  “那意思就很明白了。你怎么想?”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想……”
  “要想,晓雪。想想和钟锐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想想下步你的生活怎么安排,还要想想丁丁……”
  “我答应姜医生晚上同他去吃晚饭。……我不能再装傻。成不成都要跟人说个明白。”
  “打算成还是不成?”
  “您说呢?”
  “从同行的角度说,他是个好医生,别的我说不出什么,不了解。但我觉着现在这事对你并不主要,新的感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的问题。”晓雪不明白,夏心玉说,“晓雪,振作起来。以前你可不是现在这样啊,学习好,自尊心上进心那么强,熟人们都说你活像了我……”
  晓雪苦笑:“那时候我多大,现在多大?过了三十往四十上奔了妈妈!我早已不是想入非非的年龄了。”
  “三十岁正年轻!”
  “对您来说当然是……”
  “不是对我,是对你!可惜的是你年龄虽轻,我是说生理年龄,但你的心理年龄却过早地老了。……”
  “妈妈,以后再上课好不好?”
  “你打算跟姜医生怎么说?”
  “感谢他的信任。”
  “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怎么可能有别的?他是个有妻子的人。我绝不接受一个抛弃妻子的男人,不管什么原因!”
  这是一个有相当档次的餐馆,门外不大的停车场里,停满了各式轿车。晓雪按时赶到,远远地,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姜学成。身穿红旗袍、面带微笑的小姐为他们拉开了门,餐馆里的清爽、宁静立刻迎面扑来。姜学成示意角落的一张小餐桌:“我们去那边。”
  晓雪点点头,跟他走,这时,餐馆里响起一个响亮的童声:
  “妈妈,我和爸爸在这儿!”
  晓雪闻声看去,看到了正与爸爸相对而坐的丁丁,钟锐一下子站了起来。
  丁丁不明白地看着三个不说话的大人。
  街道办事处。
  七年前,他们在这里登记结的婚。现在这里比那时已然豪华多了,铺了地砖,钉了一圈深棕色的挂镜线。当年那个笑眉笑眼的中年妇女也不见了,桌后坐着的是一个三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子。男子在屋里也戴着副墨镜,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隔着墨镜,男子念手中纸上的字。
  “……离婚理由:性格不和;子女处理:儿子钟丁丁,括号,五岁,由女方抚养;”念到这,男子抬头扫视立于面前的两个当事人。晓雪忙对他点头。钟锐不表态。“这位男同志如果你想不通,可以去法院。不过凭我的经验,去法院也是这结果。孩子还小,不能没有母亲。”男子说。声音倒是十分和气。
  钟锐生硬地:“可以没有父亲!”
  “就说是呀。所以我们劝你们不要离婚不要离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解决非得走这条路……”
  钟锐泄了气。
  男子往下念:“每月男方付孩子抚养费,三百。财产处理:现金平分,电器家具等实物留给女方及孩子;”看两人一眼,两人点头。“离婚双方的其他协议:住房归男方,女方未婚前可由女方暂时居住,一俟结婚,即搬出。”看晓雪。
  晓雪点头。“别的没有什么了吧?”二人摇头。男子:“签字。”
  晓雪接过了笔,看着那张离婚协议书却不知该往哪签,钟锐看她一眼,在签名处指了指,晓雪签了字。钟锐签了字,然后一人接过一张协议书,出门,二人点点头,分别走了。
  秋风吹来,树叶沙沙飘落。
  晓雪推开资料室的门,周艳刚放下电话,听到门响,回头。
  “彻底办完了?”
  “嗯。”晓雪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她觉着很累。
  “他给你来电话了!”
  “谁?”
  “接班人。”
  “我现在没心思开玩笑周艳。”
  “得了!……约你今晚一起吃饭,时间地点照旧。不能去,就给他去个电话。”晓雪拿起电话拨。
  “为什么不去?”晓雪不响。周艳:“他人不错,在社会上有地位,钱也不少挣,对你又好,你还要什么?”
  晓雪接通电话:“请找姜医生。”
  姜学成值夜班在家里休息,接电话的小护士告诉了晓雪他家的电话。晓雪电话打来的时候,姜学成正在家里跟妻子谈判。
  “……这个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姜学成对正坐在镜前梳妆的妻子说。
  妻子用发卡把额前弯曲的刘海卡上去,露出白白的额头,打开粉底霜,用食指挖出一小块,一点点在脸上拍匀,不说话。
  姜学成鼓足勇气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妻子开口了:“我只要一样。”
  “只要你要,就是你的!”姜学成直起腰来,语气热切。
  “真的?”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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