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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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风-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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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语气充满了孩童的好奇,并无特别之处,产生的效果却比千钧巨石激起的波浪还要大。皇甫翩翩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就像大冬天里淋了雨,被湿漉漉的棉衣裹着一样,又冷又重。她的手直哆嗦,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瓷,旋转着,慢慢停了下来。
  难怪唐玉清会那么匆忙地赶回去,他一定是打算去找安戏蝶或者她来确认事实!
  但愿唐玉清还没有遇见安戏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懵懵懂懂地站起来,提起裙脚,飞快地向外跑去。但愿还来得及!
  马跑得太快,酸风直射眸子,眼泪似乎要奔涌而出。唐玉清内心的诸多疑问也像这泪水一样急于找到发泄的途径,其情之急切,势如脱缰野马,绝非人力所能束缚。他多么希望能早点见到安戏蝶或者皇甫翩翩啊,只需要他们一个否定的眼神,就能证实桃红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谵语妄言而已。
  天从人愿,在聚贤庄的粉墙外,他横转马头,拦住了安戏蝶的去路。
  安戏蝶懒洋洋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任何表情。
  他反倒踌躇起来。跳下马,横执着宝剑,不知该如何启齿。他自认为安戏蝶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他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才对,怎么能够因为听了一些蜚短流长,就动摇自己的信念呢?然而,不安和怀疑像无数只虫子一样咬啮着他的心,使他再也无法阻挡亟待得到解答的问题脱口而出:“你对翩翩……做了什么?”
  他还真年轻!安戏蝶望着唐玉清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有些走神。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而唐玉清才二十二岁,对于与自己同龄和比自己年纪小的人,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更别说把他们当成朋友。至于唐玉清一厢情愿地认他为知己,除了让他觉得有些费解之外,剩下的便全是可笑了。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但是这种想法又岂是未经历过苦难的唐玉清所能理解的呢?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他轻描淡写地将实情一言以蔽之。
  唐玉清浑身的血一起涌上了头。安戏蝶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残酷地打破了他的两个梦:对爱情生活的憧憬和对温暖的友谊的向往。他捏紧剑柄,牙齿咬得格格响,眼里的痛苦、嫌恶、屈辱达到了极点。在满腔仇愤的驱使下,他浑浑噩噩地拔剑出鞘,将全身的功力运用在右手上,恨恨地向安戏蝶的左胸刺去。当他发现安戏蝶并没有闪避的意思时,想收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生生地将剑尖向上移了半分,正正刺在安戏蝶的肩膀上;剑抽出时,艳丽的、惊心的血在剑尖凝聚、滴落。
  安戏蝶连退了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得可怕。
  “你的心太软了。”硬撑着一口气,他擦擦嘴角,强笑道,“明天晚上我会带翩翩走。”
  “皇甫翩翩是我的!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唐玉清的脸色比他的还难看,“还有,请你马上离开岳阳,否则,休怪聚贤庄的人对你不客气!”
