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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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 第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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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狄青一年前就到了西北,具体如何安置,当然由安抚使兼延州知州的范雍负责。

范雍到边陲后,就把众殿前侍卫分到各处,他分派王珪、武英、张玉等人的时候,没什么迟疑。可处理狄青的时候,很是挠头。

因为这个狄青是天子钦点,三衙派出的殿前侍卫!

范雍虽觉得狄青比他的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此事既然和天子有关,他就不敢怠慢。不过圣上在狄青的调令上,亲笔写了一句,“狄青有功之臣,不必重用!”这让范雍很费解。

赵祯写这句,其实就想让狄青在边陲走一圈,不必担当什么职位,若厌倦了边陲的事情,就再回京城任职好了。赵祯对狄青,还是很有感情的。

狄青虽是赵祯的臣子,但赵祯心中,还希望当狄青是朋友。

赵祯的心事没有在调令上写出来,倒把范雍范大人为难得够呛。范雍左思右想,只好找各种理由,给狄青加俸,但不让狄青担当边陲具体的职位,这种处置方法,让狄青这个有功之臣死不了,又没什么危险,算不上重用,范雍也就可以给朝廷交差了。

范雍把对狄青的处理办法又上奏到了朝廷,天子亲自回道:“准!”

范雍洋洋得意的时候,又有点诚惶诚恐,不解赵祯为何对一个低贱的殿前侍卫这么看重呢?

狄青转瞬就在边陲一年,整日游手好闲,范老夫子也不理会。但最近党项人好像要过肥秋,不停在边陲出游骑掳掠西北百姓,造成边陲吃紧。这个狄青隔几日就来请命一次,希望能到边陲最前的地方去作战。

范雍哪敢派这个供养的狄大老爷前去最危险的地方?因此百般推搪,不想狄青不依不饶,范雍很是不耐烦。

想耿参军说的也有道理,范雍沉吟道:“丁善本死了,和狄青有什么关系呢?”

耿参军道:“丁善本是新寨的指挥使兼寨主,他死了,新寨就缺人统领了。范大人若把狄青派到那里当差,他以后就不会天天烦扰大人你了。”

范雍拍案笑道:“好主意,快去把狄青叫来。”

河北塘泺,陕西堡寨,可说是大宋边防特色。

大宋北防契丹,因失幽云十六州,北疆门户大开,导致契丹兵马动辄南下。眼下大宋虽说与契丹和好,但总提防契丹人反复、长驱直入,是以根据河北地势低、湖泊多的特点,将大小湖泊加以疏通贯穿,甚至部署船只水上巡逻,限制敌骑。

而陕西之地,却无河北河流湖泊的特点,时刻被党项铁骑威胁,自太祖之时,就开始以县为基础,修建堡寨以防西北铁骑,到名将曹玮知秦州之时,甚至修建了三百多里宽深达近两丈的堑壕,和堡寨相互呼应,抵挡西北的铁骑。

这修建堡寨、挖掘堑壕的事情,到赵祯即位后,也未停过。这就导致大宋西北边陲,堡寨难以尽数,接连蜿蜒,有如移动的长城。

新寨在延州东数十里外,因为西北有金明大寨和延州城顶着,因此新寨地理位置不算扼要,范雍也不看重那地方。如今新寨年久失修,不过千余厢军把守,把狄青派到那里当个寨主,一来没危险,二来算不上重用,俸禄再给加点,支走狄青,讨好天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范雍想到这里,笑容如水上泡沫般浮起,可见到狄青哭丧一样的走进来,又忍不住扳起了脸。

狄青容颜憔悴,胡子拉碴,身上还有些酒气。但狄青还是狄青,那风霜尘土并没有让他失去俊朗,反倒让他身上,带有一股难洗的沧桑动人之气。

更让人心动的是狄青那双眼。那眼眸中,有些不屈、有着执着、有着伤情、有着惆怅。那亮如天星的一双眼,偶尔的眨眨,自有一股苍凉凌厉之意。

狄青如把刀,只是被破旧的刀鞘包裹,但隐隐间,刀锋已现。

没有谁知道狄青这一年来,如何度过,只有狄青自己明了。

范雍不看狄青的眼,只注意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心中虽厌恶,还能和颜悦色道:“狄青,本府已想到要安排你去哪里了。”

狄青倒有些诧异,问道:“不知大人要将卑职派往何处呢?”

