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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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花-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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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在香港的话只有四十五元!”她不屑地说。
  这种交易获利甚大,拐诱妇女之风更盛。
  但是,总督表示要阻止诱拐行为,他打算以官方力量,向深植中国民间、买卖养女的习俗挑战,特别是卖去充任家仆或到不良场所。
  官方对这种情形颇为忧虑,凯莹由江先生那里听说:中英双方最近考虑建立一个反诱拐的组织,以保障妇女的安全。
  “夫君的构想很好,”凯莹说:“他一直支持英国,而且向总督表示愿以财力支持。”
  艾珈妮很想说:希望反诱拐的组织已经建立了,但她知道绝不能太明显地表现心头的恐惧,否则凯莹又要哭了。
  “要不要告诉那些海盗说我是英国人?”艾珈妮问。
  “哦!千万不可以!那太危险了!”凯莹尖叫:“有些海盗还会饶中国人的命,英国人就非杀不可!你要假装是中国人。”
  艾珈妮想想确实有理,但她不知能骗多久;她说中国话仍然结结巴巴,而且常常用错字。
  “我来说,”凯莹说:“你什么都不要讲。”  她们似乎不能再说什么,船向前驶,整个船舱暗下来,艾珈妮知道舷窗口正对着帆船,光线都被遮住了。
  阳光再从肮脏、染污的窗口照进,她们从帆船边驶过,艾珈妮到窗口看了看,突然发出恐怖的尖叫。
  “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凯莹问她:“你看到仍么?”
  好一会儿,艾珈妮都没回答,她决定不告诉凯莹真相。
  江先生的船大约在五十码外,那些海盗在船上点火,火焰在船底蔓延,从客厅冒出浓浓的黑烟,这不禁使她想起别人说过,有的海盗会把俘虏的衣服剥掉,放到火里活活烧死,来个死无对证。
  江先生那艘既漂亮又昂贵的帆船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真是个恐怖的经历,但更令人担忧的是船上是否还留了活口?看上去似乎没有移动的迹象,海盗对那些反绑的水手如何处置呢?如果他们不会游泳,丢到海里淹死便不难,不然,也许把他们放到甲板下,一起烧死?“你到底看到什么?”凯莹再问。
  艾珈妮转向她,十分平静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奇怪我们朝着和香港完全相反的方向航行。”  两个人都无事可做,艾珈妮心想,最让凯莹心烦意乱的一点,大概就是:即使江先生如她所担心的一样死了,希望他不要被烧死。
  艾珈妮又坐在那堆麻布袋上,接着说。
  “我们得勇敢点,再哭闹或和他们敌对都毫无用处;你想他们要把我们载到哪去?”
  凯莹耸耸肩:“很多地方可以去,愈好的中国女孩愈熊卖得好价钱。”
  “他们一定觉得我不行,只要一看我的脚就晓得了。”
  艾珈妮说。  “你会被卖去做女仆。”凯莹回答。
  艾珈妮想:这条路总比沦落风尘好些吧?但她也不能确定。
  她只知道自己非常恐惧,近乎绝望,一旦她们的未来操在那些海盗手中,真不敢想象……
  她只能在心中祈褚这一切不要发生。
  船上又传来劈哩啪啦的声音,象是海盗把帆船上带来的木箱放到舱房外。
  沉寂了一会儿,喧腾的声音和男人粗暴的语气、下命令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想必是箱子搬好了,不然那搬动的声响真令人惊心动魄!
  再传来的是踱步声,中国水手的走路声似乎和欧洲水手很不一样,船继续前行,风浪拍击船边,不断回响。
  凯莹好几分钟没开口,突然冒出一句:“没有人能碰夫君的妻子——我只有一死了之!”
  艾珈妮惊愕地注视她:“你不能那么做!”
  “我会自杀!”凯莹坚定地说:“最糟糕的是受到侮辱,名誉受损是最丢脸的了!”
