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珂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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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珂求痴-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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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管事的絮絮叨叨没半句传进张磊耳里,更没能传进他的心底。
  他的耳,这些日子以来,只会因着车中齐珂珂的动静而生起反应。
  他的心,在与她共度了十八日的死寂安静后,已然生起了硬痂。
  不论是日是夜,他都活在煎熬里,一半的他渴盼和她打破僵局,承认自己对她至死不渝的情爱,牵着她拋下一切远走天涯,不管齐坛,不理南唐,只有张磊,只有齐珂珂。
  可另一半的他,却不断冷冷地、反复地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
  而这会儿,终站已至,他再也不用作任何挣扎了,因为,他即将要亲手将他最爱的她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一个比他更有资格保护妥娇贵的她的男子。
  这一切,原是他早已知晓并执意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可为何这会儿等在白府大门口,他的心会生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从来不怕的,在父亲骤亡时,在敌人攻破城池时,在屠老四的长鞭抽下时,他都不曾有过害怕的念头,可这会儿为何他的心底竟会生出强烈的恐惧?!
  他恐惧的,究竟是她会拒绝一切安排,哭着哀求他带她一块儿离去?还是,她无视于他的存在,开开心心地奔往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表妹!”
  一个狂喜的男子嗓音打断张磊紧绷而恐惧的情绪,细雨骤密,由主屋奔出的白宁宇却全然无视风雨,虽然,他手上捉着一柄伞,却没有撑开来遮雨,看得出,他手上的伞纯然只是为了佳人准备,没有思量过自己。
  他约莫二十出头,斯文俊雅,文质彬彬,脸上是兴奋而温柔的笑芒,长得很好,只不过一眼便看得出,他并不曾经历过风雨,他的人生该当是顺遂而无波灛的。
  “你好,阁下就是姑母信中所提之的护卫无名?”
  白宁宇雀跃的表情在见着杵在马车旁的张磊时微敛了一下,看得出,他虽心系于到访的佳人,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没忘了和张磊打声招呼。
  张磊汉然的并未打算出声,不过,接下来的事儿其实也不再需要他的声音了。
  “表哥。”
  娇娇软软的嗓音传出,锦帘轻启,自马车探头出来的正是绝艳清丽的齐珂珂。
  白宁宇急匆匆的上前撑高着伞,“当心点儿,珂珂表妹,千万别淋了雨!”他谨慎小心地将她给缓缓牵下车。
  立于一旁,张磊面无表情静看着他做着那从前属于他的工作。
  在白宁宇脸上,他见着千般呵护与万般疼惜,他忍不住要心痛,这样毫无掩蔽且坦率的情绪,真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吗?
  如此念头让他心悸了半天才能够回神,随即他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够阻止自己上前推开白宁宇,将齐珂珂丢回马车里狂奔而去的冲动。
  俏生生立于人前,齐珂珂穿的是正式而典雅的齐坛公主服饰,和她身旁的白宁宇看来极为相配。
  张磊心头苦涩,是呀,至少那男人脸上并没有个永远磨不去的囚字。
  嘴角虽始终往上浅勾,可笑意却未进到齐珂珂眼底,她直到踱进白府大门,眼角都不曾瞥向那始终僵立在一旁的张磊。
  “舅舅和舅母呢?”
  十八天了,十八天来他苦苦思念着她的声音,这会儿她终于肯开口了,问的却是与他丝毫无关的话语,张磊心底的恐惧不断地扩散着,他玉做的小小可人儿,终于要永远离开他了吗?
