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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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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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有人回答,死了一样的沉寂。

#书#烧焦的树枝哔叭有声地响着。

#屋#三长两短的军号声他仍没有听到,在战斗过程中,他没有听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听到。

他又大喊着:江麻子、小潘、刘文东……

他挨个儿地把全排十几个人都喊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刚才还枪声炮声不断地阵了,一下子死寂了,他有些怕,也有些慌。机枪手胡大个子牺牲了,这他知道,可那些人呢?难道撤退的军号已经吹响,他没有听到,别人都撤了?不可能呀,要是战士们听到了,不能不告诉他呀。

王青贵不知道此时的时间,此时静得似乎时间都停止了。他又喊了一遍全排人的名字,包括躺在他身边的胡大个子,一个人也没有回答,就连山下的敌人也没有了动静,他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

抱过那挺机枪,借着夜色向后山跑去,那里是连长赵大发要求队伍集合的地方。独立大队的人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他们一直在这里和暂三军周旋,这里的每一条沟,每一道梁他们都熟悉,有许多战士的家就是附近村子里的。

他跑过一座山,又涉过一条河,在一片平地里,他发现了一个马队,他们吆五喝六地向前奔去。他明白这是暂三军的骑兵营,他们跑过的方向就是主力部队和野战医院撤走的方向。他心急如焚,他想把这一消息告诉连长赵大发,他们要抄近路把敌人截住。他一口气向后山跑去。黎明时分,他终于一口气跑到了后山。后山脚下的那几块石头还在,几天前他们在这里扎过营,烧过的灰烬还在,可连长他们的人呢?这里和阵地一样的静,他喊了一声:连长、小德子……空空的山谷只有他的回声。他想:坏了,连长他们可能仍在阵地上坚守呢,自己怎么就逃了呢?这么想过,他又向阵地奔去。

3。迷失

当王青贵又一次回到阵地上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阵地上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刚发芽的绿草已经焦糊了,那些树也枝枝杈权的焦糊一片,有的被炮弹炸飞了,有的被炸得东倒西歪。在一棵树下,他看见了老兵苗德水,他入伍的时候,苗德水就是个老兵了。苗老兵很少说话,总习惯眯着眼睛看人,没事的时候就蹲在一角闷头吸烟,没人能说清苗老兵的年龄,有人说他二十多岁,也有人说他三十多岁,当人问起苗老兵的年龄时,苗老兵就淡然一笑道:当兵的没有年龄,要是有人能记住俺的祭日,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此时的苗老兵半躺半卧着,他的右手握着一枚还没拉弦的手榴弹,右手就那么举着,他生前的最后一刻,想把手里这枚手榴弹扔出去,结果就中弹了。子弹从右太阳穴飞进来,又在右后脑偏出去,这是一粒非常要害的子弹,死前的苗老兵还没有尝到痛苦的滋味,他的眼睛仍那么眯着,很淡漠地望着前方。

小柳子在苗老兵的不远处,他靠在一棵树上,头低着,似乎困了,要睡过去了,他的枪仍那么举着。王青贵奔过去,叫了声:柳子——他去推他,他却仰身倒了下来,这时,王青贵才看清,小柳子胸上中了一排子弹,那血似乎还没有完全凝固,随着他的仰倒,血从小柳子的胸口又一涌一涌地冒了出来。小柳子是排里最小的兵,今年刚满十七岁,一年零三个月前入伍,经历过六次战斗,负过一次伤,那一次他的腿肚子被子弹钻了一个洞,在野战医院休养了二十多天,刚回到排里不久。

王青贵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昨晚阵地上还是那么生龙活虎的一群战士,转眼便远离他而去。阵地上静得出奇,只有被炮弹烧焦的树枝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他茫然四顾,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恍如梦里。他轻唤着战士的名字:刘文东、小潘、江麻子……

他看见了江麻子,江麻子趴在一块石头上,仿佛累了,趴在那里睡觉,血却浸满了石头。枪还在他身下压着,刚射击出一发子弹,弹壳还没退出枪膛,他正准备把子弹上膛的瞬间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了。全排加上他十五个人,有十四个人都已经牺牲了,他们或趴或蹲,他们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临死之前,都是一副无惧无畏的样子。十四个战士就这么安息了,他们还和生前一样,似乎在等待着排长的召唤。此刻的他没有恐惧,也来不及去恐惧,那一瞬,他的思维凝固不动了。他茫然地向山下望去,敌人的阵地已是人去皆空,他们是打扫过战场走的。天亮的时候,那里还有浓重的血迹,此时敌人已经把那些尸体收走了。天地间静极了,有三两只麻雀惊惊吓吓地飞过来,又慌慌地飞走了。

王青贵想到了连长赵大发,连长就在左侧那个山头上,他想到连长便疯了似的向身左侧的山头奔过去。阵地上如出一辙,他看到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块红绸子,系在小德子那把军号上的红绸子。此时,那块红绸布有一半已经烧焦了,另一半挂在一个树枝上,不远处的地上,那把军号被炸成了几截,横陈在地上,一摊血深深地浸在泥土里。恍然之间,王青贵明白了,他一直等待的军号永远也不会吹响了,连长的队伍撤走了,连同伤员还有那些牺牲的战士。他们在哪儿?他来到右翼阵地,右翼阵地也是一样,除留下了一堆堆弹壳,还有烧焦的土地以及那一摊摊的血迹,这里也是空无一人。他们都撤走了,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撤走的,他不知道,这永远是个谜了。那把没有吹响的军号,把这一切画上了句号。王青贵立在那里,有些难过也有些伤心,他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喊了,是突然喊出来的:连长,你们在哪儿呀——

