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折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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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折红梅-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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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意加重的指示词,让一干人等都不禁毛骨悚然。
  梅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是梅家老爷的掌上明珠、重点栽培弟子。梅家大小姐琴棋书画哪一样不精啊?还不到十五的幼龄,已经是全县城都晓得的才女了。这样一位大小姐要挑选伺候的人,怎么不会考校婢女的学识涵养、出身背景、品性行事呢?
  虽然把自己化成了个女娃儿,但是邢天这么一个武馆里野出来的孩子,怎么懂诗词书画?
  众人不免叹了口气,装成了少女的邢天却不管那些,他摸摸自己头发,摸摸自己衣裾,觉得这样一身女装真是太好了。
  能够见到梅晴予,真是太好了!
  梅府里头,并不是传说中那种富贵人家的格局。什么精雕细琢、假山流水的都没有,只是一园子的花花草草,青竹植在碎石铺成的小径两旁,明明是不甚广大的前院,却因为笔直攀长的青竹而延伸了视觉,将小径摆设得雅致而风流。
  前头引路的小婢自豪地笑着介绍说,这是大小姐画好图纸,要师傅们按图植下、铺好碎石的。这样的手笔,连城里来的官老爷们都赞赏不已呢!
  小婢身后,一小串黏在她屁股后头被带着走的少女及介绍人等,都发出了轻重不一的惊叹声。
  其中却只有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没有吭声,自顾自地左顾右盼,彷佛找着什么。
  那就是邢天。
  他被林家长姐牵着手,走得端庄乖巧地踏入梅府门坎,一路跟着带领的婢女行来,他的眼光不住搜寻着周围的景致,探看有没有他心里的那个身影藏在某处,然而,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找到那娴静的女孩儿。
  目光这么一寻,却见到了前后一列的应征少女们,每人手里不是持书、就是捧着萧、笛一类的轻便乐器,还有人手里带着冒着热烟的糕饼,惊得他呆呆地瞪着看;这么一前一后巡了一趟,他看看自己手里,又看看林家长姐手里——
  什么也没有!他们是空手来的。
  林家长姐步履轻巧,走得无声无息,武馆出身的女人,身手也很轻盈;邢天却从她紧握的手里冷汗细细,而知晓她心里紧张。
  默默地,他握牢了林家长姐的手心,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林家长姐低头看他一眼,得到他一个平静的目光。她低声笑了起来。“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昂首镇定地跨入梅家大厅,林家长姐从容不迫的气度,立刻引来端坐主位的梅府夫人注目。
  “林家的大姑娘?怎么今天你婶婶没有来啊?”
  林家长姐得体地回答:“婶婶前日染了风寒,不方便前来,因此遗了晚辈替代,给您送了合适的女孩儿来。”
  说着,她把邢天往前一带,邢天顺势出了行列,站在梅府夫人面前。
  众人目光一瞬都集中了来,有上位者挑选的巡视,嬷嬷婢女们评点的探看,还有一同前来的少女们竞争的瞪望,针扎刀剐似的,化成了实质,恐怕能把邢天支解。
  这么毛骨悚然的时刻,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中的邢天,却莫名地镇定。
  他很清醒,心跳、呼吸、周遭的气流,乃至主位的梅府夫人严厉的挑看目光,他都清晰地感知。
  感知着,然后承受着,并且轻松地卸掉了其中的压力。
  梅夫人露出安适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姓林。闺名月儿。”邢天张口,原要直接报出名字的,声音到了舌尖却转成了他从来没有用过的拗口说法。
  林家长姐目光露出微微的惊慌,梅夫人却很满意。
  “那么,你凭借着什么来应征婢女?”她沏了茶汤,温度适中。“你该晓得,这回是给大小姐挑伺候人吧?”
  她的目光那么安适,被望着的邢天却感到痛楚似地难受。
  读书写字他是不会的,念诗作词更不可能,要他吹笛抚琴不如宰了他比较快……他凭什么给才貌双全的大小姐做贴身的伺候人?
