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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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红豆-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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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递了过去。一颗滴溜滚圆、鲜红欲滴的红豆!初蕾凝视着那红豆,那熟悉的红豆,那曾有一面之缘的红豆!“改天你要告诉我这个故事!”她说的,她何曾去窥探过他的内心深处?红豆!一颗红豆!红豆鲜艳如旧,人能如旧否?
  致秀悄悄的再递过来一张信笺,信笺上有一首小诗:
  “算来一颗红豆,能有相思几斗?
  欲舍又难抛,听尽雨残更漏!
  只是一颗红豆,带来浓情如酒,
  欲舍又难抛,愁肠怎生禁受?
  为何一颗红豆,让人思前想后,
  欲舍又难抛,拚却此生消瘦!
  唯有一颗红豆,滴溜清圆如旧,
  欲舍又难抛,此情问君知否?“
  她念着这首诗,念着,念着……一遍,二遍,三遍……然后,她把这首小诗折叠起来,把信笺也折叠起来,连同那颗红豆,一起放进了外衣的口袋里。她抬头看着致秀,她眼里已没有泪水,却燃烧着两小簇炽烈的火焰,她那苍白的面颊发红了,红得像在烧火,她脸上的表情古怪而奇异,有某种野性的、坚定的、不顾一切的固执。有某种炽热的、疯狂的、令人心惊的激情。她伸手握住致秀的手,她的手心也是滚烫的。“我们走!”她简单的说。从椅子里站起身来。
  “走到那儿去?”致秀不解的。
  “去找你大哥啊,”她跺了一下脚,不耐的说:“我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我还要——问他一些事情,我要问问清楚!”
  “初蕾!”致秀愕然的叫,摇撼着她,想把她摇醒过来:“你糊涂了?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他完全没有知觉,怎么能够回答你的问题?难道夏伯伯没告诉你……”“我知道!”初蕾打断了她:“我还是要问问他去!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说!”她迳直就向大门外面走,致秀急了,她一把抱住她,苦恼的,焦灼的,悲哀的大喊:
  “初蕾,你醒醒吧!你别糊涂吧!他听不见,他真的听不见呀!”她后悔了,后悔拿什么信笺、红豆,和小诗来。她含泪叫:“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子!我不该把那些东西拿来!我真傻!我不该把那些东西拿来!”
  “你该的!”初蕾清清楚楚的说。“信是写给我的,小诗为我作的,红豆为我藏的,为什么不该给我?”她又往大门外走:“我们找他去!”“夏伯母!”致秀大叫。
  念苹慌慌张张的赶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问。为了让她们这一对闺中腻友谈点知心话,她一直很识趣的躲在屋里。
  “夏伯母,”致秀求教的说:“她要去找我大哥!你劝她进去吧!”
  初蕾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母亲。
  “妈,”她冷静的,清晰的,稳定的说:“你知道,我一直要去看他!我已经好了,我不发烧了,我很健康了,我可以去看他了!”念苹注视着女儿,她眼里慢慢的充盈了泪水。点点头,她对致秀说:“你让她去吧!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可是……可是……”致秀含泪跺脚:“伯母,您怎能让她去?大哥现在的样子……她看了……她看了……她看了非伤心不可!她病得东倒西歪的,何苦去受这个罪?初蕾,你就别去吧!”初蕾定定的看着致秀。
  “他确实还活着,是吗?”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是的。‘仅仅’是活着。”致秀特别强调了“仅仅”两个字。“那就行了。”她又往门外走。
  致秀甩了甩头,豁出去了,她伸手抓住初蕾。
  “好,我们去!”她说:“但是,初蕾,请你记住,大哥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以前的风度翩翩,都成过去式了。”
  初蕾站住了,凝视致秀:
  “他现在很丑吗?”“是的。”她展然而笑了。“那就不要紧了。”她说,如释重负似的。
  “什么不要紧了?”致秀听不懂。“我现在也很丑,”她低语:“我一直怕他看了不喜欢,如果他也很丑,咱们就扯平了。”
  致秀呆住了,她是完全呆住了。“怕他看了不喜欢”,天哪!讲了半天,她还以为他能“看”吗?
  第十八章
  初蕾和致秀赶到梁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初蕾一路上都很兴奋,反常的兴奋,不止兴奋,她还相当激动。可是,她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那对特别闪亮的眼睛闪烁着去看致秀,然后又用她那发热的手,紧紧的握着致秀。她不时给致秀一个可爱的微笑,似乎在对致秀说:
  “你放心,我不会再闯祸了!”
  但,她这微笑,却使致秀更加担心了。她真不知道,把初蕾带回家来,到底是智还是不智?
  在梁家门口,她们才跨下计程车,就和刚下班回家的致中撞了个正着。自从杜家事件以后,初蕾和梁家的人就都没见过面。致中倏然见到初蕾,就不由自主的一楞。不论怎么说,当初他和初蕾玩过好过,初蕾那日大闹杜家,终于造成难以挽回的大祸,他总是原因之一,事后,他也深引为咎。现在,突然和初蕾重逢,他就有些慌乱、惶惑,甚至手足失措起来。初蕾却迳直走向了他,她微仰着头,很文静,很自然,很深沉的注视着他。低低的说了一句:
  “致中,好久没见了。”
  致中的不安更扩大了,他望着面前这张脸,她瘦了,瘦得整个下巴尖尖的,瘦得眼眶凹了下去,瘦得双颊如削……但,她那对闪烁着火焰的眼睛,那因兴奋而布满红晕的面颊,那浑身充斥着的某种热烈的激情,使她仍然周身焕发着光采。她看来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两个多月,她似乎已经脱胎换骨。在原有的美丽以外,却又加上了一份近乎成熟的忧郁。“初蕾,”他嗫嚅着。“听说你病得很厉害,恭喜你复元了。”他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很笨拙,那种尴尬和不安的情绪仍然控制着他。她难以觉察的笑了笑。
  “有件事情我要拜托你。”她说。
  “是的。”他应着,心里有种荒谬的感觉,他们之间的对白,好像彼此是一对疏远而礼貌的客人。
  “请你代我转告雨婷……有一天,我希望能听到她弹琴唱歌。”“哦!”他傻傻的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初蕾蓦然间脸色一正,眉间眼底,就布满了严肃和庄重。她伸出左手,拉住致秀,又伸出右手,拉住致中,沉声的说:“我们一起去看致文去!”