空空的山谷回荡着他凄厉的嘶喊,没人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一波又一波地回荡。

太阳已过中天,明晃晃地照耀着寂静的山谷和他。他回过神来,一摇一晃地向主阵地走去,那是他的战场,那里还有战友,他不能扔下他们。这是活着的人的责任,他要把他们掩埋了,这是一个士兵对牺牲战友的义务。他一开始用手,后来就用炸断的枪托、刺刀,他一口气在山坡上挖出了十四个坑,把最后一个战友小潘放进去,又用沙土埋了后,天上的星星已经出来了。

他坐在十四个坟头前,大口地喘息着,一天中他滴水未进,心脏的跳动轰轰有声地从喉咙里撞击着耳鼓。刚开始他在喘息,待血液又重新回到大脑,他的意识恢复了,望着月影下那十四座新坟,一下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从参军到现在,他早就习惯了和战友们在一起的日子,不论是行军还是打仗,就是睡觉他也闻惯了众人的汗臭味。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他。天空像锅底一样罩着他,他有些恐惧,昨天这时候他还和战友们在阵地上激战着。射击与呼喊,那证明着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的存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在这静寂的山上。他站了起来,然后他明白了,他要去寻找战友,只有和战友们在一起,他才是一个战士。第一次,他是那么渴望战友和组织,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北斗星,向大部队撤退的方向走去。

4。寻找

又一个黎明到来时,他又回到了后山,连长赵大发让他们集合的地方,这时他有了新的发现,山脚下多了十几座新坟。显然,连长他们到过了,在他离开后,他们来了。这十几座新坟可以证明,他们一定从战斗中撤出后带着这些烈士转移到这里,也有可能只是刚开始受的伤,走到这里后才牺牲了。他站在这十几座坟前,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坚持等下去,说不定就能见到连长这些人,可是他回去了;但转念一想,他回去的也没错,他不能扔下那帮兄弟,想起长眠在战场的十四个兄弟,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他掩埋那些弟兄们时,他没有哭,和他们告别时他才哭出了声,两天前还有说有笑的那帮兄弟,永远地离开了他,阴阳相隔,从此就各走各的路了。王青贵是个老兵了,自从当兵到现在大小仗打过无数次了,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惨烈的战斗,一次战斗让他所有的弟兄都阵亡了。他不怕死,从当兵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自己死和别人死是两码事,一个人一分钟前还好好的,跟你有说有笑的,一发子弹飞来,这个人就没了,就在你的眼前,你的心灵不能不受到震撼,那是用钝刀子在割你的肉哇。他现在的心里不是怕,而是疼。

他站在那里,茫然四顾,他说不清楚这里埋着的是谁,他只能用目光在坟头上掠过,每掠过一个坟头,那些熟悉的面容都要在他眼前闪过一遍。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坟头上,那里压着一张纸,纸在微风中抖动着,他走过去,拿起那张纸,确切地说那是一个纸条。那上面写着一行字:同志们,往北走。任勤友

任勤友是一排长,这么说连长赵大发已经牺牲了,如果连长在的话,哪怕是他受伤了,这张纸条也应该是连长留下的。他握着那张纸条,这纸条果然是留给他的,他们三排在这之前一个人也没有撤出来。他把纸条揣在兜里,他不能把纸条上的秘密留给敌人,他要向北走,去追赶部队。

他站在那里,他要和弟兄们告别了。他举起了右手,泪水就涌了出来,哽着声音喃喃地说:弟兄们、连长,王青贵向你们告别了,等打完仗我再来看你们。说完,他转过头,甩掉一串眼泪,踩着初春的山岗,一步一步地向北走去。

途经一个村落时,他才想已经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水是喝过的,是山里的泉水。看到了人间烟火,他才感到了饥饿。于是他向村子里走去,他进村子有两个意思,一是弄点吃的,然后问一问大部队的去向。在村子外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异常的情况,就向村子里走过去,在一户院门虚掩的人家前,他停下了脚步。他冲里面喊:老乡,老乡。

过一会儿,一个拢着双手的汉子走出来,看了他一眼,显然汉子对他的装扮并不陌生,自然也没恐惧的意思,只是问:独立团的?

他点点头,汉子把门开大一些,让他走进去。汉子不等他说什么,就再次进屋,这回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玉米饼子,塞到他手上说:早晨那会儿,暂三军的人马刚过去,独立团是不是吃了败仗?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说不清楚两天前那场战斗是失败还是胜利。连长让他们坚守两个时辰,他们足足打了大半宿,不是不想撤,是没捞着机会撤,敌人一轮又一轮地进攻,他们怎么敢撤?如果说这也算胜利的话,那留在阵地上那些战士呢?他无法作答,就问:听没听到独立团的消息?

汉子摇摇头:没看见,只听说和暂三军打了一仗,没见人影。你是和队伍走散了吧?

他谢过汉子,拿了两个饼子出来了。他又走到了山上,在山头上,他狼吞虎咽地把饼子吃光了。这会儿他才感到累和困,两天了,他不仅没吃东西,连眼皮也没合过一下。暂三军的人来过了,独立团的人却没来,那大部队撤到哪去了呢?他还没想清楚,就迷糊过去了。

夜半时分,他醒了,是被冻醒的。初春的夜晚还是寒冷的,他的上身仍穿着过冬的棉衣,为了行军打仗方便,他们都没有穿棉裤,而是穿着夹裤。清醒过来的王青贵脑子已经清醒了。

这次暂三军对他们不依不饶的,看来独立团的处境已经很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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