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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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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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铲除奸党之后,朝廷已然太平,再加上宫里又裁撤各地镇守太监,使得内阁开始独揽权利,可现在若是对中旨随意委任钦差的先例不闻不问,那么这镇守太监裁撤和不裁撤又有什么分别?宫中擅自可以送出大权,那么要朝廷、要百官有什么用?

这就是问题的根本,若是不狠狠遏制这种风气,以后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江彬、钱宁的先例赫然在目,诸公不可不慎,定要做到防微杜渐,不容有失才好。”

最后一句话算是彻底地定下了调子,皇上必须有所约束,绝不能再出第二个武宗,而至于生员徐谦,也是以江彬、钱宁二人定性,这个人,一个不好就可能成为江彬、钱宁这样的人。

毛纪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还是杨公想得深远。”

蒋冕也是点点头,认可了杨廷和的话,不过他的心里会不会有什么芥蒂却是不知了,毕竟方才他还说徐谦这个人是少年英才,是神童。结果毛纪大骂神童一通,接着首辅杨廷和又是将此人比作了江彬、钱宁。

好在能入阁的大臣,多少脸皮都足够厚,对于这种事,他只是一笑置之。

过不了多久,等卯时三刻的钟鼓响起,便有太监准时过来,道:“陛下请三位老大人去东阁议事。”

这都是既定的程序,大家早已习惯,杨廷和率先站起来,道:“走吧。”

三人鱼贯到了东阁,太监进去禀告,过不了多久便又出来,躬身道:“请三位老大人入阁。”

杨廷和抬腿当先进去,接着是毛纪加紧了脚步尾随其后,蒋冕落在最后。

虽是炎炎夏日,但此时正是清早,东阁里温暖如春,嘉靖天子正在吃用早茶,他毕竟是个少年,精神状态极好,龙目打量了内阁三人一眼,脸色如沐春风,道:“俗礼免了,都坐下说话。”

杨廷和却是郑重拜倒,道:“臣见过陛下。”

毛纪、蒋冕亦是一起道:“见过陛下。”

嘉靖只得亲自从御座上起来,挽起杨廷和的胳膊,痛心地道:“朕不是说了吗,不必多礼。杨师傅体虚多病,朕多有倚赖,万望你保重身体,能歇着就歇着。”

杨廷和一脸感激地道:“陛下隆恩,微臣何德何能。”

二人一个虚扶,一个趁势站起,旋即杨廷和落座,毛纪、蒋冕亦依次欠身坐下。

嘉靖此时站在东阁的中央,淡淡道:“昨日朕看了一张票拟,说的是广西叛民黄成等人的事,内阁的意思是继续加饷助剿,可是奏书里不是说黄成等人不成气候,何以已过了半年,匪首至今没有拿到?”

杨廷和打起精神,道:“为剿黄成民叛,皇上已连发数道旨意,限期剿灭,不但内阁、兵部咨文多次提起,就是上月圣旨也曾严厉申饬,为何朝廷加兵加饷,而匪焰愈剿愈烈。依臣之见,广西巡抚郑志科似乎不为所动,进剿方略也不见更改……”

嘉靖皱眉,心里说,既然你知道是广西巡抚的问题,在票拟中却是继续加兵加饷做什么?他打断道:“杨师傅,既然如此,何不应该谕旨切责,稍加惩戒?”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按理是该当如此,广西巡抚郑志科剿匪不力,是该严办。可是话说回来,他在广西多年,对省内的事颇为熟稔,若是申饬罚俸,惩戒太轻,打仗打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巡抚纵然是俸禄全无,吃克扣也能吃出个富甲一方来,只是罚俸,毕竟是隔靴搔痒。可要是惩戒过重,又不免要临阵换将,新上去的巡抚对广西军政尽都是两眼一抹黑,反而不如深谙广西事务的郑志科更得心应手。所以臣的意思是,郑志科固然有错,可是需给他戴罪立功,因此在票拟之中并没有申饬他,反而多几句抚慰,加拨粮饷,命他加紧围剿。”