  周遭瞧他手里空无一物,没一点书卷气质,被夫人这么一问便沉默下来的女孩儿们,顿时觉得自己赢面大了点,纷纷抬头挺胸起来。
  邢天却平静镇定地,那声音仿佛澄澈溪蕊般字字分明地跳脱出来。“月儿会武。”
  “武?”夫人一挑眉,接着了眼前细致少女出乎意料的一招。“伺候在大小姐身边,会武又能做什么呢?”
  邢天沉静而清醒,声音纯净好听。
  “要和大小姐比较才情的话,夫人今天就应该找教书的夫子,而不是找伺候人;”他的目光夷然不惧,清晰地直视梅府夫人。“月儿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要做的工作里伺候打理是必须的,但这谁都可以做。”
  澄澈的声音,却有金石交击的轰鸣之势。
  “但月儿可以成为武婢,全心保护大小姐。即使出了梅府,也绝不会离开大小姐左右。”
  坚定锵然的句读落了地,就激起满厅的沉默低压。
  这样狂妄的宣言,逼得一同前来应征的少女们灰头土脸,而厅里的婢女和嬷嬷们则心虚地瞪向妄言的“少女”,恨她挑起她们的疏漏憾事;主位上的梅府夫人,则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特异的观点,不免犹豫起来。
  林家长姐观视这满厅的冲突,心里苦恼着邢天给她们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得罪了这群女人,他的日子还能好过吗?傻孩子!
  这时,一句轻软柔嫩、淡漠威仪的嗓子,横空出世。
  “就你来做侍候人吧!”
  飘落如花的句读,在冰雪般的低压里翩然飞舞,大厅里一瞬间便春暖花开般地鲜活起来。
  “哎呀,晴予你怎么出来了?”
  “大小姐日安。”
  “大小姐万福。”
  “见过大小姐!”
  梅夫人亲昵地将梅晴予挽在身边,而嬷嬷、婢女、应征少女们也纷纷见礼问候,立在大厅中史的精致少女轻轻蹲身一个半福,却是行了最高的礼节,只是周遭人都望着梅家大小姐淡雅秀丽的身影,没有人注意到。
  望着邢天的梅晴予微笑了,承了他的礼,然后偏过头去说:“娘亲,就选了她吧!”
  “可是,她又不懂那些笔墨的……”梅夫人有些为难。
  梅晴予却温静地笑了笑。“笔墨琴棋,女儿都懂。娘亲要为女儿寻一个忠心的侍候人,又不是要为女儿择夫子。”
  论点竟然和妄言的林月儿一模一样!
  当下听了梅家大小姐这句话的,全转了头去瞪着那个精致少女,却发现那少女竟怔怔地望着梅家大小姐,那目光如此专注宝爱,彷佛要将大小姐牢牢记着了,又彷佛怕会被大小姐舍弃,那样分毫不移地凝视着。
  就凭那个坚定的目光,决定了林月儿的胜出——
  日后,当梅晴予笑着揶揄邢天的巧扮女装时,邢天总是泰然自若地回答。
  “要是胜不了,我抢也要把你抢走,哪能让其它弱不禁风的女子来照顾你?”
  梅晴予笑着,心里那样酸楚着,又泛了甜蜜,落了满颊的泪水。
  一室幽然的微暗。
  “你怎么这副模样进来?”低低的询问,在关起门窗来的书房里进行。
  气度娴静的梅家大小姐现在有些不安、有些紧张,半个时辰前在大厅里的气定神闲,现在不知道毁尸灭迹到哪里去了;相对地,站在书桌边上好奇地东瞧西看的邢天就镇定许多了,那一纸淋漓的墨字香味让他又是着迷又是害怕。
  “邢天!”梅晴予急了,话里不免重了点。
  那梳着两杖环髻的少女却头也不回,“叫月儿。”
  “你……”
  “我叫林月儿。”望向她的澄澈黑眸里,那样安静,却又潜伏着激烈心性。“虽然这么扭捏的少女名字实在让我觉得很丢脸。”
  梅家大小姐笑了起来。邢天贪看她的笑容,目光那样灼热,他却不自知。
  她反而收敛了那弧度。“你怎么来的?”
