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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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上)-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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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首注视着,眼前的青石砖,感受到大厅之中,那阵不寻常的寂静。
  仅在踏入大厅时,那匆匆的一眼,她已看见了,大厅中人人垂首站立,恭敬对待的那个男人。
  他正斜卧在榻上,四周堆满着一束束竹简,简上墨痕未干。粗糙的指掌握着朱笔,正在批注孙子兵法,信手挥毫,笔墨酣畅。
  “这位大夫善以香料治病,救人无数。”
  “香料如何治病?”
  “属下亲眼所见是——”
  “我不是问你。”他依旧看着兵书,甚至不曾抬头。
  “中堂恕罪!”陈伟的前额,重重的叩地。
  委婉轻柔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香料与药材无异,可焚来嗅之、熬来喝之、磨来敷之,只要调配得宜,不论内外伤,或是新病与沈痾都有功效。”
  女子的声音,让朱笔略微一停。
  他没有想到,这大夫会是个女子。
  “那么,你要如何治我的风寒?”他淡然问着,朱笔又动。
  “请中堂允许,容我引火焚香。”
  他只答了一个字。
  “可。”
  沉香轻盈起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走到大厅的长明灯旁,取出怀中的纸捻,引了长明灯的火。
  不早也不晚,他在这时抬头,恰恰看见这一幕,望见粲然流丽的火光下,她那张绝美的容颜。
  他的身躯狠狠一震,心倏地揪紧。
  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已没了心。
  他的心,在许多年前,就随着挚爱死去。
  但是……但是……
  怎么可能?
  眼前的这个女人,眉目竟会与他魂牵梦萦的挚爱,那么的相似。
  染满朱墨的兵书,因为他错愕松手,跌落在青石砖上。
  怎么可能?!
  他的铁石心肠,剧烈震动着,眼睁睁看着她从怀中取出香囊,再拿出陶熏炉,置入火苗,撒入些许不知名的粉末。
  而后,她探手入袖,取出一把小巧的细刀——
  “放肆!”
  一见到兵器,侍卫立刻警觉,急急跨步上前。人还未到,兵器已至,重重的击打白嫩的手腕。
  细刀锵然落地,柔嫩的小手泛起紫红,她疼痛不已,双眸含泪。
  侍卫还要近前,高大的身躯却陡然欺近,单手握住刀背,反力一推,强大的内劲将侍卫推得踉跄后跌,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他竟然离开绣榻,来到她的面前,亲自捧起她的脸儿,仔仔细细的端详。
  就算他初时多么震惊,这时也迅速化敛为平静,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沉香望着他。
  这男人有一双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凛凛烈烈,锐利逼人。他望着她的眼神,恍若她是只被他擒获的鹿儿,只能随他任意处置。
  她听过关于他的各种传闻。
  关靖。
  关中堂。
  南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不论南国或是北国,所有人都知晓,这个男人的恶名。
  关家两代父子,都是南国重臣。南北两国长年敌对,南国皇帝却昏庸无能,若非有关家父子,竭尽心力,长年辅助朝政,不论内政或是外务,全一肩扛下,才能让南国国力不衰。
  但近年来,关父年岁已大,极少再插手政事,而任位中堂的关靖,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加上,十年前征战北国,也是由关靖领军,才能打败北国。人人早就心知肚明,就连至高无上的皇权也一步一步的,逐渐被关靖的势力鲸吞蚕食。
  战后,为了尽速恢复国力,弥补战时的亏损,他奏请皇上,颁布节俭之令,放肆奢华之人一律问罪。
  他还立下规矩,不论官员大小,在上朝前一日,都得先来到这儿,巨细靡遗的向他禀告。
  换言之,不论各地消息、所有政事,关靖都会比皇上早一步知晓。
  关于关靖的事迹,一桩桩、一件件,她记得分外清楚。
  这手,杀过千万人。
  这眼,望过腥血成河。
  但,万万想不到,他触及她时,竟会如此温柔。
  “这么纤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伤不了人。”他缓慢的执起她的手,弯唇而笑,双眸细看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还无限怜惜的轻抚着,她手腕上的伤。
  然后,他抬起手来,以粗糙的指划过她的眉目,他指上的墨渍,染了她的肌肤,像是为她烙了印。那一瞬间,她心里已然明白,这个男人不会放她离去。
  微弯的唇,笑意更深了些。
  “陈伟。”他嘴里唤着,双眼仍望着她。
  “属下在!”
  “你可算是费尽心思了。说是替我找来大夫,但实际上却是替我备了这么一份厚礼,而且还深得我心。”关靖赞赏有加,满意至极。“辛苦你了。”
  陈伟大喜过望。
  “只要中堂喜欢,属下再辛苦也值得。”能博得关中堂的欢心,他的官途肯定能扶摇直上。
  “我很喜欢,喜欢得很。”关靖轻声说道,缓缓转过头去,微笑的说道。“只不过,按照律例,贿赂,是死罪。”
  陈伟沸腾的热血,瞬间凉透。
  “中、中堂?”他脸色惨白。
  “大伙儿都瞧见了,你这可是罪证确凿。”关靖淡淡说着,吩咐两旁侍卫。“把他推下去,在门外斩了。”
  “中堂饶命!中堂饶命!”陈伟惨声高呼,全身颤抖不已,万万想不到,一番心血换来的,竟是死路一条。
  无情的侍卫拖着他,往大厅门外走去,任凭他如何挣扎与哀求,都没有任何效果,更没有人敢开口求情。
  就在他即将被拖出大厅时,关靖再度开口。
  “对了,陈伟。”他直起身来,唇上笑意不减。“我会留下你的礼物,你就乖乖瞑目,去向阎王报到吧!”