嘉靖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意,明知这郑志科办事不利,明知他可能吃了克扣,却还要依赖这样的人平叛,可是杨廷和经验老道,道理也说得很是实在,令他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毛纪看了嘉靖的脸色,微微一笑道:“广西不比其他地方,那里民风彪悍,又是汉夷杂居之地,因此所用之人必须深谙本地世情,若是另委他人,可能激起更大民变,现在这叛民黄成毕竟是癣疥之患,杨公这么安排,确实有他的道理。”

嘉靖抿着嘴,随即笑起来,道:“朕还是太年轻,你们说的对。”

他坐回了御椅,目光慈和,道:“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一切都按杨师傅说的办吧。”说罢侧目看向身边的黄锦,道:“黄伴记下来,要快些批红,军国大事,你们司礼监若是有懈怠的地方,那便是延误军机。”

黄锦笑吟吟地道:“是,奴婢知道了。”

嘉靖又道:“诸位师傅还有什么奏请的吗?”

杨廷和与毛纪、蒋冕对望一眼,毛纪有些忍不住,道:“陛下,有这么一件事,陛下可曾发了中旨,委任生员徐谦为巡查大使,钦命督办浙江抄没商家一事?”

毛纪话音落下的时候,杨廷和的脸色仍是面带微笑,眼眸却是深沉地看了嘉靖一眼。

而嘉靖先是一愣,随即一副想起来的样子,笑道:“是有这么一件事,这个徐谦颇为忠心,又是浙江土人,朕怕那边出乱子,所以便随手下了一份旨意。”

他这口吻倒像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只是举手之劳,仅此而已。

杨廷和的目光微微一眯,嘴角露出一分冷笑,这不易察觉的笑容像是对自己说,陛下心机深沉,怎么可能会心血来潮?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夫。

只是陛下既然说是心血来潮,谁也不能否认。

毛纪严肃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例一开,则社稷有颠覆之危。”

这句话很严重,不过嘉靖显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平淡地道:“哦?这是为何?”

毛纪正色道:“陛下想想看,陛下只是随手的一个钦命,却已闹得浙江鸡飞狗跳,漕军被人调拨离开驻地,朝廷命官被人随意斩杀,昨日送来的弹劾奏书想必陛下已经看了,便是在先帝时也不曾出过这样的事。钦差代表的是天子,天子把持国器,掌握万千人性命福祉,所以更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万万不可下权于市井奸人,使这小人得志,打着天子的名号四处兴风作浪,危害社稷。今日一个生员尚敢如此,明日人人效仿,岂不是社稷有倾覆之危?”

他这一番话乍看上去说得很有道理,皇帝大权在握,乃是天之骄子,既然如此,那就更该善用自己的权利,尤其是不可轻易将权柄交给奸邪小人,否则不免要生灵涂炭。

不过他的论据自然都是在徐谦是个奸邪小人的基础上,这也是毛纪的高明之处,他一开始就直接先给徐谦定了性,让人产生某种惯性联想,再发表自己的高论。

杨廷和听了毛纪的话,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而这句话,却恰好戳中了蒋冕,蒋冕不置可否,木然不动,却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当然,嘉靖是不肯苟同的,表面上毛纪是说徐谦是奸邪小人,其实又何尝不是说他这天子不够端庄,误信奸邪?好啊,朕委派个钦差就是奸邪小人,难道你们用的人就一定是至诚君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打脸

纵是如此,嘉靖皇帝的表现竟是无比的平静,他漫不经心地道:“徐谦也是士人,读书学问都是很好,读的是圣贤书,学的也是汤汤大道。这样的人怎么就成了奸邪小人?他的祖上文贞公更是声名赫赫,这样的人家怎么就是市井奸人?毛师傅的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其实嘉靖皇帝不为徐谦争辩还好,这话一出口,骤然让三个内阁学士都感觉不悦了。

