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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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第4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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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彻底将学争推向了高潮。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浙江巡抚徐谦,即将路经南京,并且拜会阳明先生,请教王学经义。

这是一个非常简短的消息,官员路经某处,拜访一下当地的大儒名士,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本是一桩美谈,只不过现在这个消息,却是全然不同,一个是王学创始人,一个是新政的主导者和王学的精神领袖,这姓徐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来拜访,又有什么意图。

闻此消息之后,王学门人,大受鼓舞,一时欢声雷动,南直隶各府各县的王学官员,王学生员,王学士绅,纷纷汇聚南京,打算共襄盛举,当然,自然希望和徐抚台见一见见。

第五百九十八章:祭孔

对徐谦的大驾光临,应天府府尹朱茂的心情自是跌落到了谷底,姓徐的跑来,这不是故意火上浇油。

现在朱茂是事事心烦,事事都力不从心,眼看许多人进南京,又是无力阻止,至于那位徐抚台,那更是不能得罪了。

毕竟人家是抚台,你虽是南直隶的府尹,却还是比人家低了一等,再者人家刚刚加了左副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和从前比只是左右互换了一下,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官场之上,但凡是超出了常例,就不能等闲视之,就比如说其他巡抚都是右副都御史,可是偏偏浙江巡抚是左副都御史的身份,这个身份,意义就全然不同了,这就意味着,此人的地位,很不简单。

既然来了,朱茂自然也有准备,打算冷淡处理,敬而远之嘛,反正尽量不和你打交道,你要来就来,也不打算迎来往送,随便让个应天府的推官去迎接也就是了。

这种处置是稳妥的,一方面没有失礼数,另一方面,也显示出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只不过,朱茂总是觉得这姓徐的特意来南京,意图很不简单,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只是这时候,徐谦的漕船已经到了。

漕船经过镇江,直抵南京。

在南京燕子矶停泊,闻知消息之后,南京轰动,竟有数千上万人纷纷赶至燕子矶处相迎。

朱茂想要的是冷处理,结果谁也阻挡不了这些王学门人的热情,而且据闻,抵达南京的苏州、松江知府,竟也乘轿去了燕子矶迎接。

这一下子,朱茂又纠结了。

人家松江、苏州、常州几府的知府都去了,你去还是不去?

失礼不失礼,很大部分原因在于对比,别人亲自去了,你不去就是失礼,只是朱茂却知道,自个儿不能去,不能去只能干坐着。

倒也有不少人在朱茂打气,南京城里亦有不少旧学门人,纷纷对徐谦身为浙江巡抚,跑来南京大加挞伐。

朱茂只得定下心,索性做起缩头乌龟。

燕子矶处,已是人山人海,远处停泊的漕船走出人来,为首的苏州知府会同松江、常州知府数人上前施礼,道:“不知徐抚台可在船上。”

下船乃是徐进,徐进见了这么多官员,显得有几分心虚,道:“徐抚台已经下船,说是要尽快赶去南京,见王老夫子,商讨孔庙事宜。”

孔庙……和孔庙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呆住了。

南京的孔庙可算是国庙,除了山东曲阜、北京的孔庙之外,南京的孔庙地位亦是不低。

而且孔庙中除了从祀孔圣之外,还有四配,十二贤,事实上,身为王学领袖,王守仁从未在正式的场合参祭孔庙。

这一点,也颇受旧学诟病,王学不是自称是孔学一脉吗?那么为何不祭孔?只是在这方面,王学门人们却无从反驳。

理由很简单,孔庙不只是有孔夫子,还有朱熹朱圣人,你祭孔就要拜朱,这是一个很尴尬的问题,若是非正式场合,大家去拜一拜孔圣倒也无妨,拜了就走,谁能说你什么?可是你一旦在正式场合大张旗鼓的去,难道只拜了孔,就不要拜其他圣贤?

最后拜到了朱圣人之下,又该怎么说?最后,难免落人话柄,被人耻笑。

而现在,徐谦竟是已去寻王守仁,还声称要祭孔,这显然又遇到了很尴尬的问题。

不过以徐某人的作风,天知道这家伙会在孔庙里做出什么事来。

诸位知府们忧心重重,等事情传开之后,在这里汇聚的王学门人们,却都沸腾讨论开来。

“不知阳明先生肯不肯与徐抚台一道祭祀,若是一道祭祀,这礼仪又当如何安排?哎……一个不好,不免为那些程朱的狗腿子嘲笑了。”

“杨明先生一向深居简出,大隐于市,未必肯出山。”

“这却未必,别人请不动,徐抚台既然折道来了南京,把消息放了出来,肯定是有把握,否则若是请不动阳明先生,岂不是脸上无光。”

诸人讨论甚急,却也不觉得兴致阑珊,纷纷折回南京,而此时,在南京兵部衙门,一封拜贴已经递了进去。

后衙里,年迈的王守仁微颤颤的接过了门子递上的拜帖,清瘦的他虽然行动已有些不便,可是整个人的精神,还算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眸,带着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锐意。

外间早有传闻,说是王守仁老迈,已经到了不能视事的程度,这些,都是坊间的虚言,旧学的人这样说,是想借此抨击王守仁。而王学之人默认这个说法,却也是因为王守仁在他们眼里虽是圣贤,可是却一直隐匿不出,外头学争闹得再厉害,也不出来放句话,于是索性认可王守仁已经不能视事。

对于外头的风言风语,王守仁一笑置之,他看过拜帖上的门生徐谦敬上的拜帖,脸色却很是凝重。

他重重叹了口气,将拜帖搁到了一边,旋即躺在了摇椅上,一声不吭。

“恩师,何故叹息。”说话的,乃是王守仁的另一个学生,姓刘名彦,刘彦和王艮、聂豹这些人不同,他是个书呆子,只习王学,因此一直跟着王守仁,照料他的起居,至于外头的事,他不管,也不问,其实也并不认可王艮、聂豹这些激进派的思想。

王守仁眼眸眯起来,孱弱的身体在摇椅上摇晃,良久,才慢悠悠的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这些人,闹也闹了,打着老夫的旗号,行自己的主张也都主张了,可是现在,却还是觉得不足,非要老夫出面不可,哎……这世上的事,真难。”

刘彦皱眉,道:“恩师的意思是,他们在利用恩师?”