  “能得到聚贤庄的眷顾,真让我受宠若惊。”安戏蝶轻咳一声,慢慢道,“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将翩翩带走。”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唐玉清钢牙紧咬,宝剑在手中发出嗜血的铮铮声,一种被欺骗的、难以忍受的痛楚在胸口扩散,越来越大,大到让他看不清今后的路该往哪个方向延伸。
  安戏蝶被他这种大惑不解的质问深深地触动了,几乎有些痛心起来,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终究说不出来,舌头似乎有千斤重,休想抬得动。正在这时,一个温柔而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你怎么了?”原来是刚回转聚贤庄的谢幽娘听到动静,又踅了出来。她满脸惊慌地跑到他的身边,尖叫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碍事。用不着担心。”安戏蝶柔声回答。说罢,用右手捂住左肩,踉踉跄跄往客栈走去。
  唐玉清倚着墙壁缓缓蹲下去,眼角,竟也滴下了两滴虎泪;心头,比水还凉、比冰更冷。
  谢幽娘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柳眉微蹙,看看安戏蝶,又看看唐玉清,一跺足,追上去,顾不得避嫌,强忍住恶心,搀住了安戏蝶的胳膊。
  回到房时,安戏蝶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师兄,你怎么样?”谢幽娘关切地问道。她根本不敢看他的伤口。
  “不要紧,我有上好的金创药,就在墙角的箱子里,你帮我拿一下。”安戏蝶解开了衣襟,看到那贯穿胸背的剑孔,也不免有些后怕。假如唐玉清下手再狠一点……不!没有假如!他算准了唐玉清一定会手下留情,否则他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皇甫翩翩的未来作赌注。
  谢幽娘将金创药递了过来,当看到他胸前的伤口时,不由骨软筋麻,肠胃翻腾,再也控制不住,跑到墙角大吐特吐起来。
  安戏蝶苦笑一声,拿了药敷在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眯细了眼睛。随便撕下一条衣带,草草包住伤口后,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挪移到床上,沉重地躺下去,趁着神志还算清醒,他瞥了一眼呕吐完毕、正在旁边暗暗垂泪的谢幽娘,费力道:“小师妹,对不起,我忘了你见不得血。”
  谢幽娘啜泣着,在床边坐下,拿了自己贴身用的香帕,替他擦拭血迹。胃里呕空了,看到血,也就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疼吗?”她柔声问道。
  安戏蝶心里掠过一丝柔情,微微摇了摇头。
  谢幽娘的手透过香帕抚摸着他的肩膀,他的胸部和胳膊比以前还要强壮。一波突发的、爱恋的狂潮在她的心湖掀起,冲得她头昏脑涨。微微张开檀口,她颤声道:“师兄,带我走吧!”
  “傻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安戏蝶根本就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谢幽娘急道,一双如烟似雾的眸子含悲带怨,惹人怜爱。
  安戏蝶想说点什么来劝慰她,却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极度疲倦地合上眼,非常非常想念那个有主见、不需要别人操心的女孩子……他的神志渐渐模糊起来。
  “明天晚上我们就走。我先把唐笑尘灌醉,然后再收拾一些细软……”谢幽娘继续诉说着,良久才发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原来安戏蝶已经睡着了。她怅然若失地注视着他,欺霜赛雪的柔荑轻抚上他的脸颊。
  这是多么年轻的一张脸啊!没有皱纹、没有斑点、没有胡须,只有惹目的青春、蓬勃的朝气、令人昏昏然迷醉的年轻气息……
  忍不住,她将粉脸贴在他宽厚、滚烫的胸前,喃喃道:“师兄,带我走,带我走!”
  安戏蝶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臂搂住她,嘴唇翕动,声音小到只有她能够听清:“翩翩……”
  她受了惊似的抬起头,珠泪一串串滑落粉腮,滴在他的胸前。
  当皇甫翩翩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地跑进客栈时,所有的客人都睁大了眼睛,啧啧称赞道:“今天真是有眼福,连带着看了聚贤庄的两位大美人。”
  这话放在平时听了,皇甫翩翩定要不甘示弱地回敬两句,但此刻,她没有心情计较这些。随手抓了个伙计,紧张兮兮地问道:“安戏蝶在吗?”
  “在!在!”
  “他没事吧?”
  “有事!有事!天大的喜事呐!”小伙计的话一波三折,让人一惊一乍的,“他刚刚才回来,就在楼上的第三个房间。”末了,他又一脸艳羡地加了一句,“庄主夫人亲自送他回来的!啧,真有福气!”