  “去和林家的那个孩子王商量,让他们帮我的忙。”邢天漫不经心地带过,那样平淡的语气和冷静的目光,竟与那日焦急慌乱去求人的委屈模样截然不同。“林家长姐帮我找了关系,把我弄进来给夫人挑选,本以为没指望了……结果你居然亲自点名。”
  他笔直地回望她的眼睛。他很漂亮,那样的精致其实充满了锐气,而稍不留心就会穿刺得一身血腥。
  市井之中长大的邢天,没有特别想要什么、没有特别执着什么、没有特别需要猎捕什么;因此他的那份激烈、那份凶性,并没有被发觉。
  但他遇见了梅晴予;在理智之前,他就决定了这个女孩儿的未来里必然有他的存在。
  还没有关系到欲望、关系到爱恨,他就敏感地发觉,这个女孩儿的存在,是他绝对不可错失的。他掠夺的凶性,在这样年幼的时期,就被激发了一角……
  第3章(2)
  “我和家人留书说,要和林家那孩子王去长安城住个几年,刚好林家要在长安设个分馆,孩子王也去了,算是圆了我的想法。”
  她怔怔地问:“所以……你真要留下来做我的侍儿?”
  “你不愿意看到我?”邢天为了她茫然的目光,有些伤心。
  梅晴予却惶然地摇了摇头,又迷惘地低下头去。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她摇摇头,停了会儿,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过荒唐。邢天,我是女孩子呢!把你这么个男扮女装的侍儿藏在院子里,若是事发了,我的名节……”
  邢天皱了一下眉。虽然恶补了好几天,把几个拗口的用字语气都记住了,但是没有进过学堂、没读过书的邢天,实在很难这么迅速地判断清楚,梅晴予这么一句话里,那几个什么事发、什么侍儿的字词,精确定义起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约莫懂了梅晴予的难处;或者说,一个女孩儿的难处。
  他困扰地抓了抓脸。
  “死死地瞒住就好了。”他回视的脸庞发着光,心愿得偿的喜悦令他的美貌加倍犀利,刻意弄花他脸蛋的水粉都盖不住那股魔幻魅力。“教我读书写字吧!晴予。”
  从邢天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真是一件愉悦的事——梅晴予没有办法抵抗的,也许正是邢天的目光。
  珍惜、宝爱、几乎以她为天的专注,这个人握着她的手,绝对不会将她舍弃。
  她想要的,也就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于是——她屈服了。
  梅府里,从此多了个名叫林月儿的侍婢,是专门伺候大小姐的婢女,任何人无法支使,只听大小姐的指令;而从此,大小姐那间院子的闺房和书房里,也不让其它的婢女冒然进入,能悠然出入的,只有林月儿。
  有个伺候人能进入大女儿的世界里,为她遮风挡雨般地保护她,梅家的娘终于放下心来了!
  初见的时候,邢天还小了梅晴予半个头,精巧的容貌彷佛少女一般;然而男孩子的发育虽较女孩子晚,但后势强劲,在梅晴子十五及笄之前,邢天彷佛急于证明自己已成为一个足以娶妻的男人般拔高了身子,转眼间便超过梅晴予,让她软软的嗓音老是埋怨每每要和他说话,脖子都仰得好酸。
  抽高了身子不打紧,但他精致如女子般的纤细美貌,却日渐显露了男子的轮廓,英气勃发,俊美风流,而那身婢女的装扮也已经到了每过一两个月就必须重制,并且在胸前垫上一些什么以“证明”他是女子。
  梅晴予跟他靠得这么近,怔怔地注视他每个幽微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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