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走向床，忍着左腿传来的如电流钻过般的刺痛感，六年来，这种疼痛一直跟着她，从一开始的难以忍受，到后来几乎麻痹，学会与痛楚共处。
这样的痛提醒着她，她曾经如此深爱过烈宇，曾经宁愿牺牲一切，也要帮助他完成他的希望。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侵占了属于学姐的一切，这个丈夫、这个家庭，原先都应该是学姐的，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渴望，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婪，所以她一切都抢夺过来，现在她终于尝到报应了。
坐在床边，这独属于她的世界内，她可以放纵自己，放纵自己的悲伤，放纵自己的哭泣，这个世界是她的……
她再也不要为谁打开了……
这时，她看见梳妆枱上摆了一张照片，照片内原先有三个人，却被她硬生生裁掉了其中一个，最后画面变成她与烈宇的合照。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方织雪赶紧抹掉眼泪，她以为是小杰来找她，她害怕让孩子看到自己的悲伤。“妈妈马上就来……”
“是我。”
她全身一惊，迅速戒备，这是他们离婚后，他第一次这么靠近她的房间，那仿佛他又要进入她内心最深处一般，立刻引发她的心阵阵刺痛。
“有事吗？”
“织雪，你开个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方织雪摇头，她现在真的好怕他，深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决心，深怕自己又朝他奔去。“你直接说吧！我听得到。”
站在门外的高烈宇似乎有点不能接受自己被织雪拒于门外，或许就算离了婚，他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甩甩头，把所有不该有的负面情绪甩掉，织雪会拒绝他，那是正常的，对她而言，他不再是个可依靠的丈夫，而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
老天！这三个字好重，重重的压在他心上。
“关于小杰……”
方织雪内心的围墙筑得更高，隔着门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或许她豁出去了，或许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很抱歉，我没把孩子教好，但是我从来没有要孩子说这些话，如果你要我劝小杰跟你回去，对不起，我做不到！如果小杰不愿意，我没有办法逼他。”方织雪声音里有很重的泣音。
高烈宇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一开口出声，却可听见有点沙哑的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怪你。”
门内的方织雪也是一阵沉默，唯一可听见的是她的啜泣声，她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伤心，以为隔着门至少她把自己关在心里，却没发现心里有个角落始终住着他。
她真是没有出息……
“烈宇，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会带孩子回去给你父母看，让我再劝劝小杰。”方织雪说着。
“我不是要说这个，我要说的是，小杰睡着了，我已经把他抱回他的房间了。”高烈宇盯着房门，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谢你。”
“请你不要这样说，小杰毕竟是我的儿子。要让你一个人抚养他，确实很辛苦。”
“我撑得住……我也只有一个孩子，你跟学姐该不会还要跟我抢吧？”方织雪无法控制自己，说话带着刺。
统统刺向他吧！高烈宇完全不闪躲，也不回击，她的怨、她的怒，她的不甘，他都承受。“织雪，你不要担心，我们不可能这样做。”
我们？他说我们，显然已经将她排除在他们之外了，他跟学姐已经在一起了，他们才是一对；现在的她，反倒是与他们无关的第三者。
“你跟学姐什么时候要结婚？”
高烈宇一窒，他跟绮英确实讨论过这个问题，决定短期内不会办婚礼，不想刺激织雪。
只是他没想到，织雪竟然会开口问。“过一阵子吧！目前我们都没有时间。”
方织雪听到他近乎肯定的答案，知道他们确实已经安排了往后的路了。那条路上只有他们彼此许誓互相扶持，就如同当初她跟烈宇一般。
泪水再度滑落，方织雪坐不稳，整个人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不停流泪。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走出来？
该怎么办，才能忘记这一切？
如果她能再选一次，六年前她不会开口，不会向他表达爱意，她会将感情埋在心里。“烈宇，原谅我没有办法祝福你们，但是我真的希望你们幸福……”
总要有人幸福的……
高烈宇红了眼眶，站在房门口，不知该怎么说，末了只是一句话，轻轻吐出口，语气之轻，却打得有心人更痛。“织雪，我从来都不曾想让你痛苦……”
“……我知道……”
隔着门，隔开了心思，也隔开了彼此的未来。接下来就要各走各的路了，至少方织雪是这样想的。
“烈宇，结了婚以后就不要常常来了，别让学姐误会，如果你想看小杰，派司机来接就好。”
高烈宇皱眉，“这不会有影响。”
方织雪苦笑，“傻瓜，你不懂女人，既然要离婚就要断干净，别再让学姐伤心了。”