  “噢!”致中一楞,飞快的看了致秀一眼。“你……你要去看致文?”“是的!”初蕾坚定的点点头。“你们跟我一起来!”她语气里,有种强大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我有许许多多话要跟致文说,我希望——你们也在旁边,万一他听不清楚,你们可以帮他听!”“初蕾?”致中愕然的看看她,又转头去看致秀。致秀给了他无可奈何的一瞥。于是,他们走进了梁家。
  梁太太突然看到初蕾,真不知是悲是喜,是艾是怨,是恨是怜,她只惊呼了一声:
  “初蕾!”就立刻泪眼迷糊了。初蕾放开致秀和致中,她走上前去,用手臂圈住梁太太的脖子,紧紧的拥抱了她一下。认识梁家已经四年,这是第一次她有这种亲昵的举动。她做得那样自然,就好像一个女儿在拥抱妈妈似的。使那秉性善良而热情的梁太太,顿时就泪如泉涌。如果她曾怨恨过初蕾给梁家带来厄运,也在这一刹那间,那轻微的怨艾之情,就烟消云散了。“我来看致文。”初蕾简短的说,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梁太太的泪痕,她仍然不记得带手帕。“他在他自己的房里,是吗?”她转身就向致文的卧房走去。
  梁太太回过神来,她很快的拦住了她。
  “让我先进去整理一下。”她说。
  初蕾摇摇头,轻轻推开了梁太太,她挺了挺背脊,往致文的卧室走去,到了房门口,她回头看着致中、致秀和梁太太:“请你们一起进来,好吗?”
  她神色中的那份庄严,那份宁静,那份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使致秀等人都眩惑了,都糊涂了,大家都身不由己的跟在她后面,走进了致文的卧室。
  初蕾推开房门的一刹那,就被那扑鼻而来的药水味、酒精味、消毒药品味呛住了。但,她并没有停滞,她迳直就走到致文的床边,站在床前,她定定的看着致文,一瞬也不瞬的看着致文——如果那个僵躺在床上,像一副骷髅般的躯体,还算是致文的话——她静静的,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好一会儿,她只是站在那里,然后,她更近的移向床前。致文仰躺着,面色如蜡,颞骨高耸,头发稀稀落落的,似乎已脱去大半,眼睛紧阖着……整个面部,只像一具尸体,一具僵硬而无知的尸体,一具丑陋的尸体。他浑身还插满了管子,那些维持生命的必需品,就藉这些管子流进他的体内。另外,还有些生命的渣滓,要藉这些管子排出体外。他的双手,静静的垂在身体两边,那手臂上找不出肌肉,只是一层枯黄的皮,包着两支木柴,那手指佝偻着……使初蕾联想到老鹰的脚爪。室内好安静,好安静,虽然有五个人,却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致秀并没有看致文,她每日照顾致文,对他的情况状态已十分熟悉。她只是看着初蕾,她看不出她的思想,也看不出她的感觉。她那小小的,庄严的脸庞上,仍然是一片宁静与坚决。“好,致文,我总算看到你了!”她忽然开了口,声音镇静而安详,甚至,还有着喜悦的味道。她再往前跨一步,为了接近致文的头,她在那床前跪了下来。她又说:“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知道,你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还好,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要告诉你好多好多话!”梁太太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想要阻止这徒劳的述说。致秀伸手拉住了梁太太,悄声说:
  “你让她说,她已经憋了太久了。”
  初蕾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致文的面颊,就像在抚摸一个熟睡的孩子。她凝视着他,又开始说:
  “致文,你实在很坏!你坏极了!我现在回忆起来,仍然不能不怪你,不能不怨你!你想想看,从我认识你和致中以来,我和致中又疯又闹,又玩又笑,我和你呢?我所有的知心话都对你说,我考坏了会来告诉你,我委屈了会来告诉你,我高兴了也会来告诉你。致文,你知道我是半个孩子,我始终没有很成熟,我分不出爱情跟友情的区分,我分不出自己是爱你还是爱致中。但是,致文,你该了解的,你该体会出,我和你,是在做心灵的交通,我和致中,是在做儿童的游戏!但是,你那该死的士大夫观念,你那该死的道德观念,你那该死的谦让和你那该死的自卑感,你迟迟不发动攻势,竟使我倒向了致中的怀里。”她停了停,喘口气,她又说:
  “今天致中也在这儿,你母亲你妹妹都在这儿,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挖自我的心灵深处,我要让他们都听见,都了解我在说什么。”她又顿了顿。“致文,或者,我不该怪你,不该责备你,不该埋怨你!原谅我,致文,我的老毛病又发了,我总是要把自己的错误,去推卸责任,迁怒于人。不不,我不能怪你!要怪,都怪我自己。这些年来,你并非没有表示,但是,你太含蓄了,你太谦和了,你使我误认为你只是个哥哥,而没想到你会是我的爱人!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开始醒悟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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