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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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 第2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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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时,细腰城前的尸体已堆积若山。张元虽还坐得稳如泰山,但内心终于有了分焦急之意。

双方对垒往往就是如此,总会有一方先要沉不住气。张元一直以为沉不住气的会是狄青,他已得到汴京的消息,宋廷见关中危急,终于再次启用狄青前来西北。本以为狄青接到调令后,会立即前来发难,但狄青迟迟没什么动静。

张元虽又连破镇戎军数寨,但一直攻不下插在夏国境内的细腰城,他又等不到狄青,难免心中不安。当年狄青蓦地发难,从安远战起,转战数百里,收复全部失地,斩了灵州太尉窦惟吉的事情,让张元记忆犹新。张元此事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这种日子过的已非惬意。

这一日,日落黄昏之际,张元和野利斩天并辔立在细腰城前,远望残阳如血,照在那孤零零的城池上,给那大城蒙上层淡淡的光芒。

征战方休,阳光是暖的,血是冷的,铁骑如风一样的流动,细腰城仍如铁盾一样的立在眼前。

这时山花似锦,草青风暖,张元的脸色,却如凝冰一样。

他本宋人,本不叫张元,年少时胸怀坦荡,性情豪放,尚义任侠,端是为地方做了不少好事。他曾幻想凭文武之才,晋身官场。怎奈一身本事在那些考官眼中看来,不过是不入流东西。

他因尚义任侠,竟十数年不得朝廷录用。后来他心灰了、心冷了,再不想科举之路,混迹青楼之际,偶见青楼的鹦鹉,曾写“好着金笼收拾取,莫教飞去别人家”两句,长笑离去。

汴京不留人,自有留人地!

他投笔从戎,转投宋边陲大营,希望能凭一身本事为国出力,平定西北,立下一世功名。但西北边帅笑他眼高手低,笑就算太宗时,都对西北无可奈何,他一个张元,能有什么本事平定西北?

文人瞧不起他,武人亦是不用他。他心灰意冷,发狠之下,竟再次一路西去,到了党项人的地盘。他改名张元,将另外一个他的兄弟改名吴昊。冒着杀头的危险,在兴庆府最热闹的太白居题上,“张元,吴昊到此一游!”

这二人起名冒犯元昊之名,当下被京中侍卫抓起,本待砍头,却幸得元昊路过。元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问,“如此犯忌,所为何来?”

他当下一腔悲愤,早将生死抛在一旁,就道:“姓尚不理会,乃理会名耶?”当时这一句话说出来,他自觉得人头已要落地,他不但冒犯了元昊的名,还揭了元昊的短。

当初元昊姓赵,被宋廷赐姓赵!

有些人,为了得到,不惜失去。元昊为了天下,可以暂时接受赵姓,而他不也是一样,为了心中一口气,改名张元?他以前叫什么,早无人记得。

历史素来在成功者身上浓墨重彩,他若不成功,何必再想以前的名姓?

不想元昊只是笑笑,说了句,“放了他,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自此后,人生如梦。他从一介寒生很快到了中书令一位,凭胸中的才华为元昊定下了一统天下的大计。自此后,凡是夏国进攻大宋一事,领军之人或有不同,但均是他张元一手策划。

或许在他内心中,如此兴兵犯境,不过是一洗当年被宋廷轻蔑之辱。

望着眼前的尸骨堆积,想着多年前的浮华一梦,他突然在想,“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愿?或者是……只是一个意气行事?”

天空有鸟鸣传来,打断了张元的思绪。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斜睨了身边的野利斩天一眼,终于忍不住道:“罗睺王,依你来看,狄青何时会来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很有问题。野利斩天是瞎子,他说什么依你来看,野利斩天会不会恼?

突然有了分悲哀,他现在瞻前顾后,忌讳太多,再没有当年的肆意妄为,意气风发。难道说人都如此,老了,权位高了,想的反倒多了?

