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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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翠-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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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这儿还有一个他所喜爱的女孩子,难道章伯母竟丝毫没有觉察出来吗?还是我的猜测错误?章伯母不再谈韦白了,抓住我的手,她亲切的望着我说:
  “咏薇,你这两天不大开心?”
  她是那样一个精细的人,我知道自己的情绪是瞒不过她的。摇了摇头,我支吾的说:
  “不是的,是——因为——”
  “我知道,”她握紧了我一下。“为了你章伯伯说的那几句话,对吗?”她注视着我,那对深湛明亮的眼睛了解而诚恳。“你知道,咏薇,你章伯伯是个不大肯用思想的人,他经常都会做些尴尬的事情,但他的用意是好的,他喜欢你,所以希望你能成为章家的一员,他忽视了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他也不了解爱情的微妙。不过,无论如何,他没有恶意,你也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么?”
  我点点头。章伯母叹了一口气:
  “人有许多种,有的细腻得像一首诗,有的却粗枝大叶得像一幅大写意画,你章伯伯就是后者。”
  “你是前者。”我不经考虑的说。
  她看看我,唇边有一丝苦笑。
  “是么?”她泛泛的问。“无论是诗还是大写意画,都需要人能欣赏和了解,它们都各有所长。”
  “你能欣赏大写意画吗?章伯母?”我问。
  她坦白的望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的,我能欣赏而且了解。”
  “但是——”我犹豫了一下。“我不认为章伯伯会欣赏或者了解诗。”她不语,注视了我一段长时间,我们彼此对视,在这一刻,我感到我们是那样的接近和了解。然后,章伯母轻声说:
  “他是不了解的,但是他很喜爱。人不能太苛求,对不对?能获得喜爱已经不错了。”“不过——”我说:“我宁愿要了解。”
  “那比喜爱难得多,你知道。”
  “所以比喜爱深刻得多。”
  她把我的两只手阖在她的手里,我们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她勉强的笑了笑,说:“你倒像是我的女儿呢,咏薇!”摇摇头,她叹口气,微笑着加了一句:“别怪我哦,咏薇,我也真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儿媳妇呢!”我站了起来,脸上不由自主的发热了,别开头去,我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是冈察洛夫的《悬崖》,一本闻名已久却没有看过的书,我说:“借我看,章伯母。”“你拿去看吧!很好的一本书。”
  我拿着书走出章伯母的书房,心里已经不再别扭和难堪,章伯母的话是对的,章伯伯并不是有意让人尴尬,他只是喜欢独断独行的老好人。我没有回我的房间,草原的阳光始终吸引着我,我想到溪边去,找一棵大树底下坐坐,同时,慢慢的欣赏我刚借到手的小说。不过,我才走了几步,就迎面遇到了凌霄,看到我,他略事迟疑,我也愣了愣,那层不安的尴尬依旧在我们的中间,他显然想避开我。没经过思索,我就及时喊了一声:
  “凌霄!”他停住,肩上搭着他的外衣,上身是赤裸的,他看来非常局促和不安。“有事吗?”他勉强的问。“我想——”我急促的说着,决心消除我们之间的那份尴尬,同时,也表明我的立场。“我们这样总是彼此避开也不是办法,对不对?”我直视着他:“何况,我短时间之内,还不会离开这里。”一层红色染上他的眉梢,他看来更不安了。
  “原谅我,”他嗫嚅的说:“我没料到会把你陷入这种情况里。”蹙起眉头,他满腹心事的长叹了一声。“唉!”。
  许多没说出口的话都在那一声叹息里了,我满心都充满了了解和同情,我还记得第一个早上在树林里听到他和绿绿的对话,以及数日前在溪边目睹的一幕。世界上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感情,无论这分感情的对象是谁,感情的本身都那么美,那么值得尊重。“我了解,”我点点头说,“那是一个好女孩。”
  “你说谁?”他愣了一下。
  “林绿绿。”我安静的说,坦然的望着他。“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我也会爱她。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充满野性美的女孩,像一块原始的森林,一片没被开发过的土地一样。”他的眼睛发亮而潮湿,凝视了我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睛,望着脚下的田埂,轻声的说:“你是惟一能‘认识’她的人。假若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看得清她就好了。”
  “还需要能看得清你们的感情,是么?”我说:“不过你会克服这些困难的,章伯母站在你这一边,凌风和凌云都不会说什么,麻烦的只是章伯伯……”
  “是绿绿,”他轻声的打断我。“她朴拙得无法了解感情。”“有一天她会了解的,”我望着在阳光下闪耀的原野。“总有一天,我们会长大,突然了解许多自己以前不了解的东西。总有这么一天,你需要等待。”
  “对了!等待!”一个声音突然加入了我们,我和凌霄都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凌风正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含笑站在我们的面前。他的眼睛闪亮而有神,咧开的嘴唇带着抹生动的微笑。“咏薇,我发现你糟糕透了!”
  “怎么?”我瞪大了眼睛。
  “你受韦白的影响太深,”他不赞成的摇摇头,“看你讲的话和你的神情,像个悲天悯人的小哲学家!”望着凌霄,他眼睛里的光在闪动:“你是笨瓜,凌霄”他说:“咏薇确实胜过了那个绿绿千千万万倍!”
  “嗨,别扯到我!”我愤然的喊,不喜欢凌风的声调和语气,我又不是一件随他们安排的东西,难道我没有自己的选择和看法?凭什么要章凌霄来选择我?