  皇甫翩翩的心这才落了地。走出客栈,倚在山墙下,拨顺散乱的青丝,扶正歪斜的蝉钗,掸落绣鞋上的泥尘,拉拢微敞的衣领,长长地吁了口气。稍顷,她的心又悬了起来,因为谢幽娘还没有从安戏蝶的房里出来。浮躁地站了一小会儿,左右脚交替了几次,还不见谢幽娘的踪影;顺着房沿踱了好几个来回,谢幽娘依然没有出来;随手折了几枝柳条,心不在焉地编织同心结,探头望了好几次,都不曾见到谢幽娘;手忙脚乱地编完一个不成形的同心结,居然还是等不到谢幽娘!她轻咬下唇,忿忿地将同心结扔在墙角下,趁人不备时,翻身跃上二楼。古老的木板踏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天窗里泻下束束光线,有灰尘在内飞舞。第三间客房里正传出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悄悄地走过去,润湿中指,点破窗纸,向里窥探。很快,她的下唇被咬出一道细细的白印子。她没有看出安戏蝶受了重伤,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她只看到他伸出手搂住了谢幽娘。
  离去前,她做了件很孩子气的事:摸出袖子里的鸡蛋掷向房内,因为用了全力,那鸡蛋穿透窗格子,重重地摔在谢幽娘脚下,吓了她一大跳。
  第七章
  聚贤堂是聚贤庄的大厅,也是聚贤庄内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但见它楼台高耸、碧瓦迭迭,房檐前端飞扬着怪兽头,明窗彩户上镂着精细花纹,门楣上高挂着一块大红色的匾额,上有三个大字——聚贤堂。两列彩衣绣服、粉面娇容的丫环正侍立在门前:一队引领新到客人前往偏房送礼道喜,另一队则将送完礼的客人引至大厅入席就坐。
  厅内的情形又是另一番模样:最前端摆着两张五彩描金桌,是上席;左右下首有四五百张单桌面,是客席。席面上排列着数个黄金盘白玉盏夜光杯,黄金盘里盛着珍馐菜肴;白玉盏里满灌清汤素水;夜光杯里斟有七分满的葡萄美酒。宾客们按尊卑次第入座,有相识的自去寒喧;不相识的也唱个喏,聊聊闲话。一时间,嘈嘈切切、闹闹哄哄,单等东道主一声令下,便将齐齐解开腰带,拿牙筷当武器,摆出风卷残云的招式,将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酒佳肴,尽数收入肚中。
  不多时,唐笑尘携着谢幽娘入厅,坐了上席。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皆望着庄主,顺势用眼角将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庄主夫人看个够。
  唐玉清和唐婉清兄妹陪着秋怜叶与皇甫翩翩坐了另一桌上席。秋怜叶打扮得十分朴素,尽管如此,掩不住的韵味还是从衣袖的拂动中盈出来;唐玉清不动声色,依然谦虚谨慎、温和体贴,似乎根本没有将安戏蝶的事放在心上;唐婉清浓妆艳抹、巧笑嫣然,引人注目地与皇甫翩翩耍笑,尽显小女儿姿态;皇甫翩翩情绪低落、满腹狐疑,强打起笑脸,虚应着唐婉清,时不时地瞟上唐玉清两眼,又因为安戏蝶的关系,特地将谢幽娘看了又看。
  只见那谢幽娘梳着盘龙髻,鬓边斜插着宫样牙梳;薄施脂粉,黛眉修长,笑意盈盈,气质十分高雅。丝毫看不出她与昨天那个俯在安戏蝶胸前哭泣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皇甫翩翩心里酸溜溜的,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将眼光移至唐笑尘的脸上。
  唐笑尘已经不年轻了,但气势非凡。他生得鼻似蛟龙,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眉目间隐隐透出猛兽的气息。
  英雄美女,羡煞旁人。
  唐笑尘把盏,说了几句套话,向客人们敬了安席酒。这时,大家才敞开食嗓,把酒言欢、划拳行令,吃将起来。
  唐婉清兴高采烈地四处顾盼,忽然奇道:“戏蝶哥哥怎地没来?”
  皇甫翩翩正在夹一块鸡翅,闻言一呆,鸡翅从筷中跌落盘内。
  唐玉清眼明手快,重将那块鸡翅夹入皇甫翩翩的碗里。
  皇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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