有了钱宁这些人的前车之鉴,他们岂可再重蹈覆辙?毛纪立即朗声道:“擅自调动漕军,诛杀游击将军,这不是奸邪小人是什么?就算他是钦差,说一千道说一万道,他也无权调动朝廷官军,擅自调动就是造反。”

毛纪舔舔嘴,继续道:“还有诛杀游击将军,这吴将军何辜?堂堂从四品的大员,亦是功勋之后,姓徐的仗着有皇命在身,竟是说杀就杀,微臣又要问,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吗?便是堂堂巡抚也不敢擅杀官员,还需请示朝廷再做主张,至多也就弹劾其不法之举也就罢了。这可好,一个生员只是幸赖陛下垂青,委他一个巡查大使,他杀人像割韭菜一样,而且被杀的又何止是一个吴晗?老夫还听说,在淳安那边打死的就有三四个之多。陛下固然圣明,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人刁钻,一时被人蒙骗也是常有的事,陛下登基之后,诛杀了先帝时的奸臣,又为忠义之士洗刷冤屈,可是为何反而要包庇一个奸邪小人,而寒了其他人的心?”

“浙江布政使汪名传已经上书揭露了徐谦的罪行,此人眼下不过是个生员就已跋扈到这个地步,假以时日还了得吗?朝廷用人,首先是个德字,若庙堂上尽是有德之士,这天下就不愁不太平了,陛下用人也是如此,陛下应亲君子而远小人,对君子委付重托,对小人声色俱厉,如此才是赏罚分明,才能让天下人沐浴浩荡皇恩。至于徐谦,陛下应该立即下旨给予重惩,此人身为生员不好好读书,却是做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微臣不求陛下将其拿下治罪,只求陛下能够下旨革其功名,永不叙用于朝廷即可。”

他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有理有据,连一旁的蒋冕也不由连连点头。

嘉靖皇帝则是面带微笑,一声不吭,不置可否。

毛纪来了劲头,又道:“微臣还听说那受冤蒙难的吴晗亲眷已经准备入京,要为他哭告雪冤,陛下何不如再发圣旨一道,对其眷属给予安抚?”

嘉靖天子依然沉默。

毛纪激动了,郑重其事地道:“陛下应速做决断,否则难免惹人非议。”

嘉靖天子端坐不动:“是谁非议?”

毛纪道:“天下百官,万千百姓。”

嘉靖天子又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杨廷和的身上,道:“杨师傅以为如何呢?”

杨廷和漫不经心地道:“毛大人的话很有道理。”

嘉靖天子叹口气,道:“可是徐谦是朕钦命委任的钦差,他尽忠职守,毕竟也是为了朕办事,现在若是裁处,岂不是朕误了他?”

毛纪朗声道:“游击将军吴晗岂不也是陛下的臣子?徐谦连吴将军都杀,陛下何故厚此薄彼?”

嘉靖天子道:“可是朕听说吴晗确实有贪墨之嫌,况且他事先也辱慢钦差,殴打钦差属员。”

毛纪冷笑:“徐谦也算钦差吗?”

嘉靖天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不好看了,可是随即,他又正常起来,微微一笑道:“徐谦不是钦差,谁是钦差?”

毛纪道:“浙江省内,巡抚是钦差,御使巡按亦是钦差!”

嘉靖眯起眼,不说话了,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黄锦能看到嘉靖那攥紧了的拳头,而这拳头被嘉靖缩在了御案之后。

巡抚是朝廷委任,御使巡按也是朝廷委任,所以他们是钦差,而徐谦这钦差唯一不同就在于他并非内阁拟旨,而是不经内阁的中旨委任,这毛纪说什么徐谦不是钦差,岂不是说没有内阁拟诏,圣旨就是废纸?

嘉靖天子依然含笑,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杨廷和的身上。

杨廷和也听出了毛纪话语之中的意思,似乎也觉得不妥,而现在皇上把目光看过来,自然是希望自己出来驳斥毛纪。只是杨廷和却是装作没有看到,故作一副老僧坐定之态,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与毛纪一致的立场,而之所以表达这个立场,固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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