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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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红豆-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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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秀的眼珠转了转,猛然间醒悟过来了。原来这鬼丫头在装假,想用诱兵之计!她想笑,圆圆的脸蛋上就涌上了两个小酒涡。她偷眼看她的大哥梁致文,他的脸色因关切而发白了。她再偷眼去看她的二哥梁致中;天哪!那家伙竟然已经高踞在岩石的顶端,坐在那儿,正从裤子口袋里取出口琴,毫不动心的吹奏起口琴来了。
  初蕾的“哎哟”声还没完,就听到致中的口琴声了,她怔了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梁致中正高高的坐在那儿,笑嘻嘻的望著他们,好整以暇的吹奏著“散塔露琪亚”。她这一怒非同小可,跺了一下脚,她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混蛋!”就拔腿又对岩石的方向跑去。她这一跑,赵震亚可傻了眼了,他直著眼睛说:“她不是腿断了吗?”“她的腿才没断,”致秀笑著瞪了赵震亚一眼:“是你太驴了!”致文低下头去,无意识的用脚踢著沙子,他发现了那绊倒初蕾的浮木,是一个老树根。他弯腰拾起了那个树根,树根上缠绕著海草和绿苔,他慢腾腾的用手剥著那些海草,似乎想把它弄干净。致秀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自言自语的说:“看样子,她没吓著要吓的人,却吓著了别人!”
  “你在说什么?”赵震亚傻呵呵的问。
  “没说什么!”致秀很快的说,笑著。“你们两个,赶快去帮我生火,我们烤肉吃!”
  在岩石上,致中的“散塔露琪亚”只吹了一半,初蕾已爬上岩石,站在他的面前了。他抬眼看看她,动也没动,仍然自顾自的吹著口琴。初蕾鼓著腮帮子,满脸怒气,大眼睛冒火的,狠狠的瞪著他。他迎视著她的目光,那被太阳晒成微褐的脸庞上,有对闪烁发光的眼睛和满不在乎的神情。她眼底的怒气逐渐消除,被一种近乎悲哀的神色所取代了。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用双手抱住膝,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他把一支曲子吹完了,放下了口琴。
  “你的嘴巴很大。”她忽然说。“丑极了。”
  “嗯。”他哼了哼。“适合接吻。”
  “不要脸。你怎么不说适合吹口琴?”
  他耸耸肩。“我接吻的技术比吹口琴好,要不要试一试!”
  “你做梦!”他再耸耸肩。“你的眉毛太浓了,眼睛也不够大,”她继续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没有致文漂亮?”
  他又耸肩。“是吗?”他问,满不在乎。拿起口琴,他放到唇边去,刚吹了两个音,初蕾劈手就把口琴夺了过去,恨恨的嚷著说:
  “不许吹口琴!”“你管我!”他捉住了她的胳膊,命令的说:“还给我!拿来!”“不!”她固执的,大大的眼睛在他的眼前闪亮。他们对峙著,他抓紧了她的胳膊,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尺,彼此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对方的脸上。夕阳最后的一线光芒,在她的鼻梁和下颔镶上了一道金边。她的眼珠定定的停在他脸上,他锁著眉,眼光锐利,有些狞恶,有些野气。她轻嘘一声,低低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摔跤是假的?”
  “谁说我知道?”他答得狡狯。
  “噢!”她凝视他,似乎想看进他内心深处去。“你这个人是铁打的吗?是泥巴雕的吗?你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吗?”
  “你不是香,也不是玉。”他微笑了起来。
  “说得好听一点不行吗?”她打鼻子里哼著。也微笑起来。
  “我这人说话从来就不好听,跟我的长相一样,丑极了。你如果要听好听的,应该去和致文谈话。”
  她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了一抹光芒,眉毛不自禁的就往上挑了挑。“噢!好酸!”她笑著说:“我几乎以为你在和致文吃醋!”
