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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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风-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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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是与非之间的心,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常常出现在她脸上的便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她自己的不知觉,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动人的魅力。这一切,也许得归功于安戏蝶。
  安戏蝶正在另一条木兰舟上,离她不远,眼角一瞥,就能看到唐婉清正坐在他的对面,两人相谈甚欢。
  皇甫翩翩并不想看他们,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一瞥再瞥。唐玉清递给她一块糖糕,随手接了,将全付精力集中在细嚼慢咽上。吞下最后一口糖糕,眼角又是一瞥,旁边却没了安戏蝶的踪影。急急地搜寻,四下里顾盼,才发现在她低头吃糖糕的时候,安戏蝶已经将船划到了她的前方。而唐婉清也已经换了位置,和他并肩而坐,不知说到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身子软绵绵地往他身上倚去。
  皇甫翩翩的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又堵又闷。低垂眼帘,对着唐玉清道:“玉哥,咱们回去吧。”
  “怎么了?”唐玉清注意到她的不适,柔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摇头。纵使有,也是她咎由自取。明明知道安戏蝶也会来游湖,她却没有拒绝唐玉清兄妹的相邀。
  唐玉清快速地将船靠岸,跳下船,回过头来搀扶她。
  “玉哥,”犹疑了半晌,她终于说道,“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我可以自己下船。”他的温柔体贴,反而扼杀了她的天性。
  唐玉清没有收回手,只是后退了两步,笑道:“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皇甫翩翩苦笑一声,跳上岸来,站得稳稳的。但为了不让他的双手落空,她还是装成不够平稳的样子,将手在他手上搭了一下。沿着堤岸,两人散了会儿步。河岸旁,一家酒肆的望子在柳树下若隐若现。
  皇甫翩翩想起姬姑姑特制的美酒,不由动了酒瘾,舔舔嘴唇,向那间酒肆走去。唐玉清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
  酒肆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月月香”;老板娘也很有意思,叫何月香。才吃了一两杯淡酒,皇甫翩翩就被这酒和这人深深地迷住了。
  酒香人更香。客人们哪里是在喝酒呀,分明是以此为借口来接近那风风火火、大胆泼辣的老板娘。她比那面挂得高高的酒旗招子、那一瓶瓶美酒,更能吸引过往的客人。光是看着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样子,便已是一种极舒服的享受。
  客人们争相劝酒,何月香来而不拒,数盏过后,已微显醉态。微敞开衫领,翻卷起罗袖,像只花蝴蝶般,笑盈盈地四处流连。有不规矩的客人抽空子摸一摸她的腰,她也不恼,只借酒佯狂,把腰身一扭,避得远远的,斜依着另一张酒桌吃吃地笑。
  曼妙地一个转身,玉臂往桌边客人的肩上一搭,俯耳低声道:“公子,不送我一杯酒吃吗?”
  唐玉清慌乱地推开她,窘道:“请自便。”刚才那股吹过他的脖颈的热浪夹着酒香,把他的脸都熏红了。
  何月香果然自己提了酒壶,满斟了一杯酒。酒斟得急,居然斟起了一个喜花儿,忙举将起来,往唐玉清口边送去,唬得唐玉清闪避不及,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结果被屁股底下的长木凳儿一绊,跌了个四脚朝天。
  客人们大笑起来,又放肆又畅快。皇甫翩翩亦拿袖子掩了掩嘴,抹去那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何月香在她旁边坐下,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捏着酒杯,又爱又怜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唐玉清,嘴角绽开一朵极其天真的微笑,稍纵即逝,复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了一个喜花儿。”酒杯里,喜花儿当真已经散了。而她怜惜的到底是人还是喜花儿,就没人知道了。
  唐玉清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携了皇甫翩翩,逃也似的离开了“月月香”,正好在堤岸上碰到了刚刚下船的安戏蝶与唐婉清。
  唐婉清一眼就看出了唐玉清的气恼,奇道:“大哥,你怎么了?”
  唐玉清更不答话,加大步子往前走。
  唐婉清越发好奇,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气向她大哥追去。
  皇甫翩翩的心倏地抽紧了,捏着长长的发梢,不知是该追上去,还是继续慢慢和安戏蝶一块儿走。
  “翩翩。”
  她螓首低垂,不应声,脚步却放得更慢了。
  “三月六日,晚上三更,我在聚贤庄门外等你。”
  她还是不应声。
  “一定要空手。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我要造成一个将你掳走的假象。”安戏蝶的声音里闪过一丝焦燥,“听清了吗?”
  “掳走?假象?”皇甫翩翩困惑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我要你跟我走!”
  他要她跟他私奔!皇甫翩翩捏紧了发梢,双腿紧张得发软,几乎走不动了,“唐玉清怎么办?”
  她的声音干燥沙哑,把他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唐玉清。只要她愿意跟他走,唐玉清就不成为问题。眉头一皱,他道:“木已成舟,没有回头路可走。你总不能……我也不许你欺骗他一辈子。”
  “聚贤庄会轻易地罢休吗?”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承担一切的责任!”