  “那并不是丢脸与否的问题,”艾珈妮知道此事对中国人有多重大,她说:“更意味着你放弃获救的希望,英国有句话:‘有生命就有希望’。”
  “没有希望了,”凯莹语气坚决:“作为夫君之妻——江先生会希望我自杀的。”
  “你并不能确定。”艾珈妮虽然反驳,她知道丢脸是件很严重的事。
  她听过很多这类的故事:自尊心强的男人宁愿饿死也不愿屈就工作;人们把名誉当作第二生命,不愿砧辱它。
  凯莹在这方面实在令人尊敬,她的脸上显得那么冷静坚毅,艾珈妮一时很难向她解释什么;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很直,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
  “凯莹,”艾珈妮要求:“不要想那么可怕的事,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你我很害怕!”
  “一旦我们被卖了就会分开,”凯莹说:“不论我到什么地方,总有刀子的,那时自杀就容易多了。”
  “不!不!”艾珈妮叫着:“你千万不要那么说,那是不对的——自杀是件坏事!”
  “中国的神不会生气的,”‘凯莹回答:“他们能够了解。”
  艾珈妮把想得到的理由都搬出来辩解,但她知道没有用,对她来说,凯莹好象突然间成长,从一个轻柔甜蜜、娇生惯养的年轻妻子,变成坚守原则的妇人,她那种视名节、荣誉为第二生命的刚烈是不可转变的。
  想到这里,艾珈妮有些沮丧,凯莹说要自杀,到那关头,她一定视死如归的。
  对中国人来说,人的生命太不值钱了,特别是女人,有的女婴生下来,还能保有小命,都算是幸运的。
  艾珈妮也听说中国有些地方有“溺婴”的习俗,一般中国人的观念,认为家里女孩太多是最赔钱的,因此有的女孩生下来就被淹死、晒死,有的被闷死或捏死,不让人注意到家里又添一个女儿,免受羞辱。
  而凯莹,一个才不过十七岁的小妇人,要用她自己的手来结束真是可伯,艾珈妮不由想到,凯莹是否觉得这样不大明智?艾珈妮自己也很恐惧,如果卖给一个中国主人,那人会把她当奴隶一般使唤吗?作最坏的打算,如果强迫她在风化区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办呢?艾珈妮就和其他同年龄的英国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只不过她多读些书,又住在别的国家而已!
  她知道父亲失手杀死的史都华团长鞭打裁缝匠的女儿以后,打算做些什么;那种事情不只发生一、二次,她早听过人们对团长摧残女性的行为窃窃私议,就是母亲也要她认识邪恶才能保护自己。
  那时候,她和一些印度仆人聊天,由他们那里对爱有了些了解;爱是美好的东西、神赐的礼物。
  印度人崇拜生殖,庙宇中经常有象征生殖的符号,表示他们的虔敬,路旁的神龛也常有怀孕的妇人祭拜,留下鲜花、稻米等可怜的祭品。
  印度民间供奉的爱神克瑞夏娜是美好的象征,他们相信爱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彼此相属、合而为一。
  印度人其实还是很重视道德观念的,妇女大多在深闺之中,他们的婚姻生活也相当纯洁忠实。
  艾珈妮为什么希望自己也能结婚,和她在印度的经历可说关系密切。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什么路呢?如果凯莹的话可信,那么绝不是爱、不是婚姻,而是污秽与堕落!她简直无法想象这种脏事!
  “凯莹是对的,”她想:“我也只有一死!”