  他放开抓住她的手,斜睨著她。
  “你希望我吃醋吗?你又错了!”他笑得邪门。“你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你──”她为之气结,伸出手去,她对著他的胸口就重重一推。“哎呀!”他大叫,那岩石上凹凸不平,他又站在一块棱角上,被这么用力一推,他就从棱角上滑下来,身子直栽到岩石上去。背脊在另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一撞,他就倒在石块上,一动也不动了。“致中!”初蕾尖叫,吓得脸都白了,她扑过去,伏在他身边,颤声喊:“致中!致中!致中!你怎样?你怎样?我不是安心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她咬紧嘴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打地上一跃而起,弯腰大笑。
  “哈哈!我摔跤显然比你摔跤有分量……”
  “你……你……你……”初蕾这一下真的气坏了,她的脸孔雪白,眼珠乌黑,嘴唇发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瞪了他几秒钟,然后一摔头,回身就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手中的口琴,她重重的把琴往石头上砸去,就三步两步的跳下了岩石,大踏步的走开了。
  太阳早已沉进了海底。致秀他们已生起了营火,在火上架著铁架,一串串的肉挂在铁架上,肉香弥漫在整个的海边。
  初蕾慢腾腾的走了过来,慢腾腾的在火边坐下,慢腾腾的弓起膝,用手托著腮帮子,对著那营火发怔。
  致文仍然在剥著那大树根上的青苔和海藻,他脸上有某种深思的、专注的神情,似乎在思索著什么问题。
  “你知道,杜老头那首‘八月秋高风怒号’的诗,主题只在后面那两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皆欢颜’!后人推崇杜甫,除了他的诗功力深厚之外,他还有悲天悯人的心!”初蕾怔了怔,歪过头去看致文,她眼底闪烁著一抹惊异的光芒。她的神思还在致中和他的口琴上面,蓦然间被拉回到杜甫的诗上,使她在一时间有些错愕。她瞪著致文,心神不宁。致文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笑,就又低头去弄那树根,那树根是个球状的多结的圆形,沉甸甸而厚笃笃的。“我想,”他从容的说:“你已经忘记我们刚刚谈的题目了。”“哦,”初蕾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杜老头离我们已经太远了。”她望向海,海面波潮起伏,暮色中闪烁著点点粼光。沙滩是绵亘无垠的,海风里带著浓浓的凉意,暮色里带著深幽的苍茫。致中正踏著暮色,大踏步的走来。初蕾把下巴放在膝上,虚眯著眼睛无意识的望著那走来的致中。
  致文不经心的抬了抬头。
  “无论你的梦有多么圆,”他忽然说:“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她立即回头望著致文,眼睛闪亮。
  “谁的句子?”她问。“不太远的人,徐志摩。”他微笑著。
  她挑起眉毛,毫不掩饰她的惊叹和折服。
  “你知不知道,致文?你太博学,常常让人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渺小。”他的脸涨红了。“你知不知道,初蕾?”他学著她的语气:“你太坦率,常常让人觉得在你面前很尴尬!”
  她笑了。“为什么?”“好像我有意在卖弄。”
  她盯著他,眼光深挚而锐利。
  “你是吗?”她问。“是什么?”他不解的。
  “卖弄。”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狼狈。
  “是的。”他坦白的说:“有一些。”
  她微笑起来,眼光又深沉又温柔,带著种醉人的温馨。她喃喃的念著:“无论你的梦有多么圆,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她深思,摇摇头。“不好,我不喜欢,太消极了。对我而言,情况正好相反。”“怎么说?”“无论你的梦多么不圆,周围都灿烂的镶上了金边。”她朗声说。“这才是我的梦。”
  她的眼睛闪亮,脸发著光。
  “说得好!”他由衷的赞叹著:“初蕾,”他叹口气。“你实在才思敏捷!”“哇!”她怪叫,笑著:“你又来了!你瞧,你把我的鸡皮疙瘩又撩起来了!”她真的伸著胳膊给他看。
  他也笑了,用手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
  “你是冷了!”他简单明了的说:“你的手都冻得冰冰凉了。”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那外衣带著他的体温,把她温软的包围住了。她有种奇异的松懈与懒散,觉得自己像浸在一池温暖的水中,沐浴在月光及星空之下,周围的一切,都神奇而灿烂的“镶上了金边”。
  致中早已走过来好一刻了,他冷冷的看著这一切。看著他们两个有问有答,又看著致秀和赵震亚手忙脚乱的忙著烤肉、穿肉、洒作料……他重重的就在火边坐下,带著点捣蛋性质,伸手去抓火上的肉串,嘴里大嚷大叫著:
  “哈!好香,我饿得可以吃下一条牛!”