  “听说你到来,候在厅里了。”白宁宇浅笑回应,没拿伞的手自将她搀扶下车后就不曾放开,这会儿就见他握紧齐珂珂白净小手往里头行去,“走!咱们快进去吧。”
  “是呀,”齐珂珂并未拒绝他的牵握,因为他,即将是她的未来。“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兴高采烈的白宁宇携同齐珂珂往主屋行去,他向来礼貌作得周全,可这一回,他忘了门外的张磊,不单他,连陪他进宅的齐珂珂似乎也忘了。
  “爷,您的热姜茶!”唯一记得张磊的,只有守门的老管事。
  张磊知道,他并不需要什么热姜茶,就像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一样,这样的结果,正是他执意想要的。
  无视于老管事端着热姜茶的手,他跃上了马车,旋过马首,长鞭挥策,马儿撒蹄奔行在满是雨丝的冷夜里。
  这会儿,位于江水之上烟气缭绕的“钓烟阁”,正传出着一阙阙当代风行的词牌儿。
  “下面这首是欧阳炯的三字令,咱们先品味一番,再依这样的对仗工律来造些新句子吧。”
  出声的人是钓烟词会会长白宁宇,众人眼前只见他衣带飘飘,英姿磊落,意态闲适的吟念出声。
  “春欲尽,日迟迟,牡丹时。罗幌卷,翠帘垂,彩笺书,红粉泪,两心知。人不在,燕空归,负佳期。香烬落,枕函敧,月分明,花淡薄,惹相思。”
  想了想,他立即对吟出,“冬也逝,暮霭霭,腊梅寄。流苏帐,横云鬓,墨濡卷,绿波移,梦无据。情不留,雁低回,无相从。金杯酒,和泪饮,星隐耀,风空卷,凭无由。”
  “极好、极好!对仗得宜!不愧是咱们江都第一才子!”
  除去白宁宇本人,阁里另几名男子无不用力鼓掌应和,“为着白兄这阙新词,咱们非得浮上一大白不可。”
  吟诗作对,自是无酒不欢,于是乎,在座之人纷纷举杯畅饮,再由着身旁仆从将杯子填满,乱世中,无从改变乱象的文人骚客寄情于诗赋,纵情于薄酒,成了写意的遣怀方式。
  “这个样儿就能算好吗?”席间突然迸出一个少女的清音,她轻哼了哼,将自己眼前的酒转身倒入了江里,她还只是个孩子,是不能碰酒的。
  齐珂珂转回身,浑然无事地对着白宁宇笑。
  “表哥,我也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了,表妹。”
  任谁都看得出白宁宇对眼前这点丽无俦的少女有多么珍爱,她已随他出现在词会里好一阵,可每次都清懒寡言,连笑都罕见,这回见她肯主动开口,微笑以对,白宁宇像是得着了天大的恩赐。
  齐珂珂眼眸儿转了转,那模样儿清灵可人,似是天边飘来的一朵亮亮的云,清俏俏,娇灵灵,这会儿,她菱唇微启,吐出了娇嫩嫩的嗓音。
  “夏来矣,天热热,莲花时。莲荷塘,莲叶密,莲子结,莲心苦,莲藕甜。
  人太多,不够吃,多采点。吃哪些?莲须羹,莲排骨,莲子蜜,莲子酥。“
  一词终了,阁里声悄人静,没人出声,连一旁的仆人都听得傻了,这也能算词儿?
  “好!作得好、作得真好!”是白宁宇打破了沉默,他口里叫好,目中亦是赞许,显见是赞得真心诚意的。
  “浅显易懂,朗朗上口,老少皆宜,另成奇趣。”
  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在座几人交换了视线。
  “是呀!是真好!”另一高瘦男子也跟着拍了手,他是白宁宇知交,向来懂得如何帮衬好友,“这词儿新意十足,突破了旧有窠臼,只不过,”高瘦男子浅笑,“听了听了就饿了。”
  就那么一句“饿了”,阁里的众仆役们俐落地开始布菜摆箸,吟诗作词,搭配的自然不会是杀风景的大鱼大肉,而是一盘盘精致爽口的点心,苏杭之域向以糕点出名,而这些能有闲到此悠闲的公子哥儿们,个个都是富豪子弟,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表妹,来,”白宁宇为齐珂珂端来了一只银制小碟,“莲子酥。”他语气中尽是浓浓的宠溺,“你刚以它作了词儿,这会儿就可享用到它的美味,表哥本事吧?”
  本事?