若现在有一人到了他的面前,如他当年一样,指着他的鼻子喝骂,“改名换姓,可为高官厚禄否?”他如何面对,他是否有元昊当初的气魄,付之一笑,还是勃然色变,将那人斩于面前?

问题早已问题,野利斩天也曾答过。张元本以为和往常一样,得不到答案,不想野利斩天神色突然有分怪异,缓缓道:“等等……”

野利斩天说话间,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听着什么。

张元一怔,不解要等什么,见野利斩天的一张脸沐浴在阳光之下,似在享受着暖阳余辉,心中来气。他虽是中书令,可在直觉中,这个瞎子,从来没有将他看在眼中!

转瞬有些失笑,张元心道野利斩天既然是瞎子,当然不会将他看在眼中。等了许久,张元正有些不耐之际,野利斩天叹口气道:“狄青……要来了!”

张元嗔目结舌,一时间反倒不知道野利斩天为何这么肯定?

野利斩天明白张元的不解,淡淡道:“中书令大人现在话说的多,听的就少了。是以最近有很多东西听不见,看到了也不放在心上。”

张元一凛,以为野利斩天说的是朝堂之事,谨慎道:“不知道罗睺王听到了什么?”在张元眼中,野利斩天就是个怪人。

野利斩天身为罗睺王,但本在阿修罗部。阿修罗部本都是叛逆之徒,入了那里的人,就意味着死。可野利斩天非但没有死,反倒凭本事打到龙部九王的位置,不可不说是个异数。但野利斩天的过去,没有人知道。

张元也不知道。

这个人本身就像在迷雾中一样。他帮元昊东征西讨,到现在也不握什么权利。元昊怎么看野利斩天,野利斩天是否有怨言?

张元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留意着野利斩天的表情。

野利斩天嘴角突然又有分讥诮,闭着眼睛缓缓道:“我听到了风声。”

张元有些紧张,追问道:“什么风声?”风声?庙堂的风声?野利斩天这么说,是不是暗示他什么?自古帝王最忌功高盖主,他张元到如今,锋芒毕露,虽说元昊有大量,有野心,有气魄,不应对他这有功之臣下手,但世事难料……

野利斩天笑了,伸手在空中一划道:“什么风声?这倒是难以解释。如此暖春,风声也是温柔的。中书令一心征伐,难道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张元一怔,半晌才道:“你是说空中的风?”有些好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听野利斩天道:“空中的风,也能传递些信息的。”张元皱眉,迟疑道:“恕老夫不解,还请罗睺王详解。”

野利斩天终于睁开了双眸,灰白的眼睛盯着张元道:“风声中夹杂着欢呼声。”

张元见到野利斩天那满是死意的眸子,心中微凛,扭过头去。他毕竟是中书令,也自负才华,不想事事询问旁人,凝神一想,就道:“眼下这风是从细腰城的方向吹,这么说欢呼声也是从细腰城的方向传来的?真的有欢呼声?”他虽听不到,但知道瞎子的耳朵都特别管用,更何况眼前这人是瞎子中的极品?

为何会有欢呼声?

张元想到这里,脸色已变了,“他们为何欢呼,是不是因为已得到狄青要来的消息?”

野利斩天淡漠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他们在如斯境地,还有什么欢呼的理由。”

张元暗想,这瞎子果真有几分本事,竟这么甄别对手的动静,怪不得这瞎子能被兀卒封为九王。突然想到一事,问道:“细腰城已成孤城,就算山后都有我军封住,若是有人进入细腰城,绝逃不过我们的耳目,他们怎么能知道狄青要来的消息?”

野利斩天道:“人马虽逃不过中书令的耳目,但有信鸽掠空,中书令却没有看到。”

张元凛然,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到浮云悠悠,碧空广袤,并没有什么信鸽。突然想到方才听到鸟鸣,只是他心事重重,根本没有留意,原来刚才过去的鸟竟是只信鸽!

