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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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月-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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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笑容可掬道:
  “这很简单啊,你看,进来这间书铺的都是一时之选的俊才公子们,等出去了,就变成绝世大天才啊。”
  “为什么?”他问。她的腔调软软的,有点奇异,让他猜不出她是打哪儿来的人。
  “因为买了我家的书啊。”
  “你家的书?姑娘,这些书都是旧的。”随手拿起一本做了笔记的书。“你拿这种东西卖人家?”有没有道德啊?
  “公平,这些书的确是旧的啊。”仿佛天气很热似的,她抹了抹脸上的汗,笑:“我卖的本来就是旧书。你拿的那本,前任主人在上头写了一些字,那也没有什么不好,你还是可以读到完整无缺的书,而且还能参考呢。”
  “参考?”
  “当你读到有题字的段落时,你可以看看自己当时所领悟的,是不是跟前任书主是一样的啊。”
  这是什么歪理?
  “对了!”她起身,从矮柜后走出来,“你要不喜欢,也有其它完整的书,保证没有缺页题字。你看,还有一本书上头有聂封沄写的跋,据说他很出名,经他手的书,要收藏不易,你要不要?一样三成价就好。”
  殷戒瞪着那本人人该视若珍宝的蓝皮书,沉默半晌,才转向她。她的个头好小,勉强及到他的肩,近看之下,她的小睑还是没有什么特色,只是满脸的汗……目光下移,注意到她穿的是少年的夏衫,衣服并不厚重,铺内最多有点点的闷,但称不上热,有必要这么夸张的流汗吗?
  “你没听过聂封沄吗?”他问。
  “完全没有听过。不过隔壁街上有家封沄书肆,我倒是听过。”
  聂封沄乃是当代出名的出版商,为书写跋的功力至今无人所及,她没有听过聂封沄就来开书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她能拿到拥有限量发行的聂封沄跋的书,更让他难以置信。
  “姑娘,你这本书是打哪儿来的?”
  “商业机密,不能透露。”她笑。
  商业机密?这也能叫商业机密?不过是个拿旧书来卖的穷酸老板而已。这些旧书是不是她偷的,都令人怀疑了……他目不转睛看着几名读书人心满意足地买了书离去。
  “姑娘……你何时开张的?”殷戒问道。
  她过了一会儿才答:“好几个月了吧,公子,你慢慢看。”她走回矮柜后,边说:“你要是需要纸,也可以跟我买,价钱也是只要三成价就够。”
  “纸也只要三成价?”她岂下赔死?
  她从柜内取出三叠纸,有宣纸、麻纸、高丽纸等,多种款式完全不输封沄书肆所卖。她是打哪来的货?
  “只要三成,童叟无欺。你买回去后可以尽情做文章,爱写几篇八股文都随便你。纸是有点瑕疵,不过绝对不会影响你做文章的乐趣。”
  殷戒闻言,微微一怔,上前细看那宣纸,顺道一摸,果然张张有点瑕疵,是封沄书肆宁愿销毁也绝不拿出去卖的劣品。
  “虽然有点瑕疵,可是我听说这种宣纸曾送入宫中当放榜文的纸张哦。”她得意地补充。
  他瞪她—眼,送入宫中的宣纸全由封沄书肆所做,他怎会不知?她老在听说、听说的,她到底是打哪来的?
  “姑娘,你卖的是劣等货,你知道吗?”
  她看着他,停顿一会儿又笑:“我知道啊,公子,是劣等货。可是,能用就一定会有人买的,并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好纸好笔的。”
  她说的是有点道理,只是……垂下视线,看见柜侧放着……
  “那是什么?”
  “笺纸。公子,照旧,原价三成。”递给他一张看。
  殷戒凑到鼻间闻,没有香气没有金粉没有花样,什么加工都没有,这就是笺纸?现在流行反璞归真吗?他这个书肆老板怎么不知道?
  她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解释:
  “公平,这是空白的笺纸。你想想,你要是考科举时,摘录重点,沿途随时拿出来看,多方便啊。我可以教你,把十几张笺纸穿个线起来,很好携带的。”
  笺纸不是这样用的!他暗恼。再往柜上的右边看去,瞧见她方才正埋头苦写的地方摆着一堆纸,上头歪七扭八的字体令人不敢恭维,暗暗勉强认几个字,发现她是在写手稿。
  写手稿?用这种字体写手稿?给谁出版?
  “你有门路?”他脱口。
  “啊?”她顺着视线看向自己的稿本,腼腆地笑道:“哪来的门路?我又不认识其它书商,我自荐啊。”
  “自荐?”有人会收吗?即使封沄书肆是柳苠负责求手稿,他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手稿是绝不会有人要的。
  她无视他不赞同的眼神,又用袖尾抹了抹汗,道:“是厚脸皮的自荐啦,不过到目前为止好像都失败了,我是拿去隔壁街上的封沄书肆试试看,我听来买书的客人说,封沄书肆有印刷出书。”
  “……”她一辈子绝不可能通过柳苠那一关了。柳苠虽是老实人,但对手稿却有异样的执着,没有好到一定程度的,绝不会从封沄书肆出版。不,别说是柳苠了,连他这关他都不准过。
  这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些旧书……谁会料到有人竟然卖起旧书来?
  “公子,大家都是穷人,你进了‘半月书铺',我也不会强求你一定要买。你要是白看也无所谓,请自便。啊,对了,请多多指教。”她送上一张笺纸。
  他一身灰蓝长衫的质料上等,怎会是穷人,她看不出来吗?殷戒心里微感莫名其妙,接过笺纸—看——
  “你的笺?”送给他?闺女送他笺?