一年了,转眼间狄青在边陲游荡了一年有余。他每次想到这里,都是忍不住的心痛。范雍不让他任职,反倒让狄青无官一声轻,全力寻找香巴拉的秘密。

可他走遍了延州,关于香巴拉的所在,还是一无所获。

他甚至觉得,这不过是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传说,但转念又想,真宗、八王爷、太后和郭大哥都信香巴拉,绝非无因,他狄青不能放弃,他一定要坚持找下去。

羽裳,你等我!

那承诺,此生不变。

范雍向耿参军望去,咳了声。耿参军会意,一旁道:“狄青,月余前,新寨指挥使丁善本被羌人所杀,那里危险,缺人统领。范大人因此派你前往新寨任指挥使兼寨主,你要好好做事,莫要堕了宋军的威风。当然了,若能给丁指挥报仇,那是更好了。”

范雍一旁忙道:“边陲之事,以和为贵,狄青,你也莫要惹是生非。若是引发和羌人的冲突,可莫怪本府事先没有吩咐。”

狄青心道,羌人砍的不是你的脑袋,你当然以和为贵了。游荡一年,他寻找香巴拉的心还坚定,但觉得总要换个办法,凭自己摸索只怕不行。

想到这里,狄青躬身施礼道:“卑职谨遵大人的吩咐,先行告退。”

他倒是说走就走,转眼没有了影子。范雍暗想,我调令还没有出,你着急去死吗?可懒得和狄青交谈,吩咐道:“耿参军,你快去办妥此事吧,以免狄青屁事不懂,和新寨军发生误会。”待耿参军离去,范老夫子一示意,歌舞再起。

耿参军出了知州府,见狄青正在府外站着,黑脸上露出丝笑意。

狄青上前施礼道:“有劳耿参军了。”

耿参军笑道:“郭大人已对我说了情况,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狄青,新寨虽小,但人若是龙,终有用武之地。只盼你……莫要辜负了郭大人的心意。”

狄青点点头,再施一礼,转身离去。

原来耿参军本叫耿傅,和郭遵曾是旧识。自宫变后,京中变化极大,郭遵也自请出京到了西北,眼下为延州的西路都巡检使,负责延州的安危。他知狄青已不想这般游荡,这才请耿傅想办法。

因此今日狄青求见,耿傅这才一旁建议,倒与范雍一拍即合。

狄青在延州又留了一日,第二天一早,耿傅就将调令文书径直给了狄青。狄青接了委派文书,当天出发,新寨离延州城不过数十里,狄青黄昏时就到了新寨。

新寨是依山修建的堡寨,狄青到了新寨,见碧山倚暮中,大雁一行在晴空飞翔,忍不住的向东望了半晌。

他披着晚霞进了新寨,见寨门敝旧,防御工事大多破旧不堪,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种防御,若碰到重兵攻打,当然抵挡不住。可狄青转念一想,新寨西有延州城,西北有金明寨,这地方有如鸡肋,不废弃就不错了,还能指望谁重视此地?

狄青轻易的进了新寨,也无人留意。

眼下虽说党项人时有骚扰,毕竟还是小摩擦,因此新寨根本没有战意,甚至可说是防备稀松。

狄青并不急于去寨中的官衙,只是骑马在寨中游荡,见到路边搭着间简陋的竹棚,勉强能遮风挡雨。竹棚里面摆了些桌凳,斜挑出一面青色的酒旗,就算是家酒肆了。

边陲多简陋,这样的酒家倒随处可见。

狄青下了马,入了酒肆。他并非想要借酒浇愁,而是知道这种地方,无疑是探听消息的最好所在。

但这一年来,他不知道走过多少酒家,踏破了多少鞋底……消息他是知道不少,但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狄青落座后,微觉失望。

酒肆中,坐着几人闲饮,都是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酒肆尽头,坐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端着酒碗的手有些颤抖,见狄青进来时,好像吃了一惊,但见到狄青的脸后,舒了口气。

狄青目光锐利,早将那年轻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难免有些奇怪。他看出那年轻人不是醉,而是怕,他怕什么?