一念及此,张元倒对伊利斩天肃然起敬,沉吟道:“狄青已来了,但他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因此并不轻举妄动。他怕细腰城内的人等得绝望,所以又派信鸽传信。既然城内人欢呼雀跃,相比是知道狄青很快就用兵了,既然如此,我们不得不防。”说到这里,张元对野利斩天有了新的认识。当初元昊让野利斩天来助他,他还不以为然,不想就是这个瞎子,比所有人都要看得准。

“中书令果然聪明。”野利斩天不咸不淡道。

张元老脸一红,这赞美的话他不知道已听过多少,可这句赞美直如抽了他一记耳光。但他毕竟久经世故,只做没有听到,早传令下去,命夏军在方圆数十里内严加防备,又命周边的夏军一有警讯,立即通传。

张元明知狄青会来,反起振奋之意。

无论夏军、宋人,均把狄青已看作天神一般,张元知道这般拉锯作战,不知何时才是尽头,这才抱着和狄青一决高下的念头。击溃狄青后,西北再无可和他们抗衡之人。

等回了中军帐,张元不待坐下,就有兵士前来禀告道:“中书令大人,般若王、没藏讹庞前来请见。”

张元皱了下眉头,前几日元昊已有令送达,说让没藏悟道过来协助张元作战,可又说,没藏悟道有什么需求,必须无条件的满足。

张元身居高位已久,如何不知道这里有削他兵权的意思?心中不悦,只想着元昊这般吩咐,难道是真的对他心存猜忌?

等般若王进来时,张元见其脸色平和,一时间看不清风向。又见没藏讹庞一副小人得志的脸孔,更是皱起眉头。

般若王毕竟掌控横山多年,若说用兵,大可助力,可这个没藏讹庞不过依仗妹妹没藏氏得宠,就大摇大摆的旁若无人,实在让张元看不过眼。般若王带没藏讹庞前来,又是要做什么?

没藏讹庞似乎没有看出张元的厌恶,反倒嬉皮笑脸的凑过来道:“中书令大人,小人有礼了。”

张元勉强一礼,转向般若王,有些冷淡道:“般若王,兀卒有旨,让老夫听从你的吩咐……”

般若王一笑,上前深施一礼,恭声道:“中书令大人说笑了,兀卒有旨,让在下协助中书令而已。小子何德何能,敢来吩咐大人呢?”

野利斩天一旁坐着,也不起身,更不招呼,脸色漠漠。他对所有人,似乎都是一个态度。

张元心中却舒服了点,捋须道:“般若望过谦了。这总是兀卒的吩咐……”

般若王斜睨了野利斩天一眼,微笑道:“兀卒也是想大人和小子齐心协力罢了,至于谁来指挥,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待说完,没藏讹庞一旁大咧咧道:“中书令大人,你让我吃喝嫖赌,我还在行,你让我领军的话,那真的太为难我了。实话实说吧,我这次来,根本没有想着领军,你给我安排个轻松的活儿吧。”

张元心道,“眼下两军正在交战,有什么活儿轻松?你若图轻松,何必前来这里呢?”正犹豫间,般若王道:“中书令大人,我前来途中就已想了许久,种世衡虽被围困多时,狄青来救,却不会强攻!”

张元微凛,反问道:“那依般若王之意,狄青会如何解救细腰城呢?”

般若王一字字道:“我想狄青必想断我粮道,截我后路,逼我等撤兵!”

张元眼中厉芒一现,沉默良久才道:“此招若使出,只怕我等虽有骑兵十数万,也可能一朝崩溃!”

夏军出兵钳击镇戎军,势如破竹,宋军难以抵抗。虽宋军几次传令都是避其锋锐、击其惰归,但真正实施的人,没有一个!

无论葛怀敏还是任福,均被诱敌之计吸引,被暂时的取胜冲昏了头脑,一步步的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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