  “我显然伤到了你的自尊心,”凌风转向了我,那微笑仍然可恶的挂在他的唇边。“我只是对爸爸的安排不服气,他对大儿子想得太多,对二儿子想得太少。”
  “哼!”我重重的哼了一声。“别说笑话,凌风。”
  他假意的叹口气,做出不胜委屈的样子来。
  “唉!”他说:“我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每次我说的正经话,别人都当笑话来听。不过,不要紧,咏薇,假如你对我的印象不好,最起码我还可以等待。”看着凌霄,他笑吟吟的说:“让我们彼此等待我们所等待的,如何?”
  凌霄没有答话,每次他和凌风在一起,凌风总显得过分活泼,对比之下,他就显得十分木讷。太阳很大,我已经被太阳晒得发昏,凌风抬头看了看天空,耸耸肩说:
  “你们想变成晒萝卜干?还是想成为烤肉?”把一只胳膊伸给我,他说:“我们去树林里走走,怎样?”
  我很高兴和他一起散步,有他在身边,空气就永远生动活泼。对凌霄说了声再见,我跟他向小溪的方向走去,只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树林里,突然阴暗的光线带给我一阵清凉,我们停下来,凌风拿出他的手帕,轻轻的按在我的额上。
  “擦擦你的汗,”他的声音低而柔,“你被晒得像一根红萝卜。”我抬头望着他,他的脸上毫无嬉笑之色,相反的,那对眼睛温温柔柔的停在我的脸上,眼光温存细致而诚恳。我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没有谐谑,没有轻浮,也没有造作……那眼光甚至可以让寒冰融化成水。他的手帕擦过了我的额,(那样轻轻的擦过去,仿佛怕弄伤了我。)擦过了我的面颊,又擦过了我的鼻尖,然后是下巴。他的嘴唇薄薄的,带着些微不自主的震颤,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咏薇。”他的胳膊环住了我的肩膀,依然那样轻,那样柔,怕弄伤我似的。他沉重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热热的,带着股压迫的味道。“咏薇,你怎么会在青青农场?”他低问:“你怎么会这样蛊惑我?像个梦一样让我无法抵□。咏薇,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从哪一颗星星上降下来的?从那颗露珠里幻化出来的?告诉我,咏薇!告诉我——”
  他的手臂逐渐加重了力量,我的身子贴住了他的。有几秒钟,我的神志恍恍惚惚,心旌飘飘荡荡,但是,我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凌风的脸在我的眼前,那是张年轻而动人的脸,不过,他未见得是我梦想中的脸。爱情!那玩意儿对我太陌生,我本能的恐惧去接触它,我不知道,我也怀疑,我是不是真正喜欢凌风?反正,我现在不要恋爱,我惧怕被人捕获,尤其是凌风!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只知道我要逃避,逃避凌风,逃避他给我的晕眩感,逃避可能降临的爱情!我推开了他,拾起我掉在地下的书,用生硬的,不像是我自己的声音说:“你在说些什么?对我演戏吗?凌风?”
  他怔了怔,接着,一抹恼怒飞进了他的眼睛。
  “咏薇,”他脸上的肌肉变硬了:“你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你的血液是冷的……”“别!”我阻止他:“不要发脾气,凌风,我们讲好了不吵架的!”他咽住了说了一半的话,瞪视着我,半晌,他呼出一口长气,愤愤的折断了手边的一根树枝,咬着牙说:
  “对,不吵架,我现在拿你无可奈何,但是,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绕在我的手上,像玩蛇的人所收服的蛇一样!”
  “记住,十个玩蛇的人有九个被蛇咬死!”我说。
  他对我弯过身子,眼睛里仍然有愤怒之色,但语气里已恢复他的镇静。“咧开你的嘴唇,咏薇,让我看看你的毒牙!”
  我真的对他龇了龇牙齿,然后我笑着向树林的那一头冲去,他追了过来,我绕着树奔跑,我们像孩子般在树林里奔窜追逐,在每棵树下兜着圈子,但他终于捉到了我,抓住我的手臂,他喘息着,眼睛发亮。
  “咏薇,我要揉碎你,把你做成包子馅,吞到肚子里面去!”
  “你不敢!”我说,挺直背脊。
  “试试看!”他握紧我,虎视眈眈的。
  “别闹!有人!”我喊。
  他放开我,我一溜烟就冲出了树林,一口气跑到溪边,他在后面诅咒着乱骂乱叫,我停在溪边的树下,笑弯了腰,他追过来,对我挥舞拳头:“你当心!我非报复你不可!你这个狡猾而恶劣的东西!我今天不制服你就不姓章!”
  我继续大笑,跑向流水,忽然,我停住了,有个人在溪边不远的地方,在另一棵树的底下,支着画架在画画。这是我曾经碰到过的那个画家,我还欠他一点东西,那天,我曾经破坏了他的灵感。凌风一下子抓住了我。
  “好!我捉住你了,这次我绝不饶你了!”他嚷着说。
  “不要吵,”我说,指着前面:“你看那个男人,我以前也碰到过他,隐居在这儿作画,他不是满潇洒吗?”
  凌风向前望去,放松了我。
  “嗨!”他说:“那是余亚南。”
  余亚南?似曾相识的名字,对了,他就是韦白学校里的图画教员。看来这小小山区,竟也卧虎藏龙,有不少奇妙的人物呢!凌风不再和我闹了,拉着我的手,他说:
  “我们去看看他在画什么。”
  我们走了过去,余亚南并不注意我们,他正用画笔大笔大笔的在画纸上涂抹。一直到我们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抬起眼睛来很快的瞟了我们一眼,立即又回到他的画纸上去了。凌风拉了我一把,我们退到余亚南的身后,凌风对我低声说:
  “别打扰他,当心吓走了他的灵感。”
  我望着他的画纸,画面上有远远近近的山,是几笔深浅不同的绿,有远远近近的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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