狄青并没有多想,也懒得去管闲事,才待叫些酒菜,就见有两个汉子走进来。左手的那个汉子紫铜脸色,仪表堂堂,右手那汉子一蓬浓密的大胡子,眉毛却是悉疏,但难掩风霜之意。

狄青瞥了眼,心中想,只有边塞之地,才多有这种粗犷的汉子,看他们的服饰,应该是这里的守军。

那两人落座,紫铜脸的汉子一拍桌案道:“伙计,先来两斤酒,半斤羊肉。再来十个炊饼。”

伙计对那紫铜脸的汉子笑道:“廖都头,今日不当差吗?”又对那虬髯汉子道:“葛都头好。”

狄青心道,“新寨是小寨,按说领军的人就是指挥使、副指挥使和都头、副都头,这两人都是新寨的都头,应该是我的手下。”

廖都头骂道:“废话,我当差怎么会喝酒?快点把酒菜上来,我还有事。”他目光闪动,从狄青身上掠过,有些诧异,暗想在新寨的人,他熟悉非常,怎么会有这般人物?

狄青戴着毡帽,已掩住了脸上的刺青,紫铜脸的汉子见狄青衣着敝旧,腰间随意挎着一把刀,难掩孤高落寞之气,一时间也看不出狄青的来头。

廖都头才待起身,就被身边的葛都头拉住,低声道:“莫要多事,我们……还要做事。”他后面的话说的声音极低,带分神秘之意。

廖都头冷哼一声,从狄青身上移开目光,也低声道:“过了这多天,多半不成了。依我说,不如宰了他就好,你我联手,还怕不能奈何他吗?”

葛都头道:“唉……那厮很鬼,你我就算杀得了他,以后还能在新寨呆吗?这里人杂,先吃酒,莫要多说了。”

两个新寨都头说话的声音很低,狄青耳尖,竟听到了。

他其实也不是刻意偷听那两人谈话,只是这一年来,不知为何,他拥有的神力不但没有像以前般昙花一现,反倒益增,耳力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因此无意间,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不由心中微凛。

狄青拿着筷子拨弄,并没有向两个汉子的方向望过去,心中想到,“这两个都头竟要杀人,他们要杀谁?没想到这两人看似仪表堂堂,私下竟做这种勾当。”

若是换做以往,狄青就算不冲过去质问,多半也形于颜色,可这时的狄青,只是唤道:“伙计,来两斤酒,一斤羊肉。”心中暗想,一会跟着他们看看就好。若那两人真的随意杀人,也不能饶了他们两个。

他一抬头,就见到那喝酒的白脸年轻人低头要出去,店伙计过来招呼狄青,发现那白脸年轻人要走,叫道:“华副都头,要走了?酒钱二十文。”

伙计这一招呼,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那年轻人的身上。

那白脸年轻人见到两个都头进来后,就扭过头去。廖、葛两都头都像有心事的样子,并没有留意那人,这下抬头望去,廖都头脸色阴冷,身形一晃,已拦到了那白脸年轻人的身前。问道:“华舵,你小子偷偷摸摸的,要做什么?”

狄青心中奇怪,暗想原来这白脸的也是新寨的一个官儿,叫华舵,是新寨的副都头。

这三人都是新寨的人,可看起来,怎么像是行如陌路?

华舵身子还在抖,陪笑道:“廖都头,我……没有偷偷摸摸。”

廖都头喝问道:“你没有偷偷摸摸,见到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华舵一震,突然直起脖子叫道:“廖峰,你算老几,我为什么要向你打招呼?我偷偷摸摸怎么了,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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