  皇甫翩翩依然低着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热切,一股暖流涌上她的心头。
  “翩翩,”他柔声道,“把手伸出来。”
  “不!别人会看见的。”
  “一下下就好。”
  犹疑地,她伸出右手,刚摊开手掌,就见唐婉清回头招手道:“你们走快点啊!”吓得她惊惶地收回了手。
  安戏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一个热乎乎、圆滚滚的像鸡蛋一样的东西放在她的掌心里,清清嗓子,才道:“别摔破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说甜言蜜语的人,故此在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显得十分笨拙,“我亲自煮的。在袖子里揣了很久。”
  唐玉清兄妹停在一棵柳树下,回头向他们张望。
  皇甫翩翩来不及看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将它笼入袖子里,像个瞒着父母搞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又兴奋又害怕。
  “不见不散!”安戏蝶低声地强调,“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来找我。我就住在聚贤庄对面的客栈里。”
  唐婉清等得不耐烦,蹦蹦跳跳地往回跑,插到两人中间,连笑带喘地将唐玉清出的笑话说给安戏蝶听。
  唐玉清气得脸发青,赌咒发誓道:“唐婉清,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再也不认你做妹子了!”
  唐婉清躲到皇甫翩翩身后,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我才不怕咧!只要嫂子认我就行了。对吧,嫂子?”
  皇甫翩翩根本没听清她的话,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脑子里塞满了有关私奔的种种狂想。迷迷糊糊地回到竹楼,她才有机会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原来真的是个鸡蛋,又大又圆,而且因为过节,还特意涂成了红色。红得那么耀眼,那么喜庆。她双手捧着它,真不知怎么做才好。抱在怀里,嫌小了;枕在脸下,太硬了。吃掉?那是万万舍不得的。唉,她又喜又忧地将它贴住脸,真想和它贴心巴肺地亲热亲热。
  秋怜叶是三月四日傍晚到达聚贤庄的。自从丈夫皇甫立远去世后,她很少离开听谷。若不是担心翩翩,她真不愿意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如今,她又站在竹楼前了,涌上心头的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瞧这竹楼,和二十年前她住的竹楼并无甚区别;而她,一眨眼的工夫,就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半老徐娘。吓!时光真是无情,任谁在它面前都是无可奈何的!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赐给她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论模样,百里挑一,是她年轻时的翻版;论脾性,刚柔并济,和皇甫立远一模一样。这女儿,是为了延续他们的生命与爱情才出生的,她真恨不得能掏出心肺来爱她宠她。所以,为了女儿能有一个好归宿,她早早就寻了个好亲家;为了女儿能和未来女婿两情相悦,她又频频制造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欣喜地发现女儿身上有了变化。瞧她那患得患失、魂不附体、对着个鸡蛋也能看上大半天的痴模样,就知道她的确是在爱了。以前她还担心女儿对唐玉清有的只是兄妹之情,现在看来是她太多虑了。
  秋怜叶自顾自地开心,却造成了皇甫翩翩的困扰。在她的面前,本来还有走和留两条路可供选择,秋怜叶的出现,把两条路都堵死了:她既不能撇下母亲跟着安戏蝶私奔,也不能忘记安戏蝶而违心嫁给唐玉清。世事难料,谁想得到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最尊敬最亲爱的母亲,居然会害得她无路可走呢?
  “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来找我。我就住在聚贤庄对面的客栈里。”耳边蓦然想起安戏蝶临别时和她说的话。他应该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吧?好想马上见到他……
  她信步走下竹楼,又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聚贤庄。那对面果然有一家客栈!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探头探脑地瞧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安戏蝶的影子,又不敢向旁人询问,只好扫兴地往回走。
  “你是来找我的吗?”一声轻笑自她身后响起。
  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紧张得心跳都漏了两拍,不过,她还是嘴硬地回答:“我只是经过。”
  安戏蝶上前两步,拦住她的去路,道:“你别老低着头呀。”俯身看着她,他的嘴角泛起一丝邪笑,“我给你看样东西。”
  皇甫翩翩这才略略抬起眼帘,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呀,原来是她的龙纹玉掌梳!
  她又羞又恼,到他手中去抢夺;他却故意逗她,不肯轻易地将梳还给她。
  叮铃铃……一辆华丽的香车在聚贤庄门口停了下来。谢幽娘在奴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缓缓回过头来,眼波不经意地流动,看到安戏蝶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安戏蝶的笑凝固在脸上,一股比他想象中还要大的力量击中了他,恍若隔世。良久,良久,他都不能回过神来。直到谢幽娘向他走来,一个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称呼挣扎着进出来:“小师妹?”
  龙纹玉掌梳“啪”的一声跌落地面,断成两截。
  第六章
  是梦吧?
  若不是梦,怎么会和梦中所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是鬼魂吧?
  若不是鬼魂,只能相约来世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今生?
  不!这不是梦!这不是鬼魂!
  站在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触摸可以依靠,并不会像梦中那样飘然远逝,更不会像鬼魂那般渺茫难期!
  谢幽娘紧紧地抓住安戏蝶的手,气咽喉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眼矇眬中,将他看了又看,端详了再端详,一遍遍提醒自己,这真的不是梦!
  安戏蝶并不想哭,可是止不住,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在谢幽娘的面前,他变得傻乎乎的,简直弄不清楚在心头翻滚的究竟是极度的狂喜还是刻骨的悲哀。他任由她将他牵到聚贤庄的偏厅里去,像踩在云堆上面似的,飘飘荡荡,悠悠忽忽,不敢置信。模模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偏厅分主次坐定后,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奉上两杯茶,一杯龙井,一杯苦丁。前者用来待客,后者是专为庄主夫人准备的。
  直到这时,安戏蝶的魂魄才回到躯壳里,镇定下来后,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但依然说不出什么话,只轻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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