“难道不是吗?你认为王学为何会兴盛,你当真以为,这些人当真是觉得王学有道理。老夫学有经年,小有所成,这学问嘛,道理却是有的,不敢自比圣贤,却还是强过一些教书匠,学问固然是有理,可是如今王学逐渐风靡,却并非是学问本身。”

他叹口气,继续道:“年轻生员们厌烦了程朱,所以要尝鲜,于是要知行合一。新政的官吏们要办新政,和朝野中的许多人格格不入,于是打出王学的旗号,要争权夺利。就算是前两年偃旗息鼓的礼仪之争,反对皇考的固然是打着程朱的旗号,可是那些支持陛下的,却也大谈知行合一,可见这王学,已经被世人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王守仁一语,道破了天机。

为什么王学会风靡,可悲的是,原因并不在于王学的道理,而是失意的官员和生员,拿出这个来抨击权威,借此来对抗朝中的既得利益者;其中最鲜明的就是大礼议事件,几年之前,礼议之争很是尖锐,朝中的诸公反对尊皇考,而一些投机取巧的官员,则打出了王学的旗号,反对内阁和六部。

可见所谓的王学,不过是这些人的草纸,觉得有用,觉得可以拿来发泄自己的怨气,又或者觉得可以为自己推行某种东西来做借口,正好迎合了此时大家的心理,于是乎,王学就流行了。

也就是说,换做是别的什么猫学,狗学,照样也会流行。

王守仁为何隐匿不出,为何王学日渐昌盛,反而对王艮等人不满,说到底,为的也是如此。

而现在,这个拜帖彻底打乱了王守仁平静的生活。

刘彦毕竟是书呆子,不免道:“恩师,既然如此,那么不见此人也就是了,虽说这徐谦名满天下,深得圣宠,可是拒而不见,倒也无妨。”

王守仁却是迟疑了一下:“过了门,哪有不见的道理,恒之,你虽拜入老夫门墙,可是还欠了许多火候,书,不能读死,读死书是没有用的,知行合一,要融会贯通,不只是要去揣摩它的意思,更要去做,其实,这个徐谦,倒是深得老夫精髓。”

刘彦听了,不由愕然,自己跟着恩师学习了这么久,竟还不如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他不免道:“可是学生看这个徐谦,未必学的是正宗王学,倒像是打着恩师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

王守仁笑了:“所以这才叫知行合一嘛,认识了道理,而后顺应着道理去做,这徐谦的新政,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可恨的,这个家伙利用了老夫,利用了王学而已,他心中的道理不是王学,他有他的道理,可是他的行事,却正合了老夫的道理,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去请他进来说话吧,是了,叫茶房把老夫珍藏的好斟来,老夫,今日要待一待这位贵客。”

第五百九十九章:王守仁

南京兵部衙门的门子终于回到了大门前。

在这府门前,稳稳地停着一个轿子。

轿子很朴素,不过周围的卫士却不敢怠慢,一个个手按腰刀,神情紧张,让人一望便可知道,坐在这轿子里的,必定是非常人。

门子上前,恭恭敬敬的道:“伯爷请抚台大人进去说话。”

王守仁因为平叛宁王有功,正德时便被敕封为新建伯,这位功绩并不亚于杨一清的人,显然混的远不如杨一清,可见这世上的所谓圣贤,往往都命运跌宕。

只怕也正因为如此,王守仁磨砺过多,性格才变得如此消沉。

徐谦从轿子里钻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官服和纱帽,旋即步入衙门,穿过前堂,进入后衙。

后衙里很是朴素,待到了花厅,便可看到门口一人负手而立,幽幽的看着自己。

徐谦明显的感觉到,这个目光投向自己的人,明明普普通通,甚至连站立都有些勉强,可是那一双眸子,却如一束光,让人对此人,油然起敬。

“是徐抚台吗?”这人说话平淡,平淡的话语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平易近人。

徐谦上前,长身作揖,道:“学生徐谦,拜过先生。”

这是弟子礼,徐谦自诩为王学门人,虽然没有光明正大的承认,可是天下人,谁不晓得他是王学的急先锋,现如今,为了新政需要,他并不避讳这个身份,既是门人,向王阳明行弟子礼,自然而然不存在什么尴尬。

王守仁呵呵一笑,上前拉住他,道:“不必多礼,请进。”

徐谦朝他点点头,进入花厅,二人分宾坐下,而王守仁,则是继续坐在他的摇椅上,他的弟子刘彦斟茶上来,想要侍立一旁,王守仁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到外头等候,刘彦迟疑了一下,乖乖出去。

“久闻徐抚台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得志少年,只可惜,老夫已经老了,徐抚台小小年纪,如今已是封疆大吏,少年英才,羡煞旁人。”

徐谦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守仁一眼,道:“羡煞的是旁人,可是先生却志不在此,所以想来,羡不到先生吧。”

王守仁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的道:“老夫的心已经淡了,这世上有人建功立业,有人少年得志,天下,总得有那么几个,宁愿默默无语,耐得住寂寞,去穷究天下道理之人。”

徐谦道:“只是不知,先生穷究天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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