  她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因这种想法而萎缩,被薛登吻过后,再有任何男人吻她,都让她觉得不洁。
  从他第一次用手臂围绕着她,而她不愿挣脱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爱上了他。
  一个人把身、心,甚至灵魂都奉献给另一个人,那就是爱。爱有一种难以解释的魔力,使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相聚相守,在精神上难以分割。
  “我已心有所属,”艾珈妮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不再属于任何别的男人。”
  凯莹和艾珈妮静坐在肮胶的麻布袋上,各自想着如何自杀才好。  “假如我只是受伤而没死呢?”艾珈妮自问。
  接着她又想到,和凯莹一样用刀自杀未必恰当;她不知道该在何处下手才能正中要害。
  不然,当他们把她带上甲板时,她就纵身跃入海中,希望不要再被救上来。
  “我会从船边跳下去,”艾珈妮想:“海盗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大概我已淹死了!”
  她根本不会游泳,伯父要是知道双胞胎或她在公共场合中穿那么少的话会吓昏的,顶在印度,如果在村庄外的水塘游泳也不大安全。
  “也许,我快要死了!”艾珈妮想;这时一个身影在她心中萦绕,久久不散,那是薛登!
  虽然她很遗憾不能再见他一面,但她知道他会怀念她的。
  昨天在花园中,他说过:“你真美!”
  如何能忘怀那些让她心弦震动的话?“你真能相信吗?”后来他又说:“你真的相信我们彼此就这样走开?忘了我们的唇曾经互诉的话语?不是谈话的方式,而是用吻来表达的心声?”
  在她有生之年绝不会忘记,而他在某些时候也会特别怀念她的,尤其当他伫立在象江先生家那么美丽的花园中时,或是又看到蓝八哥在阳光下振翅飞翔。
  “希望它们能给我们带来幸运!”
  那又是他说的话,艾珈妮失望地想,幸运究竟在哪里呢?死神好象已经张牙舞爪地迎向她,碧绿的水波将淹过她的头,她会沉入海的深渊……
  想到这里真让人难以忍受,艾珈妮站起身来,再走到窗口观望。
  即使是陷于一片火海之中,她也想再看帆船最后一眼,但海盗船只是迎风而行,除了远处小岛的形相外,什么也看不到。  小岛上多树,看去一片葱绿,也许他们打算去中国大陆?或者这只不过是他们到大洋之前;必须经过的许多小岛之一路了?凯莹一直默默无言,艾珈妮想她也许在向慈悲的观音菩萨祷告。
  “哦,上帝,请帮助我,”艾珈妮不禁也开始祈祷:“请解救我们脱离不率的境遇。”
  她感到自己的祈祷是那么微弱无力,不由得想起母亲常常告诉她:“真正发自内心的祈祷才会被听到。”
  在印度时,他们常去拜访一些庙宇,看那些印度妇人在神像前虔诚祭拜,那时她毕竟太年轻了,就问母亲:“她们怎么会相信那个可笑的神像能听见呢?”
  “祈祷本身就是一件很虔敬的事,艾珈妮,”母亲回答:“一个人的祈祷如果真正发自内心的话,总会被听到的,对我们来说,神太伟大、太奇妙了!我们不容易了解他,但他总是在那里!对不同的入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它为每一个人而存在!”  那时她还太年轻,并不真能了解母亲话中的深刻意义。
  后来,她渐渐成长,才开始对印度宗教有了了解;印度教徒、回教徒、佛教徒为他们所祟拜的神作最大的奉献,那种虔诚的确令人肃然起敬!
  她相信慈悲的观音菩萨会保佑凯莹,她再度向上帝祈祷:“请……帮助我们!”
  她想象她的祷词象蓝八哥的翅膀一样遁入高空!突然,轰然巨响,整只船被震得摇摇晃晃!
  艾珈妮叫了一声,环绕着凯莹保护她,凯莹也紧紧靠着她:“发生了……什么事?”凯莹惊恐地问。
  甲板上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了艾珈妮的任何回答。
  接着轰然的爆炸声,艾珈妮猜大概有一口大炮在攻击海盗船。
  炮弹没有正中船身,反而在水中爆炸,只听巨浪飞溅甲板,又滑下舷窗。
  放下凯莹,艾珈妮跑到窗口。
  “一艘船!一艘英国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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