  这样就叫本事,齐珂珂挤出了笑容,她答应要听话的,不是吗?
  只见白宁宇用银叉将那原本就不大的莲子酥切割成几个丁点儿小块,再插起一小口送抵她唇边。
  在众人面前,为了不让表哥下不了台,微楞的齐珂珂只得乖乖吃下。
  “表哥,我不是孩子了。”就算是孩子,也不会拙到让块莲子酥给噎死的!
  “我知道,可你就像个孩子!”
  乒乓声响大作,她两手秋风扫落叶似地挥开桌上的杯盘糕饼,在一阵铿锵声里,她对着白宁宇冷冷放了话。
  “听好!我不是孩子,不是的!”
  恶风扫过,齐珂珂无视于其他人作何表情、作何心思,撩高石榴裙儿,她昂首阔步拾梯而下离开了。
  人未走远,后头声音随风飘入了她耳朵。
  “诸位莫怪,我这小表妹自小让人给宠坏了,只是个孩子,不懂事的,请各位不要同她计较……”
  为什么又是同样的话?
  为什么人人都认定了她只是个孩子?
  就算是真的,难道当孩子的人就没有感觉、没有情绪?就得任由别人来帮她安排一切,由着别人将她搓圆捏扁?
  只因她是个孩子,思维不够成熟,所以她就必须由着那些自以为了解并“好意”想保护她的大人们替她决定一切?
  江风拂面,带来了细细微尘落入她眼睛,她拭了拭,却拭出一掌的眼泪。
  无名离开一个月了,这段时间里她都遵从着“大人”们的决定,独自留在江都,由着表哥天天陪她四处游历,以及参加他们那一场场无聊至极的词会。
  打小她就没文学天份,又哪懂得作啥子词儿?
  若依娘的意思,表哥是她命定的痴郎,那么,这样平淡无趣的日子将是她的未来。是的,这样的日子安逸无忧,不会致命,不怕颠沛流离,她甚至已能预见几十年后自己发苍齿摇、儿孙成群的经典老妇画面,而表哥会是那坐在她身边陪她含饴弄孙的老头儿吗?
  这样的画面应当温馨甜美,可为何,她的心却空乏无依,认为未经历过风雨的幸福,味同嚼蜡。
  “表妹,你还好吗?怎么哭了呢?”
  白宁宇拋下身后一团乱,追到了齐珂珂。
  “没事儿的,”她吸了吸鼻子不想看他,“沙进了眼睛。”
  “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不要!”她退避三舍,拜托!她可不想沾上他的口水。
  “珂珂,”他放柔嗓音叹口气,“不知是否我多心,可我总觉得你在这里,似乎不快乐。”
  她不说话,无名离开后,她突然讨厌起自己的声音,嫌聒噪。
  “到底我该怎么做,”他语音中饱含无奈,“你才会真心感到喜悦?”
  “想要我开心?”她好笑地抬头睇他,语气带了几份认真,“这样吧,你在脸上刺几个字,鼻上再挂个环,也许,我的心情就会好些。”
  白宁宇气息一窒,忆起那日送她来到江都便离去的男子,他心底涩苦,原来不是他多心,那男人真的是他无法获得她芳心的主要原因。
  “成!一句话,珂珂,你想让我刺什么?”什么都成,只要你展颜粲笑。
  “这么爽快,不怕破相?”
  齐珂珂轻哼,使坏的手指头游移上他俊挺的脸庞,阖上眼她静静地摸索着他脸上的线条,老实说,他长得不错,论起俊美尤胜无名一筹,可,他的脸上没有刀凿似的五官,没有凹凸不平的丘壑,没有岁月流逝的细纹,她的手指因着失望停下,她的手指思念着那个离去的男人。
  “左边一个『王』右边一个『八』,”她睁开眼,里头是坏坏的笑,“可以吗?”
  “由着你!”
  他竟然颔了首,眼神是宽容而无悔的,“只要能够换来你的快乐,刺什么都成。”
  她摇摇头,眼神有着遗憾,“表哥,事实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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