  “上头有我的名字。我还没钱请人刻印章,只好手写。我叫鱼半月。”
  “姑娘……”她把她的闺名写在笺纸上送给他做什么?他皱眉,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相貌下,竟然还会有人对他一眼倾心。
  “公子,你是读书人吧?”
  “……可以算是。”读过几年书,但没打算走上仕途。
  “寒窗苦读十年啊,公子,祝你高中状元。”她十分地诚心。
  “我……”
  他正要解释,又听她道:
  “公子,将来如果你成了贵人,一定多忘事,这张笺纸上头写着我的名字、书铺名称,还有书辅的地点,你真的高中状元,拜托,请将你寒窗苦读十年的书全卖给我,不要扔掉。”
  “卖给你?”他又惊讶了。
  “如果是要送给我,那是最好了。如果是卖,约原价的一成。到时候您是朝中高官,不必刻意来,只要请家仆送来就好了。”
  “姑娘,你是说,到时候你会将我卖的书再转卖给其他人?就像现在?”
  “哎,是啊。这就是商品流通,大家受益啊。”
  商品流通,大家受益?谁受益?若真如此,封沄书肆以后也不必再印书了。
  “如果将来你高中状元,回头找不到这间书铺,那也不必刻意找了。没有这间书铺,就表示我回家乡,以后要再见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她的家乡在哪儿?这么笃定地说绝对不会再见?差点就要这么脱口问了,及时又回过神来。
  他一向不太爱管其他人的闲事,就算平常的闲话家常,他也是随口应声,今天倒是被这个小姑娘绕着团团转了。
  他眼角瞥到柜上还有个咬了一半的馒头,大概是她的午饭。这种书铺子,说能维持生活是有可能,但要大富大贵的机会则是零。
  迟疑了一会儿,将笺纸收下,挑了那本有聂封沄写跋的旧书结帐。她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拂开旧书灰尘,然后递给他。
  “谢谢光顾,欢迎再来。”她笑。
  殷戒临走之前,不由自主又看她一眼:她又开始埋头写着手稿。下笔姿势不对,她到底会不会写字?
  走出书铺,破旧的门旁贴着之前看见的对联。
  “两手空空走进来,眼睛花花滚出去。”他念着,蓦地失笑。亏她想得出来,对于穷苦的读书人来说,进了这间书铺如进宝库,自然会眼花撩乱,喜不自禁了。
  只是在这种窄巷里,她又是个姑娘家,难道不怕危险?
  卖旧书啊……想都没有想过这种新的商机。掏出腰间笺纸,看着上头题的闺名,这种写法真像是小孩童刚学字一样。笺上有她的闺名还有书铺的地点,除此外,左上方是半个月亮,月亮之下还有奇怪的图形,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他耸肩,不再深想,抬头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
  “现在才什么时候,她就受不了热,要再过一、两个月她岂不是活活热死了?”
  这个时节的清晨还算凉快,街上路人虽然下多,但几家饭铺已陆续开张,街上也弥漫食物的香气。
  殷戒向来吃食清淡,也不刻意讲究变化,往往一个粥摊可以吃上好半年,都不觉得腻。
  今天一早,他一到粥摊,就看见柳苠已在喝粥。
  柳苠早过三十,长相老实,性子也很老实,尚未娶妻,他人生的目的就是一心一意地寻手稿。
  “殷兄,早啊!”柳苠一抬头看见他,兴奋地拉出身边的凳子。“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请客。”
  平凡的脸庞揉进淡淡的笑意,殷戒毫不客气地坐下。“恭喜你了,柳兄,你一定找到好手稿了。”柳苠会请客,通常是寻到了好稿。
  “是是是,我找到好稿了!兴奋得一个晚上睡不着呢!”帮殷戒点了一碗清粥后,高兴地靠近殷戒,道:“你要不要看?我拿给你看吧!”
  殷戒不动声色地拉开彼此的距离,平静笑道:
  “手稿一向就是你看了算,我对这东西没辙的,柳兄,你作主就行了。”顿了下,想起昨天那个卖旧书的书铺小姑娘。他补问一句:“那手稿的主人……是个男人?”
  “当然是男人。”柳苠毫不犹豫地说:“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脑中又浮现那埋头辛苦写稿的小身影,终究忍不住难得一见的好奇,低声问:“那可有个鱼姑娘自荐手稿?”
  “鱼?”柳苠想了想,然后摇头。“没印象。”
  没印象?不是连看都没看就丢了,就是看过之后不值得出书才会被柳苠给忘了。她不自量力,他又不是不知道。
  “殷兄,你为朋友问?”
  “不,不是。”他只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柳苠见他打住话题,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虽然共事近两年,但他负责手稿,殷戒则负责跑造纸槽坊、印刷或谈生意等等,两人勉强算是明友,却因兴趣不同从来没有交心过。
  最多,只知道殷戒不爱说话,脾气虽好,却跟同事有一段距离,相当地洁身自爱,纵然为了生意上花楼,也是不曾过夜过——当然,这是他从伙计嘴里听说的,也因此背后多少有些损人的谣言。
  他不信精明内敛的殷戒会没听过这些谣言,多半是充耳不闻。
  “殷兄,昨儿个我听小董说,你又要为邸报印刷跟纸钞的事上‘天乐院'了啊?”
  “嗯。”
  还是不过夜吗?这话,当然只能藏心里、柳苠嘴里说道:“小董说,你疏通关节打到了右都御史邪一关,现任礼部尚书是当年他爹领进宫的道士,如果能蒙他引荐,可以直达六部,以后邸报由封沄书肆供纸跟印刷就不是难事了。可是……你跟右都御史不是有仇吗?”
  殿戒闻言,不甚在意地答:
  “说是有仇,不如说是有点小过节。何况,事后,我也赔礼了。”
  “可我老觉得这半年来,右都御史似乎有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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