  “还不能吃!”致秀喊:“肉还没烤熟呢!”她夺下致中手里的肉串,挂回到架子上。
  致中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沙滩上,拿著口琴,送到嘴边去试音。那口琴已摔坏了,吹不成曲调,只发出“嗡嗡”的声响,致中喃喃的诅咒:
  “他妈的!”赵震亚听了半天,发出一句评语:
  “你吹得很难听!”致中抛下口琴,对赵震亚翻了翻白眼:
  “人丑,说话不会说,连口琴都吹得难听,这就是我,懂了吗?”致秀看看二哥,再回头看看大哥。初蕾小巧的身子,懒洋洋的靠在致文身上,脸上有个甜得醉人的微笑,致文的一只手,随随便便的揽著初蕾的腰。他身子前面,放著那个他好不容易弄干净了的圆形大树根。
  “这是什么?”初蕾问,用手摸索那树根,仰脸看致文,她的发丝拂在他的面颊上。对于致中的吼叫,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致中拿起树根,举给初蕾看:
  “像不像一个女人头?”他问。“像不像你?”
  初蕾愕然,她仔细的看那树根。
  “是的,像个人头,不过………”她小心翼翼的说:“我不会这么丑吧?”
  致文失声大笑了。很少听到致文大笑的致秀,禁不住楞了楞。致中回头看了那木根一眼,轻哼了一声,眼睛望著天空,自言自语的说:“木头比人好看!它不会东倒西歪!”
  初蕾吃惊似的回眼去看致中,挑起了眉毛,她似乎要发作,她的眼睛瞪圆了,脸色变了,致秀慌忙拍了拍手,大叫:
  “肉熟了!肉熟了!要吃烤肉的统统过来!”
  初蕾的注意力被肉串吸引住了,顿时间,只感到饥肠辘辘。她咽著口水,贪馋的对肉串望著,大家都对营火围了过去,火光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
  夜色来了。
  第三章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杜慕裳坐在女儿的床沿上,愀然的,怜惜的,心疼的望著那平躺在床上的雨婷。那么瘦,那么苍白,那么恹恹然了无生气,又那么可怜兮兮的。她躺在那儿,大睁著一对无助的眼睛静静的瞅著慕裳。这眼光把慕裳的五脏六腑都撕碎了。她伸手摸著女儿的下巴,那下巴又小又尖,脆弱得像水晶玻璃的制品。是的,雨婷从小就像个水晶玻璃塑成的艺术品,玲珑剔透,光洁美丽,却经不起丝毫的碰撞,随时随地,她似乎都可以裂成碎片。这想法绞痛了她的心脏,她轻抽了一口冷气,抬头望著床对面的夏寒山。
  夏寒山正拿著一管好粗好粗的针药,在给雨婷做静脉注射。雨婷的袖管掳到肩头,她那又细又瘦的胳膊似乎并不比针管粗多少,白皙的手臂上,青筋脉络都清晰可见。寒山找著了血管,把针尖直刺进去,杜慕裳慌忙调开视线,紧蹙起眉头。她的眼光和女儿的相遇了,雨婷眉尖轻耸了一下,强忍下了那针刺的痛楚,她竟对母亲挤出一个虚弱而歉然的微笑。“妈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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