  罔顾陈伟逐渐远去的惨叫,关靖拉起沉香,将她拉入宽阔且坚实,如似牢笼一般的胸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将她笼罩在其中,让她无处可逃。
  沉香仰望着他,心中知晓。
  这个男人,从今以后,就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第2章(1)
  静。
  明明关家大厅内,有大小官员多人,每每关靖问话,就会有人一五一十的答话,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压得人透不过气的静。
  沉香看得出,这些人的恐惧。
  杀鸡足以儆猴,眼看渤海太守身首异处,大门前那滩血还湿润着,官员们更戒慎不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人紧压着胸口,怕剧烈的心跳声,会传进关靖耳里。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渐浓时,最后一个官员才退出大厅,双腿虚软的离去。
  大厅里更静了。
  倚卧在榻上的关靖,终于转过头来,视线再度落到,身旁的素衣女子身上。
  “过来。”他说道。
  沉香走到榻旁,长睫垂敛,静静立着不动。
  “人人见了我,都会跪下。”他又说。
  “恕我不懂规矩。”沉香还是站着,怀中抱着陶熏炉,沈静轻语。“我为病人诊治时,从未是跪着的。”即使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关靖,她仍是意态娴静。
  “好,不须跪下。”深邃的黑眸中,幽光一闪,旋即消失。“我也不要你跪。”因为,他曾珍宠的那个女子,也从未向他下跪。
  “那么,请中堂大人伸出手来。”在他的注视下,那张神似的容颜,用不同的声音说道。
  关靖不动声色。
  “为什么?”
  “医诊时,需得望闻问切,才能知病症、知轻重,由此对症下药。”
  “喔?”他挑眉。“你要为我治病?”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是。”
  “先前你没有替我诊脉,却已预备燃香。”
  “方才时间紧迫。”她说出缘由。“如今,时间很充裕。”逼她一入大厅,就快快燃香的人,被斩首时的血,已在门外冻成艳红色的冰。
  而她更明白,即使自己想离开关府,怕也是身不由己。
  不论是关靖所言,或是所行,她都知晓,他不会放她走了。从此之后,她就似被剪去羽翼的蝴蝶,只能被他彻底囚禁。
  他以醇厚低沈的嗓音,对着她说道:“陈伟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奉他的命令行事。”
  “治病,是医者之职。”她话语委婉,却又格外坚持。
  他莞尔的一笑。
  “好吧!”他伸出手来,任由那纤嫩如水葱般的指,轻按在他的手腕上。那嫩软的指尖,有些儿冰凉。
  仔细诊过脉象后,她收回手来,抬头望着眼前俊美无俦,却人见人骇,被形容为人间恶鬼的关靖,仔细的说明。
  “中堂大人的症状是风寒束表,以至于汗不能出。您的脉浮于表,轻按即取,因风寒未入里,脉象还很有力。”她娓娓道来。
  “该如何医治?”他斜卧在榻上,不改慵懒,彷佛主考官般问着。
  她从容应答,没有半分犹豫。
  “以丁香、辛夷、苏合香与佩兰及侧柏叶,研磨成粉焚之,就能使中堂大人出汗、通鼻窍,如此一来就能逼退风寒,自然痊愈。”
  “好,就照这个方式来医治,让我亲眼瞧瞧你是夸大其词,还是如陈伟所说的,真的医术卓绝。”他撑着下颚,徐声下令。“动手吧!”
  她没有应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白嫩的双手伸向陶熏炉,掀开了炉盖搁在一旁。那炉盖上双凤昂扬,一朝前、一回首,凤尾纠缠,刻痕细若游丝。
  关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黑眸渐闇。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尤其是那专注的模样。
  像。
  像极了。
  彷佛,就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她取出几个随身香囊,一一轻解开来,难言的幽香飘散而出。
  她捻着绣针,在一块暗色布料上,绣着精巧的图样。
  她取出香料,用小巧而锋利的短刀,削成薄薄的片状。
  她一心一意的绣着,精致的花样,逐渐有了雏形。
  她削落的香料,有各种深浅不一的色泽,有的油润、有的干枯,细薄的薄片两端微卷,香气更浓郁。
  她绣的花样,是惹人怜爱的兰花。一叶又一叶的兰叶,尾端轻卷,细密的花样连结,绣在布料的边缘。
  她改削为压,利用短刀,将薄片碾成粉末。
  她站起身来,将暗色的布料抖开。
  眼前的景象,与心中的影像一会儿重迭、一会儿交替,教人迷乱难辨,彷佛陷溺在半梦半醒的边际。
  关靖没有移开视线,近似贪婪的静静看着。
  她斟酌着香料多寡,逐一捻入陶熏炉内,而后点火焚之。各种的香料混合之后,再经由火焰的燃烧,化为缕缕轻烟,香气浓郁。
  她缝制了一件男人的衣裳,不论领口或袖口,都有亲手绣上的图样。细长的兰叶,像是一个缠绵的拥抱,将会圈绕着穿上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将她的发丝、面容,镶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光影一闪。
  不,不是日光,而是长明灯的灯火。
  火光照亮她的容颜,直到确认了气味的差异、烟量的浓寡,一切都妥当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沉默不语的关靖。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只要闻嗅此香,风寒就能被逼退,不适的症状也能痊愈。”她平静的说着,眼中没有恐惧,却也没有半分的笑意。
  回忆,因他的时时温习,更是鲜明。
  “哥,你怎么来了?”她笑得单纯甜美。
  “中堂大人?”
  她有礼的唤着,不解他的沉默。
  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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