高烈宇不这么想，还想再说，甚至希望织雪开门，可是这时房内的女人却说：“我累了，想睡了，烈宇，你赶快回去吧！记得帮我把大门关上。”
第一次他被她摒除在门外，这种感觉仿佛让他窒息，看着那道大门，他竟然有想要踢开门的念头。
但想到自己如此伤她的心，高烈宇整个人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在处理感情的事情上真是失败。
叹口气，只得转身离去。
房内的人还醒着，今夜又要不成眠了，方织雪的思绪往回飘，飘到了六年多前，想起彼此这一段感情，想起这一段不知该怎么评价的感情，或笑或泪，都留在记忆里，留在心里，留在心里最深的那个角落。
第二章
方织雪知道，在她、高烈宇与范绮英三人之间，打上那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在旁人眼中，其实她方织雪才是高烈宇与范绮英的第三者，命运与缘分操纵着她，让她无法控制自己而介入了别人的情感。
或许对高烈宇而言，更或许对范绮英而言，方织雪反而像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像是一个永远不醒的噩梦。
之所以会认识烈宇，完全也是因为学姐。
可是不是她要为自己辩解，只是说真的，早在她知道烈宇是学姐男友之前，她就已经认识这个男生了。
至少早了五分钟……
第一眼，或许就注定情感再也拦不住，也收不回了。
说到学姐，方织雪其实心里只有惭愧，她与学姐高中就认识了，学姐很照顾她，就连家里反对她大学念舞蹈系，都是学姐陪着她跑到南部的老家去劝说，这才获得父母首肯，让她去念自己最喜欢的舞蹈。
学姐成绩很优秀，是个很聪明的女生，自然而然考上最高学府，成为烈宇的学妹，他们两人也因为学长与学妹这一层关系而开始交往。
她与学姐以及高烈宇虽然各自读不同的学校，但是学姐常常来找她，关心离乡背井的她，让一个人远在台北求学的方织雪感受到别人的关怀。
他们很早就是亲密的伴侣了，反倒是她，一直不认识他，两个人在各自不干涉的轨道上运行，没有想到彼此有一天会撞在一起，会让彼此如此深切的影响自己的生命。
一切就从那一天开始——
那一年她大三，学姐与烈宇都已经升上研究所，学姐打电话给她，表示要带个人来参观她的舞蹈演出。
一开始方织雪不以为意，上了舞蹈系后，她的舞艺精进许多，开始也有许多演出的机会，任何人都可能来看她表演，所以一开始她也没把学姐要带人来看她表演放在心上。
表演那天最重要的不是什么要认识学姐的朋友，而是她差点赶不上向舞团报到的时间。
说来也要怪她，直到前一天晚上，她都在练习表演内容，包括舞姿以及舞台定位，太晚上床睡觉，导致她隔天太晚起床。
抱着一布袋的个人用品，方织雪将头发整个盘起来，像颗炮弹似的拚命往前冲。
袋子里的手机响起，方织雪脚步也没停下来，只是伸出手将手机掏出，继续拼命往前冲。“喂……”
“织雪，你现在在哪里？都已经三点了，你怎么还没来？”
“快到了、快到了，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你喔！快点过来，今天是你第一次担任首席舞者，你竟然敢迟到！”
“对不起啦……”电话挂断，方织雪还在继续跑，她已经迟到半个钟头了，而现在表演场地就在转角，再几步就要到了。
这时，她却听到一声闷哼声，转头一看，立刻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马路上，手中的塑胶袋里所有的水果都散落一地。
那个老奶奶看起来很着急，却因为年纪大可能无法弯腰捡拾，只得在那里干着急。
方织雪看看老奶奶，看看转角就要到的目的地，叹口气，只得奔上前去帮忙。碰到这种场面，相信任何人都无法下帮忙那位老奶奶的。
“老奶奶，我帮你捡。”
“谢谢你啊！”
方织雪迅速蹲低身子，将散在地上的水果捡了起来，远看时数量不多，近看才知道至少数十颗，只得认命乖乖捡。
所幸学舞蹈的她，动作还满俐落的，不一会儿就将水果都捡起来放在老奶奶给的另一个袋子里，她才刚满意的站起身，却看见一旁两个不知打哪来的小朋友，捞起地上两颗还未捡起的水果就跑。
方织雪大叫，“你们两个，那是老奶奶的水果。”说完就追了出去。
“小妹妹，没关系啦！”
但是这种状况让方织雪不能接受，开玩笑，年纪轻轻就这样趁火打劫，长大还得了？
这时她根本完全忘记自己已经迟到半个多小时，脚步一迈立刻追了出去。
小孩子跑得更快，本来方织雪还差点追不上，但就在她快要追上的同时，两个小鬼已经先一步被挡了下来，挡住他们的是一个拥有着高大身材的男生。
“这水果是你们的吗？”
那个男生沉声问着，小孩似乎有点吓到了，只能傻傻摇头。
“如果不是，就还给老奶奶。”
小孩乖乖的将水果交给站在他们身后的方织雪，可是那个男生还不满意，“我说的是老奶奶，这个姐姐是老奶奶吗？”
小孩都快要哭了，只得赶快交给更后面的老人家，然后赶快跑离现场。
方织雪盯着这个男生，看得都傻了；那个男生也回看着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老天啊！这个男生好英俊喔！而且看他刚刚声音沉稳坚定的教训那两个小孩的样子，真的让人不能不折服。方织雪的脸颊瞬间红透，整个人不知该如何反应，心脏跳得好快，白皙的脸颊上甚至开始渗出汗水。
那个男生就是高烈宇，他只是站在那边让这个女孩打量，自己也打量着她。刚刚的画面他都看到了，整条街上这么多人，只有这个女孩停下脚步帮忙老人家捡东西。现在，她又用一双天真的眼神看着他。
率先将方织雪的眼神拉回的，是老奶奶的感谢声音。“小妹妹，谢谢你喔！还有你也是，谢谢你们。”
方织雪狼狈的转过身，她没看见的自己已经红透了脸，而她感觉得到的自己则是心跳快得不得了。
送走了老奶奶，方织雪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咽咽口水，甚至也不敢回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